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人之天性,李承度不欲拿这点发作,更不会因此去针对萧敬,本来过会儿就能放下,但没想到她会察觉。
    “萧敬心悦你。”将发丝挽至她耳后,李承度平静道,“郡主知晓吗?”
    扶姣下意识“啊”了声。
    她当真没发现。
    大概是当时寻李承度心切,所以她根本没有细思为何萧敬会应下她这堪称惊世骇俗的主意,更无暇关注路途中的点点相处。在她看来,萧敬效忠于她,那是理所应当的事。
    被李承度一点,才发现似乎真的有那么点不寻常。
    不过她丝毫不心虚,明月郡主曾经的爱慕者不知凡几呢,“你醋了吗?”
    显然,她对李承度的反应更感兴趣。
    李承度很坦然地颔首,“若说毫无感觉,我便不是男人。”
    “不过。”他道,“萧敬是诚善之人,守本分,知进退。得遇郡主这般女子,心生慕艾也怪不得他,所以,我只是不悦而已,并不会挟私,郡主放心。”
    一句话,既大大夸了扶姣,又表明心意,听得她极为满意,本来还想着醋性大发的他很难见,现下又觉得,这样冷静自持的他,好像更吸引人。
    这大概就是聪明人的魅力。扶姣想,她好像更喜欢他一点了。
    忍不住抬首在那轮廓分明的下颌上亲一口,扶姣道:“放心罢,除了你,我应该不会再看上其他人的。”
    应该。李承度含笑未语,只是顺着她的动作,在那红润的唇上亲了亲,便顺着这个姿势,继续看图。
    屋外风雨厉厉,小小的农屋中倒是格外惬意。
    按照先前的部署,李承度预计在两日后就能够顺着先前安排的路线直攻入皇城。天下大乱的这两年,城中有人挖了条地道直通这座村庄,先前是何用意暂且不谈,如今则大大方便了他。
    宣国公挟天子未能令诸侯,反倒在洛阳城内大肆排除异己,洛阳城外亦被搅弄得生灵涂炭。生出反心者不知凡几,如今拥护者一日比一日少。
    他从来擅于抓住时机,需五年完成的事,如今有望在两三年间达成,自然会不遗余力。
    沈峥和徐淮安联手是个好时机,李承度不惜放弃了几乎半州之地,让他们未作过多反抗,吸引走了宣国公手下的大半兵力。
    他们视他为心腹大患,有这个机会,定不会放过。
    事实正如他所想。
    如今,有了小郡主和萧敬带来的两千精兵,李承度的计划便有了更大的把握。
    他决定,明夜就行动。
    至于小郡主……思及她的种种表现,李承度并不觉得她没有任何自保之力,便道:“明夜我们要通过地道直入洛阳城内,郡主是留在这里等待,还是随我同去?”
    “当然是同去——”扶姣毫不犹豫,隐有兴奋,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自家舅舅和舅母了,“我就知道,你定是要来洛阳这边。”
    李承度问为何,扶姣便把从舆图中看出的一条隐蔽路线道出,让李承度再次开口赞赏,因为他们当真是走那条路来的。
    其实,他此前并非真的安然无恙。要想骗过沈峥,做戏必须做全套,沈峥那一箭险些就射中心肺,幸而冲击力中途被王六拼死减缓,只是射进了前面一层皮肉,休养五六日,就差不多好全了。
    这些,李承度并未告诉扶姣,就着昏暗的光,将明日夜里的事一一与她说清。
    扶姣难得认真起来,凝神细听,不时颔首,投注在图上的眼神无比郑重。
    **
    继续休整一个白日,傍晚时,李承度瞭望天际,长庚星微显,接下来几日都是晴天。
    一行人皆着盔甲,盔甲外还罩了层黑衣,便于悄无声息地隐入夜色。
    扶姣初次披上盔甲,沉重的甲衣让她险些路都走不稳,像初学路般摇摇晃晃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不至于跌倒。
    “若开战,便跟在王六和萧敬身边。”李承度的声音从甲后传来,显得沉闷,扶姣微微一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又看向了身后,被提到的两人皆坚定应是,目中充满决心。
    随意一瞧,几人身后是乌压压一片兵士,皆无声伫立在这座村庄之中,只待李承度一声令下。
    受氛围感染,扶姣也不由生出几分紧张,手心渗出汗意,被握住她的李承度察觉,便稍稍用力握回,似在安慰。
    不用怕,李承度这么厉害,还有我庇佑,定能成功的。随他行走在黑漆漆的隧道中,扶姣什么都想不起,眼中只剩前方沉稳行走的背影,沉稳可靠,仿佛什么都能做到。
    这段隧道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最幽暗时,扶姣感觉呼吸都有些使不上力,想倒下去,却每每都被那只有力的手牵着,步步往前。
    忽然之间,罅隙间终于透出一缕光亮,再踏出几步,灯火骤明,黑漆漆的天顶和几点星子重现眼前,令人有种重回人世之感。
    扶姣轻轻吸了几口气,回过神发现这一隅的景色尤其熟悉,讶然道:“这儿是万园附近?”
