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若水朝着她越走越近,悄悄伸出双手。
    只需要轻轻一推,皇后的人选便会落到自己身上。
    她眼一闭,心一狠。
    下一瞬,一声惊呼传来,随后扑通一声,趴在窗边的孟若昭就那么掉进了楼下的湖水里,发出好大一阵动静。
    孟若水怔了怔,猛地睁开眼扑到窗边,就看到妹妹正在湖水里挣扎着。她们是名门闺秀,自小父亲就请来各界大儒,为她们开课启蒙。但她们所学种类虽然繁多,却唯独不包括会水。
    眼见着湖里妹妹扑腾的动静小了,孟若水这才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哭喊着跑下楼:“快来人啊!不好了,若昭掉进水里了!”瞬间打破了原本平静的齐国公府。
    既定的皇后不甚落水,消息传到宫里,惊动了正要就寝的皎皎,她连忙披着一件衣裳起身问道:“御医可曾前去看过?”
    传话的小太监回答道:“陛下已经让刘御医去齐国公府了。”
    皎皎微怔一下,“陛下?”
    小太监点头,“是余连公公同陛下说,孟二小姐身子金贵,最好让御医过去瞧瞧。”
    皎皎听罢,眉头依旧不展。等到传话的小太监下去,如云问道:“公主,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如云虽是以慧公主贵客的身份入宫,但她仍将自己当做皎皎的丫鬟,不管皎皎如何劝阻,仍是睡在外间。这会儿的动静将她也惊醒后,她瞧着皎皎面色不对,这才问了一句。
    皎皎不欲让她牵扯太多,并没有同她说太多,只是微微摇头,示意没事。但心底却渐渐聚起一个疑惑——
    余连此人,究竟是徐空月的人,还是单单只是感念他的恩德,才出手相帮?
    倘若他真的是徐空月的人,此时为何要提点小皇帝?尽管除夕宴上,徐空月也跟随众臣肯请小皇帝立后,但那不过是受形势所迫,并非他的本意。皎皎甚至怀疑,如果可以的话,他定然希望小皇帝永远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孟若昭不甚落水,受了惊吓,着实大病了一场。为表皇恩浩荡,皎皎特意让小皇帝下旨,往齐国公府里送去了不少珍稀补品。为了表示皇家对孟若昭的看重,更是让小皇帝前往齐国公府,亲自探望。
    听闻小皇帝到访,齐国公府上下顿时忙碌一片,就连卧床不起的孟若昭都被抓起来,梳洗打扮了一番。
    她不堪忍受,母亲刚一松手,就钻进了被子里,嘴里还小声嚷嚷着:“娘,我还病着!”
    然而母亲根本不管不顾,手指向坐在一旁的孟若水,“看看你姐姐,温婉贤淑,再看看你自己,哪有半点儿未来皇后的样子?”
    倘若平时也就罢了,可孟若昭正在病中,被她这样一说,立马红了眼眶,吼道:“那你让姐姐去做皇后啊!”
    吼得声音太大了,被母亲扑过来一把捂住嘴。“小祖宗,你不要命了,话是能乱说的吗?”母亲平时都是温温婉婉的模样,还从未有过如此彪悍的时刻,孟若昭被母亲这么一吓,顿时噤若寒蝉,连皇帝过来了,也是小声小气答着话。
    小皇帝本就对孟家两姐妹没什么感觉,倘若不是皇姐一再催促,他根本不想踏进齐国公府的大门。此时见孟若昭仿佛没力气说话的样子,顿时连最后一丝兴致都散去,例行公事一般问完话,就要回宫去了。
    齐国公等人将其送至门口,正要上辇车,突然听得“阿嚏”一声,在一片静默声中格外明显。
    小皇帝上车的动作顿住,回头望了一眼。
    跪在母亲身边的孟若水恰好抬起头,一脸诚惶诚恐。撞见小皇帝的目光,她脸色通红,又蓦地垂下头。但之后,又悄悄抬起目光,小心翼翼望了小皇帝一眼。
    齐国公年纪大了,本是免去了他的叩拜之礼,但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睁开儿子的手就要往地上跪,“微臣教导无方,请陛下赐罪。”
    小皇帝让人将齐国公扶起来,又看了一眼孟若水,刚好又撞见她惶恐的眼眸。只是那惶恐之下,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小皇帝没有看懂,却看出了她也病着。于是指着她对齐国公道:“那位可是大小姐?”
