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荣收拢掌心,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却是如韩修所想回过头去,目色疏淡:“何时见到红参,我便何时入门。”
    “好。”韩修眼中的阴郁散尽,倒显出几分势在必得的锐色,“三日后,我来接你。”
    ***
    三日后,商丽歌接到了季芸的信,邀她在瑞茗茶楼一叙。
    商丽歌猜,多半是季洲查到了什么。
    那日从平杨郡王府中出来后,商丽歌便让季芸将她们听到的和她自己的猜测尽数告知季洲。季洲有一身抽丝剥茧的本事,查探起来也更为便捷,只一味打消杨蕊的怀疑太过被动,最好的方式便是釜底抽薪,将杨蕊所做之事大白于天下。
    商丽歌戴了帷帽出门,到瑞茗茶楼时,季芸已等在楼上雅间了。商丽歌上去后才发现,不止季芸一人,竟是连季洲也来了。
    季芸搓了搓手中的帕子,觑着商丽歌神色道:“商姐姐莫怪,我是怕我笨嘴拙舌的说不清楚,索性让我哥亲自来同你说,免得漏掉了什么关键细节。”
    商丽歌暗暗扶额,朝季洲欠身道:“季大人日理万机,是我叨扰了。”
    季洲抬眸:“不忙,我今日休沐。”
    商丽歌:……
    还是季芸清咳一声道:“商姐姐快坐,我哥点了一壶杜仲,也不知姐姐喝不喝得惯。”
    “无妨。”商丽歌坐在二人对面,既是来了倒也不必扭捏,左右是为了正事,季芸知道分寸,没故意叫二人单独会面,商丽歌自也不会怪她。
    商丽歌没再客套,直接切入正题:“季大人可是查到了什么?”
    季洲亦正了神色:“我依你所言,重点排查了臻荣寺中的僧人,打探到不久前有位僧人在后山拾柴时不小心跌下山崖身亡,与他同屋的另一人却在他死后无故失踪。”
    商丽歌想起那日在假山后听到仆从对杨蕊的回话——“只来得及处理一个,另一个叫他逃了。”
    想来,说的便是这两人。
    那帮匪徒如此熟知臻荣寺地形,能悄无声息地避过山下守卫,定然有内鬼引路。
    最熟悉臻荣寺的,便只有寺中的僧人了。
    其中关节,季洲稍一细想便能梳出脉络:“那人的行踪我暂时还未查到,嘉元县主必定是在追杀此人,需得在她之前将此人保下,方有获得证词的可能。”
    只是不能明察只能暗访,追踪起来难度颇大。
    “还是多谢大人。”商丽歌以茶代酒,敬了季洲一杯。
    季洲抚着温热的杯沿,顿了顿道:“此事事关永安郡主之死,还有你……和家妹的安危,我自当放在心上,姑娘不必言谢。”
    季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季洲一眼。
    这时候说得这般公事公办作甚!直接说我不放心你的安危,不忍见你深陷险境,有这么难吗?
    有这么难吗!!
    季芸还在生闷气,商丽歌已然起身:“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季大人若有什么新的消息,可直接送信到红楼。”
    季洲颔首道:“你放心。”
    见商丽歌转身要走,季洲总算反应及时一回,不等季芸踹他便也跟着起身道:“我送姑娘回吧。”
    季芸连连点头:“我就在茶楼等着,哥哥送完商姐姐我们再走。”
    “不必了。”商丽歌笑道,“马车就在外面,不必劳烦季大人。”
    她感觉得出来,公子不喜季洲,也感觉得出来,季洲似对她生了几分好感。
    若叫公子瞧见,必定心生不虞,且她与季洲并非一路人,还是不要纠葛太深的好。
    于是商丽歌朝二人一行礼便出了雅间。
    季洲立在原地,眸中微光几下明灭。季芸瞧了他一眼,迟疑道:“哥,你是喜欢商姐姐的吧?”
    否则,怎会买了簪子送她,又知晓她今日约了人,特意请假休沐呢?
    季洲无意识摩挲茶杯的手一顿,喜欢么?
    应当是喜欢的吧。
    季洲一口饮尽杯中茶水,只是她对他,似乎并未心生欢喜。
    季洲莫名想到了那位如玉公子,那么他呢,面对公子时,她可欢喜?
    商丽歌上了马车,经过燕尾街时,远远便听到了炮竹鸣响。她掀开车帘望去,只见一顶朱色小轿从红楼前出来,轿帘上绣了春红海棠,前后跟着四个随侍。
    这是红楼规矩,若楼中有姑娘脱籍嫁人,出楼那日便如同出阁,定是要点爆竹庆贺的。
    前世她离开红楼那日,也是如此。
    也不知今日是哪位姑娘出了楼。
    “别绕去后院了,就在正门停吧。”
    车夫应是,马车辚辚往红楼去,朱色小轿沿街而来,一车一轿在燕尾街上擦身而过,轿帘微微掀起,却只露出姑娘的衣角裙裾。
    可惜不是正红,是浅了一层的水红色。
    轿中,欣荣紧紧抱住了怀中的一个褐色小罐。
    她自红楼里出来,旁的什么都不曾带上,唯独带了这罐子蜜饯。
    是商丽歌亲手摘了果子,亲自腌做的。
    每一颗,都很甜。
    只是以后,她怕是再也舍不得吃了。
    马车在门前停下,商丽歌进门后叫住了在前院的姑娘,问道:“楼中是哪位姑娘出了楼,之前怎么也没听你们说起?”