    不是说隧道只通城内吗,竟直接通进了皇宫?
    李承度颔首,隔着盔甲无法看清他的神色,“另一队中途从岔道去了城内。”
    内外夹击,这是他们今夜的计划。
    自从占领皇宫后,宣国公就已经光明正大入住皇宫了,偶尔也会回国公府小住,但大多数时候,都会待在皇宫中,今夜亦是如此。
    他准备按照先前的路线悄然摸去,被扶姣拉住,“宣国公住在那座宫殿?”
    李承度道出地方,就见小郡主眼眸扑闪了下,“唔……大概,我能带你们抄一条近道。”
    她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让一队人走定好的路线,剩下的就随我去罢。”
    对皇宫内部,她确实比在场任何一人都有话语权。李承度斟酌几息,迅速做出答复,点头应下,自己则随扶姣往角门走去。
    这是扶姣儿时常玩的地方。
    皇宫几乎是她第二个家,明月郡主在宫里的名声比太子还好使,那时候她还小,很喜欢做些宣誓主权的事。譬如见到一块喜欢的地方,就要插一个印着明月的旗帜,昭示这是她的地盘。
    万园一带,就有幸被她“占领”过。
    当令人戳开一堵泥筑成的门后,扶姣颔首道:“这儿可以直通他那座宫殿,当初因为我在里面迷路险些找不到人,就被舅舅下令封起来了,还好如今还在。这样,应该可以避开许多巡逻的侍卫罢?”
    李承度道是,拢在盔甲下的手指微动,若非时机不对,都想摸摸她此时得意的小脑袋。
    某种程度而言,小郡主确实如福星般,总能令他们事半功倍。
    “你们去罢。”扶姣很有自知之明,跟到这儿就足够了,再去过于危险,刀剑无眼,届时伤了她哪处可不好,“给我一点人,我去找舅舅去。”
    她还担心宣国公万一狗急跳墙拿舅舅来威胁他们。
    李承度说好,让萧敬领了一队人随她去。
    趁其余人都在走进门内或忙碌其他时,扶姣乌溜溜的眼在黑夜中转了圈,不大明显。
    她凑到李承度身前,踮脚飞快在他脸上亲了口,未说一词,便迅速离开。
    李承度一怔,黑暗中唇角弯起,看着她在萧敬等人的掩护下慢慢离开此处,才弯腰迈入门内。
    今夜的天尤其暗,月色黯然,星光亦浅,扶姣走一步,便忍不住回望一步,直到那入口彻底看不见,便停留在原地不动了。
    她感觉心跳很快,说不上害怕,应当说是……期待和丝丝忐忑的交织。
    两年多的时间,以争天下来论太短,但对于她来说,已经占据了她有生以来很长的一部分。
    如果说两年前,有人告诉扶姣,她会如此挂念一个至亲以外的人,她定然不信。
    但是……她想,不能怪她,李承度生得俊美不说,他的母亲还是听泉先生,本身又那般聪明,对她又极为痴情,那她慢慢喜欢上他,一点也不奇怪罢。
    如果此行有失……扶姣摇摇脑袋,无声呸呸几下,告诉自己不可以乱想。
    她的脸色变换不停,萧敬都在看在眼中,为让小郡主停止这种紧张,他转移注意力道:“不知圣上那边如何了,为防主公那边有变,郡主,我们先去把圣上他们救出罢。”
    第八十九章 · ?