    齐国公连忙答道:“正是微臣的大孙女,若水。”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倒是个好名字。”小皇帝卖弄了一下前几日更看过的文章,然而却并未听到预想之中的夸赞。齐国公只是道:“陛下谬赞了。”
    他觉得没意思,于是对齐国公道:“她似乎也病了,回头你们让御医也给她瞧瞧。”
    小皇帝走后,齐国公回头看了一眼孟若水。她仍是诚惶诚恐的模样,双眼微红,一副闯了祸的卑微模样。然而齐国公却吩咐儿子,“若昭入宫之后,便不要再让若水进宫走动了。”
    儿子虽然不解,但仍是遵从了父亲的命令。
    母亲将孟若水搂在怀里,安抚一般的拍了拍她的背,也随即去看望后院中的若昭。
    孟若水孤零零站在院子里,往日受人尊敬的齐国公府大小姐,竟无一人搭理。
    眼泪从眼眶一颗颗滚落,她面上所有的惶恐都悉数散去,只留下满满的不甘与怨恨。
    小皇帝婚期已定,尽管孟若昭不甚落水病了,但等婚期临近,总会好起来。于是所有的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着,宫里宫外顿时忙成一片。
    皎皎是这所有人中唯一清闲的所在,于是她找到小皇帝,只说自己想去南山行宫小住一段时日。
    小皇帝先是微微讶异,毕竟自他登基以来,皎皎便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几乎从未离开。乍一听闻她要独自前往南山行宫小住,小皇帝心中顿时生出不舍。“皇姐为何要在这时候离宫?”
    皎皎去南山行宫小住,一来是因春困,精力有些不济,二来也是想尽快将如云安置好。虽然有如云陪伴在侧,日子仿佛回到了曾经,可她毕竟不是从前无忧无虑的皎皎,身边暗藏的危险让她不得不随时警惕着。
    至于三,她不过是想做一回诱饵,看能不能钓到大鱼。
    但这些话并不能对小皇帝和盘托出。于是她只是微微笑着,问:“陛下这是舍不得我吗?”
    舍不得当然有,但是当看着皇姐的车辇缓缓驶离皇城,小皇帝心中却无端雀跃起来。一直以来,他都是以一个孩子的样子活在世人眼中。尽管他是皇帝,也即将要大婚,但在很多人眼中,尤其是在皇姐眼里,他仍是个孩子。
    所以即便是她要离宫,也留下了诸多叮嘱,令小皇帝头如斗大。但只要一想到她离开之后,再无人管教自己,小皇帝顿时就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放纵了自我,连书都不读了,跑去御马场骑马射箭。一玩便玩了个昏天黑地。
    等到离宫车队遇险的消息传来,小皇帝这才慌了神,却连下一步该如何做都不知道。
    还是余连稳住心神,告诉他:“陛下,快将此事告知摄政王!”
    第76章 他必须找到她
    皎皎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在一处狭隘的山谷中。说是山谷,其实更像是一道仅两人可过的缝隙,举目只可见一线天。而她身处的这道缝隙, 前后各向两处延伸着,不知尽头。
    她举目四望,只见群山环绕,松柏无数。而她背后的岩壁上长满了老藤。山间积雪气候寒冷, 仍有不少积雪堆积在凹凸起伏的山壁上。
    追杀她的人如影随形,匆忙之中她来不及细看, 这才不慎从上方掉落下来。
    她一边检查着身上的伤势与东西, 一边细细思索着。恐怕如今自己遇险的消息已经传回宫中,以小皇帝如今对她的依恋,必定立即派人前来搜山。
    从她遇险的官道上往四面搜查,应该会很快搜到被她藏起来的如云。
    想到临分别时,如云满眼泪珠,皎皎便觉得愧对于她。原本她应该将如云稳妥安置好, 但是却意外收到了在定江城查案的李忧之传来的消息。
    他本是为案子才前往定江城, 却意外查到胁迫绿竹的幕后之人,与殿前都点检萧武有关。
    而这个萧武,亦是徐空月一党。
    皎皎深知, 萧武掺和进揭露自己身份一事来,绝非出自徐空月授意。要么是萧武一人所为, 要么就是他身边有人撺掇。
    可皎皎与这个统率禁军的殿前都点检并无太大瓜葛, 他处心积虑要将自己从监国公主的位置上拉下去, 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此事便不会是他一人所为。
    以徐空月的警惕,绝不会将她的身份外传, 那么便只有他身边、深得他信任的人,才会谋划此事。为的不单单是她身为监国公主手握的权力,更是为了彻底斩断徐空月的愧疚与牵挂。
    想到这里,皎皎忍不住发笑。
    当初徐空月虽然凭借战功受封安国公,手中所握却只有西北兵马大权。先帝为了消减他的势力,更是让他长住长安城,不再回到西北军中。
    而他为了摆脱这种困境,四处网罗权贵显赫,这才稳固势力,令先帝不敢轻易对他下手。而这样做的后果便是,他那一党鱼龙混杂、良莠不齐。陆知章便是最好的例子。
    如今又出了一个萧武。