    被叫住的姑娘见是她,下意识僵了神色,只道不清楚。
    不知为何,商丽歌心下总有些惴惴,令她无端不安。此时这种不安的感觉更甚,心头咚咚直跳,似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她猛然想起,韩相嫡孙韩修近日调任回了澧都,任畿防营都尉。
    而这些日子,欣荣的病情一直反复,然每回见她,又不见几分病色,只是精神不佳。
    再往前想,在她伤势未愈之时便已不见欣荣,飞霜提起时也总是下意识避开目光……
    商丽歌冷了眸色,径直道:“欣荣呢?”
    被问到的姑娘骤然一惊,却是答不上来。
    商丽歌的心顿时沉到谷底。
    她忽而转身,一路往小重山去。
    欣荣住的屋舍离她不远,然一推门,里头竟是干干净净空无一人。被褥叠得整齐,却是冰冰凉凉,妆台也被收拾过,商丽歌掀开最上面的妆盒,里头却放了满满一叠红纸。
    欣荣从来都是一身少年打扮,即便承认了女儿身,也从未换上过女装,更不会有这些梳妆打扮的东西。
    “砰”的一声,商丽歌将妆盒盖上,去往公子楼阁。
    似是知晓她定然会来,公子手中未曾执卷,只立在窗前,不知瞧着什么。
    商丽歌进去,却是屈膝一跪。
    除了前世求公子放她离开的时候,今生的商丽歌,还未这般恭谨谦卑地向公子叩过头,眼下却是跪在公子身前,俯首道:“求公子……接欣荣回来。”
    闻玉侧过身,目光落在她头顶,带着如夜寒凉:“起来。”
    商丽歌没动,双手渐握成拳。
    闻玉便又提高了点声音,似在如玉质清澈的音色中揉了一把隆冬霜雪:“我让你起来。”
    商丽歌依旧垂着眸,绷紧的唇角扯出几分执拗,直到公子连名带姓道:“商丽歌!”
    她猝然抬眸,让他瞧见了自己通红的眼尾。
    “为什么是欣荣?”
    为什么……偏偏是欣荣?
    所有人都说,欣荣如今是苦尽甘来了,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面上的肉养得多了些,脸上的笑也多了。
    可一转眼,又让她眼睁睁看她步入火坑……
    为什么?
    原本的那个人选,不是她么?
    从方才起,商丽歌便一直在想,其实在她入小重山时便已然有了猜测,她不过是公子棋盘上的一颗棋,也已然做了被摆布的准备,所以才会那般迫切地想要脱籍离开。
    只是这些时日的相处,终究让公子待她几分不同。
    可若是早知这不同,会让人选从她换成了欣荣,那她决计不会接近公子半分,也决计不会冒险去换这几分的不同!
    闻玉的眸中似有惊涛骇浪,然出口却又崩于平静,透着克制的压抑:“你在想什么?是在想欣荣嫁给韩修为妾,是否是遵了我的命令?”
    商丽歌未答,却也并未否认。
    室中一时死寂。
    闻玉怒极反笑:“原来我在你眼中,竟如此不堪。”
    他将信扔在商丽歌跟前,似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只冷声道:“出去。”
    信上的笔迹商丽歌再熟悉不过,此时只紧紧攥着信封起身,一步步挪出门去。她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房中的,只是回过神来时,她已阖门而立,将信封拆开。
    里面,是欣荣手书:
    姐姐,见信如晤。
    当姐姐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经离开了。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还请姐姐不要怨怪公子。
    想来姐姐也已经知道了,我本是濂州刺史杜倍芳的幺女,本名杜菀儿。父亲被韩氏一族扣了贪墨赈灾银的罪名,父亲被处斩,杜家被抄家,男丁尽数流放,女眷没入贱籍。
    一夜之间,我的世界天翻地覆。
    娘亲、阿姐都相继离我而去,曾经我也想过要一死了之,去同她们一起,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那些举起屠刀的刽子手依旧活得自在风光,我不甘心父亲一世清名毁于一旦,更不甘心杜家沉冤未昭便已后继无人。
    姐姐,你和公子都是救过我的恩人,我视姐姐如同血脉相连的亲人,也知道你们定是想让我放下仇恨重新开始,可我放不下,那恨意就仿如跗骨之蛆,叫我日日痛入骨髓,不看着韩家分崩离析,我死不瞑目!
    姐姐,莫要为我难过,我是去做了我想做的事。
    若今生还有机会能再见,希望姐姐还愿认我这个妹妹,至少在欣荣心里,你永远都是欣荣的姐姐。
    只愿姐姐平安喜乐,一生顺遂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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