    扶姣熟门熟路地往帝寝走, 这儿没小路,她亦不熟悉宫内巡逻换班的规律,一路上全靠萧敬等人撂倒了不少侍卫。
    “等等。”在她扶上门的刹那, 萧敬先一步制止,慎重道, “郡主, 容属下先去查探一番。”
    应声退让,扶姣取下兜帽, 露出粉白脸颊, 轻轻吐出一口寒气来。
    舅舅舅母会不会憔悴了许多?听说宣国公平日都不搭理他们, 应当也不屑于折磨罢……胡思乱想间,萧敬已进去探了圈,出门对扶姣做手势, 示意里面安全。
    她点点脑袋, 似给自己打气, 稳稳迈出那一步。
    寝宫内,皇帝平躺在龙床上, 但即使睡意朦胧, 他也有意克制着, 尽量不露鼾声。皇后浅眠, 近两年因朝局动乱又整日思虑, 甚少能得安眠。
    今夜她好不容易睡着,皇帝小心翼翼入睡,连翻身都不敢。
    许是自身给的掣肘太多, 他难以像往日一样迅速入眠, 迷迷糊糊间感到鼻翼一阵凉风袭过,叫他打了个哆嗦。
    宣国公不苛待他们没错, 可也没多好,除却一日三顿管饱,更多的就没有了。冬日无炭夏日无冰,到这种严寒时刻,只能靠自身和厚厚的被褥取暖。
    皇帝庆幸,自己还有些肉傍身,不至于连自家媳妇都暖不了。
    但这窗户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些下人已经连这点小事都吩咐不了了吗?
    他心中气闷,倏得睁眼,陡然间对上一双黑亮圆润的眼,就在榻侧直愣愣地望着他,宛如明火灼目。
    皇帝瞳孔猛缩,心跳有瞬间停顿,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往后缩,不当心把皇后也挤去,让她登时醒了。
    扶姣不解地歪歪脑袋,微弱的灯光完全映照出她的脸,才让皇帝真正看清这是何人,颤抖着声音道:“纨……纨纨?”
    “是我呀,舅舅。”她脆生生应道。
    皇帝无喜反惊,神色愈发恐慌,对皇后道:“柳娘,你……你给我掐一把。”
    皇后果真狠狠掐了把他腰间的肉,让他离远些,皇帝身躯一压,让她在里面喘不过气,也根本看不到榻外的场景。
    完了,不是梦。皇帝心儿发颤,手、脚顿时软了下来,只是躺在床上看不出。
    纨纨本该和保保藏在无人知晓的某处,绝不可能出现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如今大半夜的,忽然见到她,说明了什么?皇帝的脑中,瞬间闪过曾听过的各种鬼怪之说,心中又悲痛又惧怕。
    悲痛是因最疼爱的外甥女不在人世,惧怕是因为,他真的怕鬼啊——
    “纨、纨纨……你可是有何心愿未了,要我帮忙?”他声音抖得厉害,一手握住了身后的皇后,让她勿要出声。
    扶姣未察觉他的心思,只当舅舅太激动了,高兴道:“我的心愿就是来带舅舅你们走啊,现在已经达成了。”
    呜呜呜……皇帝的心绪在这瞬间百转千回,既感动又无助,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定下决定般道:“那你带我走罢——你舅母她还不能去,她还年轻,还要等你阿兄,啊——”
    皇帝极力忍住的眼泪哗啦啦尽数流淌而出。
    腰间软肉再次被狠狠掐住,皇帝痛呼出声,皇后一把推开他,顶着被他压得乱糟糟的头发站起,“杨临——你是睡糊涂了吗,这是纨纨,不是鬼!”
    知夫莫若妻,她一听那几句对话,就清楚皇帝想到何处去了,于是激动都来不及,先被他这反应弄得哭笑不得。
    “清醒些,睁大眼睛看看,这是活生生的纨纨——”
    说罢,皇后伸手向扶姣抚去,极努力地克制了手心的那点颤抖,直至碰触到真实温热的肌肤,才发出释然般的叹声,急急问她:“纨纨,你怎么会在这?是被那老贼抓来的吗?你阿兄呢?……”
    一连串的问题砸来,好在扶姣早有心理准备,先嫌弃地说了句“舅舅好笨”,才坐在榻沿,简单将他们今夜偷袭皇宫的事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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