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寄情默然,她当然懂他的意思。
    这时候,有帝孤鸿在,任钟离信义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敢动手。只要把钟离信义弄醒,直接让他展示或者怎样,她就可以大大方方的从他识海中读取钟离九式,读完再把他杀了。那么,她想要的,得到了,她的秘密,也保住了。称的上两全其美……
    可是,她实在没办法点点头说好吧。虽然她不算是慈悲婆妈的滥好人,虽然钟离信义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可是这所有的一切,还只是猜测,不能就此给他定罪,即使都是真的,就是钟离信义为了钟离九式,设计令那几人上战场,又令几人惨死……那说到底,这也是钟离家的事,轮不到她来杀他,最关键的就是,她杀他不是因为他做了坏事,而是为了保全自己,即使结果都一样,可心里这个坎,她就是过不了。
    花寄情沉默了许久,一边低头检视钟离殇,做了一些简单的包扎处理。帝孤鸿难得的没有催促,只是负了手静静的等着,她包扎完了,又走去看了看钟离信义,一直到实在没甚么事,仍旧在转来转去。小麒麟实在忍不住嘤唔一声,她才猛然回神,急急道:“帝孤鸿,小麒麟它……”
    “本王知道。”他淡淡的道:“它要晋阶,要快点帮他找一个极寒之地……所以,我们才更要快点解决眼前的事,才好带它走,免得他在俗世晋阶,会有危险。”
    花寄情愕然,张大眼睛看他,眼神里渐渐露了些企求,可是他妍丽的凤瞳却似罩了冰壁,诸般情绪,俱都深埋其中,半丝不露,“情情……你听着,避而不谈,不是办法。有本王在,你想怎样就怎样,不必在乎旁人怎么想。”
    花寄情长吸了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心,静静的道:“我用药或用毒控制他。”
    “这就是你的选择?”帝孤鸿偏偏头:“你用毒控制他,让他不敢说出你的秘密,你可以片叶不沾身的离开,顺便带走钟离殇,为他另觅良师,等他将来玄法大成,亲手查清当年的事情,亲手报仇,这就是你选的两全其美?对不对?”
    花寄情咬着唇点头,他却看着她摇了摇头,语声始终不疾不徐:“你可知,你一念之仁,会将你,甚至整个神殿,置于怎样的境地?将来会有怎样的危险或意外?须知无论是药是毒,总有解,而这个人……钟离信义,他为了一部钟离九式,百年间,已经前前后后,害死和间接害死了钟离家七个玄术师,这种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连亲人都从不顾惜,你觉得他可信么?不管是毒,是蛊,是威胁,是利诱,对这种人而言,都只不过是个筹码,端看得将来,有没有筹码能重过它……”
    他看进她的眼睛,凤瞳中闪着诡异的光彩:“你要明白,‘通灵’这种能力,非常非常的……惊天动地,不管是哪个赌徒得到这个巨大的筹码,都会想立刻给它找一个敢吃下去的人,价高者得,其它事情,通通不重要,通通可以放弃。”
    花寄情瞪着他。他眉目俊雅,风仪如仙,整个人比画儿还要美好。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他很可怕很可怕,他像一个诱人的魔鬼,带着一个最魅惑的笑,一步步拉她走向深渊,掉下去就永不能回头……四目对视,帝孤鸿微敛了笑:“情情,本王不是在逼你,只是在教你,这些事,纵然本王一字不提,也仍旧不会改变。但是,若你仍旧坚持,我会依你所求。”
    花寄情竟有些迷惘,低头思索许久,霍然抬起头:“帝孤鸿,你在误导我。”
    他一怔,花寄情正色道:“钟离信义该不该杀,和我要不要为了保住我的秘密杀人,这完全是两件事,不可以混为一谈!钟离信义我可以杀,钟离九式,倘若我能帮的上忙,我也会帮钟离殇讨还,因为这本来就可以算是钟离殇的所有物……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为了保全我,而杀一个跟此事不相干的人。”
    “哦……是这样么?”帝孤鸿长长的哦了一声,眼神流转,然后含笑偏头:“好罢,你若喜欢这样想,那也好。”
    花寄情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不是我要这样想,也不是我故意给自己找理由,而是事实本就如此!我不知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教我,可是帝孤鸿,我的原则,我就不会去破坏。”
