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丽歌想到途中给杨小郎君喂食的那个丫鬟,心头微微一沉。
    “但愿吧。”
    但愿她们,已顺利摆脱了嫌疑。
    ***
    另一厢,韩修受友人相邀,去了红楼。
    友人见他神色不对,亲自给他斟了酒:“最近这是怎么了,日日沉着个脸。”
    “无妨。”韩修冷笑,“丢了只狸奴罢了。”
    狸奴?
    友人忍不住笑道:“这倒是稀奇,堂堂的韩家郎君,畿防营都尉,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养那些个宠物了?”
    不错,宠物罢了。
    本就是个兴致来时逗弄几下的宠物,合该由他玩腻了再扔到一边,如今却是敢一声不响地同他玩起了失踪,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连几天未在校场上见到那小哑巴,韩修射箭时都多了几分戾气。此时一口饮尽杯中酒,面上神色更沉几分。
    “哎你这,这上等的佳酿哪禁得你这么喝……”
    友人肉痛,只得吩咐小厮再拿酒上来。
    厢房的门被人推开,像是骤然打通了里外两个天地,红楼厢房的隔音素来很好,房门一开,外头的声音方才争先恐后地涌入。
    “覃羽姐姐。”蓦然一道女声传入几人耳中,脆生生的格外悦耳,韩修下意识往门外瞥了一眼,却是倏然顿了目光。
    只见回廊之间,一青衣小仆笑着唤住前头的覃羽,正同她说着什么。小仆虽是穿了青衣短打,一身少年打扮,但听声显见是个姑娘,那张素来冷漠疏离的面上如今正挂着盈盈浅笑,隐隐可见颊边一点梨涡,瞧着分外娇憨甜美。
    韩修盯着她,蓦然轻呵一声,晃了晃手中酒杯。
    抓到了,他的小狸奴。
    欣荣转过身,依旧能感到那道阴冷目光一路尾随,她扯了扯嘴角,却是并未回头。
    此时,青盖马车缓缓停在红楼后门。
    商丽歌从车上下来,穿过中庭的抱壁,径直去往小重山。
    蓦然脚下一顿,商丽歌回眸望去,然抱壁之间除她之外再无人影,商丽歌摇了摇头,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竟好似看到欣荣在抱壁之后一闪而过,可欣荣如今犹在病中,当是不会出门。
    许是看错了。
    商丽歌心中存事,未及细想,匆匆往楼阁去。
    欣荣站在抱壁之后,一时心如擂鼓。她垂下眼,漆黑的眼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层暗影,若是仔细瞧她,还会发现她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隐隐发颤。
    ***
    平杨郡王府中诸事,商丽歌未有遗漏,一一禀报给公子。
    闻玉深看她一眼,蓦然从案后起身,走至商丽歌跟前拉过她的手。
    商丽歌一怔,下意识要将手抽出。
    然闻玉却不许她抽逃,一点一点掰开她紧握的五指,温柔而强势,直到她五指尽松,方才按在她掌心,摸到了里头一点湿意。
    “怕了?”
    商丽歌抬眸,方才在季芸面前,她只有表现得足够沉稳冷静,才能令季芸也稳下来。眼下在公子面前,她却骤然觉得无需再硬撑着,便老实点头道:“是。”
    便是此刻,她也依然忍不住设想着暴露之后,忍不住后怕。
    她对杨蕊,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不是还有我么?”
    商丽歌眼睫微颤,忽而感觉掌心上的软肉似被轻轻按了按。然这并不是她的错觉,公子许是觉得好玩,她这一愣神的功夫,指尖轻压又按了一回。
    商丽歌似被什么烫到,倏然抽回了手,耳际泛起一点霞色。
    公子轻笑,眸中微光闪烁:“你在平杨郡王府中受了些惊吓,正好,我这儿还有一好消息,许是能让你压压惊。”
    “什么好消息?”
    “今年的花朝节主由红楼来办,我邀了礼乐司的乐官来做评。”
    商丽歌愣住,全然没想到是这样的好消息,双耳之间甚至都有了些嗡嗡回响。
    公子笑道:“你不是一直想让我给你个机会么,如今我应了诺,歌儿可还欢喜?”
    商丽歌重重点头,忍不住拉了公子的袖摆:“欢喜,我太欢喜了,多谢公子!”
