厂督教她敞开来吃,她却不敢当真吃足,先前有过果腹后晕车马的经历,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劲儿,她至今还记忆犹新。
    纵使今日胃口再好,她长了记性,只吃了七八分便撂下筷箸,余下的空隙,待到晚间再填也是无碍。
    这一路并非走得官道,而是抄了林间的近路。
    颠簸的滋味儿并不好受,亏得她今日没有随着性子进食,又在午后含了酸梅子,难受归难受,却也不是那么难耐。否则呕吐时弄脏马车,厂督一定将她从马车上丢下去。
    日暮时分,马车停在一家阔面的客栈前,相较于昨夜的落脚之处,这家客栈的来往行客多了不少。
    因着抄近路的缘故,马车一路疾驰,足足比原定时间早了一个时辰。
    这一时辰,陆芍也未闲着。昨日没能沐身,今日又赶了一日的路,虽未出甚么汗,到底浑身都不舒坦。
    流夏和云竹二人都被留在府中掩人耳目,此行余州,身侧未带一个侍婢,她想沐身,只好自己去讨热水。
    甫要出屋子,便瞧见靳濯元从廊道上走来,问了声去哪儿。
    陆芍如实同他明说。
    “不是昨夜蹬被褥染了风寒?”
    陆芍扭捏着说道:“拿热水泡泡,也能祛寒。”
    他转身吩咐诚顺,诚顺去了趟大堂,店小二动作利索,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将沐身的热水摆在屋门口。
    热水以木桶盛装,足足一桶,约莫四十斤重。
    陆芍推门去提,提了好几回,都只能趔趄地走上几步路。后来实在没法,只好将主意打到厂督身上。
    她撒娇时惯有自己的章法,小手一勾,乌溜的眸子一眨,靳濯元便咬牙替她去兑热水。
    兑完后,陆芍拘谨地站在屏风前,只等他出去,舒舒服服地卸了一身倦累。可他却是拿起搭在浴桶边缘的帨巾,伸手扬了扬:“还有甚么事,咱家一并伺候芍芍洗了吧?”
    热气蒸腾,扑在通红的面上。陆芍只穿着寝衣,就因这句话,浑身都泛起热意。
    “我自己可以。”
    二人差些身量,陆芍一手攀着他的肩,一手去够那方帨巾。
    靳濯元趁势托起她的腰,教她挂在自己身上。又趁她不注意,托着她的臋向浴桶走去。
    平静的水面漾起波痕,浮浮沉沉地温水浸湿寝衣,顺着她的衣襟,流入山峦深处。
    那方帨巾仍在靳濯元的手里,她羞恼地站起身子,宽松的寝衣紧贴肌肤,半透着,勾出玲珑身线。
    靳濯元笑着走上前,趁着陆芍扑上来时,冷不防地扣住她的腰肢。
    那身玲珑滴着香气四溢的温热,严实地贴在他身上。
    第34章 自己喝,还是我喂?……
    屋外是萧瑟的冬夜, 干枯疏落的枝叶,力不从心地依附在枝头,时而发出簌簌的声响。
    屋内软玉生香, 一只白玉镂雕石榴香囊悬挂在金色的帐钩上,轻悠悠地晃着。
    榻上,陆芍紧紧裹着被褥,上下只露出一个脑袋和一双交蜷的小脚。
    靳濯元去捏她白嫩柔软的脚趾,惹得她浑身酥痒, 顶着透红的雪腮往被褥里去钻。
    “厂督, 我的衣裳...”她低低出声, 那圆滚的脚趾去勾靳濯元的衣摆:“一会儿都该用膳了。”
    靳濯元未掀锦被,只是在她脚心轻轻挠了一下:“衣裳都湿了,如何能穿。至于晚膳, 吩咐诚顺送来便是。”
    陆芍抢过话头:“身上的衣裳湿了, 总有干净的。我从汴州来时,分明着流夏置备了好几身, 厂督随意递我一身便有衣裳了。”
    靳濯元仍是捏着她的小脚:“在马车上, 没拿。”
    他的语气并不像玩笑话, 陆芍不可置信地抬眼, 对上他坦荡的眼神后, 竟又有种想踹他下榻的冲动。
    可惜她没那个胆量。
    二人僵持了一段时辰,有人叩响屋门,是诚顺端着托盘,来呈晚膳。他没说几句话,只心领神会地将托盘搁置在屋外的杌子上,未有过多停留。
    靳濯元拉门,将晚膳端了进来, 一边替她布菜,一边回身问她:“这个牛骨炖得软烂,吸满了汤汁,料想不会比府里做得差,芍芍当真不吃?”
    陆芍探出脑袋,瞥见牛骨的焖红的色泽,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然而靳濯元的询问也只是走过场,不论陆芍吃与不吃,他都作势去掀覆在她身上的被褥:“是自己走过来,还是咱家抱你过来?”
    陆芍咬了咬下唇,斟酌再三,红着脸回道:“厂督抱。”
    被褥下是未着寸缕的软香,上面还遍布方才作乱留下的痕迹。她想着,倘或厂督抱她,好歹还能贴着厂督的襕袍,埋一半的身子,遮些春色。
    靳濯元拿帨巾拭手,擦拭干净,径直走至榻前。
    褥子一掀,二话不说地将人扛在肩上。
    陆芍只觉浑身一凉,反应过来时,除了小腹抵在他的肩上,最该遮的地方,几乎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外。
    这姿势并未比自己走去来得好。
    甚至更令人羞怩慌乱。
    靳濯元一手箍在她的膝窝处,一手轻拍她的软翘。
    陆芍热气上涌,挣扎着起身:“厂督!我自己走!”