    不过,对皎皎而言,这些都无伤大雅,她原本就是计划着,要一一剪除掉这些人。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自己正好离宫,身边守卫不足,那么便趁此时机试试,能不能钓上萧武这条鱼。
    如今她外出遇险,生死不明,为了能确保将她除掉,萧武这个殿前都点检定会向小皇帝请命,亲自来搜救她。
    而南山山势险峻,地形复杂,到了夜晚还会降温。她这个体弱多病、又惯于娇养公主落在其间,不需多久,便能香消玉殒,而且不会引人怀疑。
    如今皎皎需要做的,便是等,看到底是萧武先找到她,还是她的人最先找她。
    日头西斜,再过不久太阳便会完全消失,倒是山间的气温便会骤降。幸好她提前预料到了此事,准备了不少东西。除了身上穿着的厚厚冬衣与大氅之外,还有一些吃的与一大半辣椒。
    她如今体质太寒,虽然身上穿着厚重冬衣,还有御寒的大氅,但夜间骤降的气温还是会随时要了她的命。为确保自己能等来救援,她必须要保护好自己。
    从天色来看,她摔下来晕了没多久,却不知那些追杀她的人还有多久会赶到,为今之计,还是该重新选一个藏身之所,这里看似隐蔽,但只要下来一搜,很快就能找到她。
    她运气还好,虽然从上面摔了下来,但身上几乎都是擦伤,只有左腿疼得厉害,似乎是摔伤了使不上劲。她借着身后的老藤,勉强支撑着站起来,大口喘着气。
    等到稍微平复之后,才攀着老藤,一点点往前走着。她摔下来的痕迹太过明显,一味停留在原地只能是等死。
    很快,她找到了一根粗壮的枯枝,将上面多余的枝丫掰断,实在掰不断的就放任不管了,然后拄着这跟枯枝,继续往前走。
    左腿上的痛感越来越明显,皎皎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停下擦了擦,又向四周看了看。天色马上就要暗淡下来,她体力有限,必须尽快找到一处藏身之所。
    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发现,便听到有隐隐的人声传来。
    脚步声渐渐逼近,然而皎皎却不知来人到底是谁。倘若是她的人还好,一旦不是她的人……
    可她还未寻到一处足以躲避身形的地方。
    ***
    徐空月从皇宫出来,便骑上快马,冲出长安城,朝着南山而去。临走前,他让人给府里捎去了一句口信——
    “去南山寻我。”
    知道皎皎遇险的那一刻,他便知道此次不外乎是自己身边的人妄自动手。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本能猜到几个人。那几乎都是他亲如手足的兄弟,如今却借着旁人的手,去杀皎皎。
    他不知道自己身边究竟有多少人想要皎皎的命,为了杜绝那些可能,他一个人都没有带,单枪匹马直闯南山。他不能让跟在身边的兄弟断绝除掉皎皎的可能,那么就只能选择只身犯险,倘若他们执意除掉皎皎,那么就让自己随皎皎一起死在南山好了。
    空中有雪花渐渐飘落下来。他骑马赶到车队遇险的地方,才发现这里遍地是随行禁卫的尸体,而侧翻的马车里并无一人。他心中稍安,但随即又高悬起来。
    皎皎身子不好,如今又开始落雪,气温骤降,她那样的身子在这样危险的山间,要如何撑过去?
    他必须尽快找到她。
    他在军中多年,自有一套追踪踪迹的方法。很快便沿着皎皎逃亡的路线追了过去。
    雪越下越大,渐渐地,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将原本的痕迹掩盖住。徐空月并不灰心,他将马牵在手里,用军刀将沿路灌木树枝上的雪震落,然后沿着这些痕迹继续往前。
    只是一路的痕迹在一处灌木丛中消失不见。
    雪已经下得很大了,他肩头落满积雪。他弯腰四处查看着,积雪被震落后,露出了被翻找过的痕迹,有些树干上还有很新鲜的刀痕与箭痕。
    他眼前几乎立即浮现出皎皎被追杀到此处的样子,她仓皇逃窜到此处,但是因手无寸铁,只能束手就擒……
    可她绝对不是那种会束手就擒的人,所以一定还有什么被自己忽视的地方。
    他开始在四周查看着。满山的苍翠枯黄都已被雪覆盖,松柏与灌木交缠,他只能用军刀将雪扫开震落,再去查看是否有痕迹。
    有的地方新雪堆着旧雪,看着平整无事,但脚踩下去才发现竟是一处坑洞。可他却顾不得用手里的刀去一一试探,依旧往前走着。
    很快,他手上、脸上到处都是被尖刺划破的痕迹,血珠渗了出来,沾上雪花,让他本就凉透的身子更是如坠冰窟。
    他出来得太急,甚至连一件大氅都顾不得带上。树上的积雪被震落后,顺着脖颈滑落进衣裳里,被低低的体温暖化,再将衣裳全部沾湿。
    可他仍是顾不得这些。
    突然,有几声细微的声响传来,落在徐空月耳中,他身子一僵。随即朝着那声响传来的地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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