    那双勾人眼尾似承不住满眼喜色,溢出来的愉悦叫人跟着开怀起来。
    闻玉勾唇道:“既如此,还有个小忙要歌儿相帮。”
    这时候的商丽歌,别说是个小忙,就是让她再抄十卷经书,她也必是乐着抄完的。
    “回去换身衣服,到葳蕤亭等我。”
    公子说的小忙,便是让她执扇轻倚,容他着墨丹青。
    商丽歌着实没想到,公子还会有这样的雅兴。但既应下,便也安静靠坐在亭柱边上,把玩着手中团扇。
    她还不知,今年的花朝节上,报名者的画像需提前绘于灯面,一盏精致的花灯配上窈窕美人图,无疑会给那几个礼乐司的乐官留下个好印象。
    只是其他的报名者还待四处求拜名师作画,商丽歌的这幅却是由公子亲自来完成了。
    公子落笔行云,笔触却又温润细致,先勾美人轮廓,再一点点填充上色,无需耗费多少时辰,姝色无双的美人已跃然纸上,连手中团扇的绣案都清晰可见。
    只是外头的美人已歪头睡去,纸上的美人却是轻举团扇,翩翩而舞。
    明明那一颦一笑皆已刻入心头,根本无需真人再做参照,闻玉却还是唤了她过来,只是想多看看她穿着这身衣服,手执团扇的模样。
    商丽歌歪坐在亭柱边,已是睡得深沉。她在平杨郡王府上耗了心神,如今放松下来方觉疲惫。白皙莹润的指尖渐松,眼见那团扇要坠了地,蓦然从旁伸出一只手来将其稳稳接住。
    闻玉无声笑了笑,将扇子搁下,随后弯腰将人轻轻抱起,一路回小重山去。
    第五十一章 晋江独发
    闻玉将手中信纸置于火上,火舌侵吐,转瞬之间只余一点余灰冷烬。
    指节微曲,玉骨叩在桌面笃笃作响,半晌之后,闻玉抬眸:“递话进去,花神节后动手。”
    他们已然做了充分的准备,以宫中情势随时都可以进行反击。但公子既说了在花神节后,便是只许在那个时候,连提前半日都无可能。
    明姑应下,又道:“闵州卫家已派了人过来,只是畿防营复试近在眼前,他们怕是赶不及阻拦,可要我们的人出手?”
    闻玉沉默片刻,道了声不必。
    早有消息传出,此次的畿防营复试由武侯亲自把关。闻玉冷笑一声,武侯林隋,当年的卫家军副将,见到卫家的小主子,怕无半分故旧欣喜,只有忐忑难安。
    有他在,卫临澈进不了畿防营。
    明姑禀完两桩事,却是仍未退下,此时斟酌道:“欣荣之事……”
    欣荣之事是她提的,那时的她不曾想过事情的走向竟会发展成眼下这般。
    不久前,韩修的人去查了欣荣的背景,所幸查到的是他们一早便备下的暗线。
    韩修会去查,除了有疑心欣荣的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当真对欣荣上了心。正如明姑所料,一个时辰前,韩修派人送来了两匣金锭,要替欣荣赎身。
    不仅如此,他还要纳欣荣为妾。
    不得不说,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韩家上下用的小厮婢女大多都是家生子,这些年来他们的人虽不断渗透,但也始终不曾触及韩家那几个关键人物。
    欣荣若能入韩府,无疑能成为最接近韩家核心的耳目。对他们之后的计划,也只会多有裨益。
    然明姑瞧着公子神色,原本打算说的话又尽数咽了回去。
    此时,门外有人影走近,丛云叩门道:“公子,欣荣求见。”
    ***
    一个时辰前。
    韩修等在红楼的回廊下。
    他是一个很有耐心的猎人,尤其是在蛰伏之时。
    欣荣拐过长廊时,手臂蓦然被人拽住,扯进了一旁的厢房。
    “松手!”
    欣荣怒目而视,韩修却是嗤笑:“怎么,不装哑巴了?”
    不待人开口,韩修忽而伸手,扯掉了绑在欣荣头顶的发带。长发垂落肩头,此时再看那张脸,果然多了几分少女的柔丽娇妍。
    韩修微微扬眉,指腹在欣荣眉形上轻轻划过:“穿着男装久了,是不是快忘了自己还是个姑娘?”
    回应他的,是虎口上又狠又急的一口。
    韩修“嘶”了一声,收手一看,虎口处已然见了血。他目色沉冷,不知想到什么,蓦然又笑了笑:“听说你还有个相依为命的哥哥,只是命不好,如今身染重疾卧床不起。你将自己卖到了红楼,又去校场甘愿给那些纨绔子弟当人形箭靶,不就是缺钱么?”
    韩修俯身,微微眯了眯眼:“跟了我,银子我给你。”
    欣荣垂眸掩下眸中神色,唇间却溢出一声冷笑:“你做梦。”
    韩修面上骤然显出几分阴鸷,他眯了眯眼,咬牙道:“你就不怕我现在就命人取了你哥性命?”
    “韩家人当然有这个能耐。”欣荣眸中决绝,“只是他死后,我必然抱着他的尸体投江。韩家郎君不在意我们这两条贱命,可不知公子的怒火,你能承得几分?”
    红楼的那位公子,韩修自然是知道的。韩家如今已然同红楼撕破了脸,公子的手段他们也已领教过,便是他爹也要顾忌几分。
    听说那位公子甚为护短,他若当真逼死了红楼中人,只怕还真要惹上一身骚。
    韩修顿了顿,忽而道:“这些年韩家得了宫中不少赏赐,其中有一支百年山参,食之可益气补元延年益寿。”
    见欣荣果然顿了步子,韩修唇边的弧度一深,再度加码:“我迎你入门。”
    “非玩物,非外室,你是我韩修的妾。”
    不过是妾而已。
    还是韩氏门庭的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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