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依旧只僵硬地把保温盒递出去。
    不知是太出神还是无法从震惊中回神。
    等解凛接过,手里一轻,才反应过来。
    抬头时下意识想笑——那笑却实在勉强得可笑。
    “你,”她说,“喝完的话,保温盒放在,门口就好了。”
    “你刚才说过了。”
    “……”
    “谢谢。”
    他松开扶在防盗门上的手。
    似乎是想要邀请她进门喝茶的——但卧室里的人仿佛长了千里眼,又传来窸窸窣窣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如此两相对比,再来“新客人”似乎更不妥当。
    “我们在医院就见过吧,你是医生……小远很喜欢你,”他也只能作罢,转而不咸不淡地寒暄一句,“没想到这么巧。”
    “嗯、嗯。”
    “如果没事的话——?”
    她点头。
    “嗯、嗯……”
    眼泪快掉下来,只能一直低着脸,“嗯,我走了,保温盒……”
    “我会送回诊所的。”
    她说好。
    转身的时候便头也不回。
    解凛看着她背影,显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身后卧室,手里捧着电脑打“扫雷”的长发女人却又再探出头来,喊他:“头儿,谁啊?还没走?”
    旁边的少年也跟着起哄。
    手里抱着薯片,一边吃,薯片残渣掉满地。
    解凛转身进来,放下鸡汤。
    少年又瞬间循香而来。
    一揭开,发出夸张的“哇”声。
    “头儿,谁给你送的爱心汤?”
    他问:“我能不能吃啊?”
    “又来了。”
    女人啐他:“你倒是什么都吃得下!这都糊了你闻不到?”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着屁大点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解凛:“再说就都滚。”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各自在心里画圈圈诅咒对方,倒是都不说话了。
    解凛遂低头喝汤。
    第12章 “我会记住你的脸。”
    次日一早。
    迟雪算是被迟大宇如拆家一般的起床声吵醒的。
    她做了一晚上噩梦,中途醒了少说有四五次。
    正迷迷瞪瞪间,忽听得外头脚步匆匆、几次往返,木质的楼梯听着都快要被踏破。
    一时不明就里,也不得不强撑着坐起,随手摸过床头柜上正充电的手机。
    结果一看时间,才刚五点半。
    远不到诊所开门的时间。
    但想到迟大宇鲜少有这样慌乱失措的时候,又担心他情况,最终也还是开门去看。结果却正好和披了外套匆匆上楼来拿钱的迟大宇打了个照面。
    “怎么了吗?”
    她于是问:“爸,什么事这么着急?”
    “你睡你的、你睡你的。”
    迟大宇却只一个劲地招呼她回房。
    翻箱倒柜,终于从压箱底的私房钱里凑出一摞百元大钞,又揣在兜里、急忙下了楼。
    留下迟雪满头雾水。
    瞌睡却终究被彻底吵醒。
    等换了衣服出来,迟大宇早不见了人。她只得打开诊所侧边的小门向外张望:快要入冬,寒风卷着落叶满地打旋,薄雾中夹杂着汽车尾烟的尘土气。
    四下无人,拼了命往远看,亦只隐隐窥见远去的出租车尾灯。
    她叹了口气。
    正准备关门。
    眼角余光一扫,却竟又瞧见解凛衣衫单薄地踱下对面楼梯,在一层陈旧的信箱柜里取出什么——她没敢仔细看。
    任由逃避心理作祟,只紧蹙着眉,在对方也注意到她之前,飞快关上了门。
    陈旧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
    解凛随即循声望来。
    却已瞧不见人。唯那门上摇摇欲坠的倒“福”字,与空气欲说还休。
    *
    “听说了吗?又来一个闹的,在住院楼门口躺着死活不走。”
    “这回又是什么事啊?”
    “说是亲妈从三楼摔了,倒栽葱,孟医生给人做了开颅,他非说这手术是把他妈脑袋给整傻了、醒不来了,要医院赔钱负责。”
    “啊?什么人呐这是……”
    “可不是吗?听说到现在手术的钱都没给缴!当时考虑到情况急,还是插队给他妈做的手术,结果可好,现在不满意、光顾着闹事了。要我说这小孟医生也是倒霉!那麻脸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下是赖上了,几多人看热闹呢。”
    上午十点多。
    迟雪如往常般登记完查房情况,又被导师叫去教写医嘱、整理病历。
    好不容易忙完,路过茶水间想泡杯咖啡,却阴差阳错听了次热闹墙角。
    两个护士你一言我一语地八卦完,正好端着保温杯出门。
    四目相对,见她一脸惊讶地傻站着,倒却半点不尴尬。
    年长的那个反而笑着调侃:“小迟听到了?这是还没主刀呢,当了医生就这情况,”说着拍拍她肩膀,“真名气大了、这闹腾的事真是数也数不清,说不明白的。你现在看这些,就当积累经验了。”
    迟雪只讷讷称是。
    然而回头边泡着咖啡,联想起今早迟大宇的“诡异”行径,又想起那护士阿姨嘴里一口一句的“麻子”、“麻脸”——恍若某种无来由的证据串联。
    她莫名不安。
    没多会儿,亦终于是借着吃午饭的时间,往住院部跑了一趟。
    果然,远远便见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瘦骨嶙峋、长手长脚,呈“大”字状横躺在住院部门口的柏油地上。
    甭管旁边人群川流,他自岿然不动。
    时不时的,还要突然大喊一声:“孟万山庸医!”
    “孟万山把我妈脑袋治坏了,赔钱!赔钱!”
    “我妈死了我也不活了!”
    “不给我说法我就去跳楼!我死在这门口!”
    周围人的目光或好奇或鄙夷。
    但大概是最初的热乎劲已过,闹了这么一早上,已没多少人愿意理他。
    因此,任那青年怎么鬼喊鬼叫,众人都只当是听不到。
    十几分钟喊下来,唯有迟雪走上前去。
    “麻仔……?”
    蹲下身,手指推推他肩。
    她又小声问:“你这是怎么了?先起来再说,先起来。”
    被叫做“麻仔”的青年却头也不抬。
    反倒瞬间勃然大怒,甩开她手便喊:“叫谁麻子呢!给老子滚远点!”
    迟雪被他吓了一跳。
    脸瞬间通红,正要开口解释自己没有恶意,麻仔却又恶狠狠地侧过脸来瞪她。
    她只得小声解释:“那个,我是迟雪。家里开诊所的、我们以前是邻居啊。”
    又说:“我爸爸和黄阿姨也很熟。家里住得近,我们小时候,麻仔,我们还一起玩不是吗?你比我小,那时候还叫我小雪姐姐……”
    一声“小雪姐姐”,仿佛打开记忆的闸门。
    麻仔脸上神色几经变换,从凶狠到愕然,到不知所措。最后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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