    他极熟悉她这样清明果决的眼神,一时竟有些笑不出,缓缓的别开了脸,花寄情道:“你可听过一个佛谚?有一个人,他平时吃斋念佛,连只蚂蚁都不会踩……后来偶然被坏人拉去入伙,因为他不肯做坏事,坏人就只让他负责守窝,但守窝分到的银子少,吃不饱,他就决定去做接应……可是做接应有时要制造混乱,所以偶尔也放放火……结果有一次被人抓到,为了逃走,不得不杀了一个人。杀过一个之后,再碰到人,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他。再后来,他就想,连人都杀了,还有甚么可在乎的,从此就变的无恶不作无所不为……就这样一步一步,等到后来,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他曾经是一个吃斋念佛的好人……”
    她看着他抬起手,用手指比出一小段距离,眼神认真的像个孩子:“帝孤鸿,你明白么,每一步和上一步之间,都只有一点点,但是第一步和最后一步之间,差别却很大很大……所以,我永远不会走出第一步,我绝不要变成我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帝孤鸿默然,隔了许久许久,才道:“本王说过,你不论做甚么决定,本王都不会说不。”
    花寄情眨眨眼睛:“那就谢谢你了。”然后她笑吟吟道:“那么,我写个方子出来,请王爷着人去药园取好不好?还有,再请药师和炼丹师来,帮钟离殇治伤好不好?另外,在神殿中,一定有人认识钟离殇的爷爷或者三爷爷的是不是,不然他的爹爹也成……”
    帝孤鸿无语的看她,怎么感觉她这是在给他下套?她在说谢谢之前,大概就已经盘算好了后招吧?他居然还毫无警觉的送上门去?她可从来都不是不顾后果的一勇之夫。可是看她双眼亮晶晶的,笑的又顽皮又明媚,度玄部洲高贵无极的神仙王爷不由自主的点了头,一边冷着脸道:“下不为例……”一边迅速抬手召人。
    一声令下,所有事情迅速完成。宸王爷自始至终站在一旁,于是所有玄术师动作快的,简直突破人类极限……
    这世上敢拿他当稻草人用的,也就一个花寄情了……宸王爷一边皱眉不满,一边尽职尽责站的笔直,面无表情。然后花寄情看一切就绪,走过来:“王爷。”
    他微微笑,甚至还极绅士的折腰:“殿下。”
    “还有件事情要麻烦你……”她踮起脚凑上去,他配合的略略弯腰,送上耳朵,然后她如此这般……众玄术师耳力远胜常人,虽然玄女殿下跟王爷说悄悄话,他们不想听也不敢听,可距离实在太近,还是不小心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玄术师甲心中暗叹:“殿下可真是天真啊,这种事王爷怎么可能答应……”
    玄术师乙亦是咋舌:“不愧是转世玄女,胆气过人,居然敢对王爷提这种要求……”
    甚至有一部分胆小的玄术师悄悄站远了些,心说莫要王爷一气之下,对殿下出手,到时候可别溅身上血……众人屏声息气中,宸王爷轻轻吸了口气,显然气的不轻,然后玄女殿下道:“这件事,只有你出面才可信……”
    无可取代甚么的……宸王爷沉默了一会儿,勾起唇角:“那好罢。”
    众人一齐扶住下巴:“……”
    入夜之后,钟离信义从梦中惊醒,头痛欲裂,全身僵冷,抬头看时,居然是躺在庭院的地面上。
    钟离信义锁着眉头想了许久,也想不起今天究竟发生了甚么,他又怎么会在这儿。就在这当口,忽听有人冷冷的道:“老四。”
    钟离信义一怔,抬头看去,便见到一个样貌威严的老人站在面前,钟离信义大吃一惊:“二哥!”
    老人哼了一声:“老四,难得你还认得我这个二哥!”
    钟离信义毕竟是四阶玄术师,一惊之后,迅速回神,用力揉着额角:“你是什么东西,故弄玄虚!冒充我二哥想干什么?”
    老人僵了半晌,一梗脖子,“我真的是你二哥!”
    守在暗处的花寄情好生无语,这句话也显得太心虚了……果然钟离信义冷笑一声,更加不信了:“我二哥早死了十几年,你难道是鬼么?”
    那老人顿时辞穷:“老四!你敢咒我!”他一乍胳膊就想上前动手。
    花寄情无奈的扶着额,马脚露成这样,戏还怎么唱啊?其实她当然明白,玄术界强者为尊,高一阶便是前辈,尤其事不关已,根本没人会在意真相如何,民间筹谋算计在这儿便是笑话。若不是帝孤鸿帮她撑腰,根本没人会陪她胡闹……
    因为在这儿,帝孤鸿最强,所以,他说的就是真理,可是将来,也许会有一天,花寄情说的也能成为真理?
    忽有人轻咳一声,所有人一起抬头,花树扶摇,月色微晕,为了救场,宸王爷提前出现了,他舒开长腿,以一个极惬意的姿势坐在枝头,金色衣衫垂下,随风飘拂,玉面凤瞳,朱唇微勾,月下美男真真般般入画:“是本王把他复活了。”
    不得不说,本尊就是气场强大,钟离信义瞬间被吓到,一头扑了下去:“王爷!”
    花寄情一共就只给他安排了这么一句台词,可是宸王爷这种人,怎可能打个酱油就下场,于是悠然道:“钟离信义,你想怎么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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