    这时说话,已经没有多少用处。靳濯元任由她起身,下一瞬便扶直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四目相对,一时间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1]
    她一会儿遮自己的眼,一会儿又去遮靳濯元的眼,仿佛谁也瞧不见谁才好。
    短短几步路,心里煎熬,漫长地仿佛走不到尽头。
    不消一会儿,掌心下漏出一道轻笑:“你这样,不是耽搁时间吗?”
    陆芍懊恼地松手:“没有衣裳,那厂督借我可好?”
    说着,她便壮着胆子去拨靳濯元的领口。
    回回都是厂督欺负她。
    欺负她时,也只有她一人未着寸缕,纵使夜里同榻而眠,他的寝衣,也是穿得齐楚整洁。
    靳濯元肤色极白,白到陆芍的指甲一划,他的锁骨处便落下一条细红,加上他那张霁月清风的脸,一时不知是谁轻薄了谁。
    还未等她得逞,靳濯元就已经抱着她在六足圆凳上落座,一碗褐色的药汁摆在她眼前:“我特地着诚顺抓得方子。”
    出汴州后,他换了身份,一直以“我”自称,原先疏冷的人突然有了常人的温度,加之他的声音如山间清泉,不动怒时,是说不出的平静柔和,陆芍一时忘了白日作谎一事,攀在他衣襟上的手,缓缓上挪,指尖触及他喉间凸起的软骨。
    听闻幼时净身的宦官,身子尚未发育长成,大都没有喉结。唯有那些年纪大些才净身的,大抵还会留有性征的痕迹。
    可这样一来,遭受的屈辱和痛楚自然也比幼儿要多些。
    靳濯元不太舒服的侧了侧身,握住她的手,去拿汤匙:“不是说染了风寒?”
    陆芍这才被‘风寒’二字拉回思绪。
    是药总有三分毒性,寻常因病用药,是为了舒缓病症,可她身子骨尚佳,白日所说风寒,不过是诓骗厂督的言辞。
    这祛风寒的方子里,也不知用了哪些药,盲目去吃,真怕吃出甚么问题来。
    她松开汤匙,笑意盈盈地望向靳濯元:“我有些饿。不若先用晚膳,一会儿再用药?”
    靳濯元端起药碗,药汁的热气只断断续续地萦绕着,他亲自捻着汤匙,舀了一勺,送至陆芍唇边:“此时不喝,药该凉了。”
    陆芍抿了抿嘴,盯着他那双不容分说的眼神,悔不当初。
    药汁苦涩,顺着喉间下淌,只抿了一口,陆芍便受不住苦味,翠黛紧紧蹙在一起,小脸上满是愁容:“我风寒之症也不算重,需得喝上这么一大碗吗?”
    靳濯元不听她的抱怨,伸手抹去她唇边褐色的药汁:“自己喝,还是我喂?”
    说着,便拿着汤匙,双唇贴上汤匙边缘娇艳的口脂,抿了一口,又托着陆芍的下颌,渡了进去。
    陆芍被突如其来的苦涩呛着,连着咳嗽几声,涨红了脸。她立马捧起药碗,一鼓作气地将药喝了进去。
    末了还将那只白瓷碗翻转过来,晃了晃,表示自己喝得一滴未剩。
    靳濯元这才松开她的身子,取来自己的斗篷搭在她的肩上。
    一件斗篷稍能御寒,若说遮住春色,那尚不能够。
    陆芍只好一手拢住斗篷,一手握着筷箸,去夹面前的牛骨。
    靳濯元见她牛骨吃得极欢,也撕了一小口,学着咂在嘴中。牛肉很少有膻味,又浸入了大量香料,吃起来,倒是软糯鲜嫩,确实能咽下喉去。
    陆芍心里惦记那碗药,生怕自己吃了甚么问题来。晚膳只潦草用了几口,便去探靳濯元的话:“厂督,方才的药汤里,都加了甚么?”
    他端来齿木、帨巾,伺候她洗漱:“党参、炙甘草、茯苓、白术。”
    小姑娘鼓着嘴漱口,四根指头掰算着他报出的药名。
    这些药名她越听越熟悉,合在一块儿,好像一味常见的药剂。
    脑袋飞快思索着,直至洗漱完,她突然脱口而出道:“四君子汤!”
    靳濯元没料及她能猜出药名,愣了一瞬,很快面色如常,甚至带着点笑意。
    因为于她而言,猜出药名,大抵不是件好事。
    “平日常用?”
    陆芍摇了摇头:“久病成医嘛,祖母病时,手脚冰凉,需用四君子汤进益补气。这四味药,我时常去药铺买,一来二去,就将这学名默了下来。”
    将这四君子汤的用处引出来,剩下的就交与小姑娘自己琢磨。
    陆芍确实愣了许久,因这四君子汤,于补血诸多益处,却没有治愈风寒的功效。厂督给她煮四君子汤,显然不是对照她的风寒之症。
    靳濯元审案时,喜欢慢条斯理地审。
    一层层地让对方自己思忖明白,那神情,可比他亲口点破有趣多了。
    譬如陆芍那张白生生的脸上,眼下既有错愕惊惧、又带着羞怯、甚至还将如何替自己开脱的小心思也显在面上。
    此时,她大致猜着,厂督早知她未染风寒,识破了她的谎言。那碗涩喉的汤药,想必就是对她作慌的惩戒。
    既被他看穿,陆芍踢着垂至脚踝的斗篷圈毛,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问道:“那我还需喝上几日?”
    靳濯元将她抱上软塌,生冷的棱角被橙黄色的油灯柔化:“白日诊脉时,便觉得你气血不佳,连着几夜手脚冰冷,以为我察觉不出来?这药你便喝着,于身子有好处。”
    陆芍以为这是惩戒,没成想竟是为她身子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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