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琼就朝着那人声而去。
    翻过朱红花丛,日光下果然立着几个身影。
    谢琼还未开口,当中一位倒先转过身来,眉目熟悉,依稀当年。
    那人冲她扬眉森森一笑。
    谢琼便骨隙剧痛,眼睛发涩,身上的血一瞬间都冻成了冰,又似燃烧,贴身藏在腰间的短刀似乎都跟着灼热起来。
    然后她转身就跑。
    “给我抓住她!”
    章言之朝身侧的侍卫挥手,一手推开领着他游园的华家郎君。他胸中的热血又涌动起来,激流一般,那是他在战场生死厮杀间也体会不到的血脉偾张。胸中隐痛告诉他,他得抓住她,然后······他得先抓住她再去想。
    游魂一样的青甲侍卫便拥了上去,一时间花丛中侍女的惊叫,侍卫们的脚步,还有章言之几乎要够过来的手,便都在谢琼身后攒动。
    谢琼只向前跑。
    身为人母的本能告诉她,她得将这个疯狗般的男子引开。
    她的夫君死在他手下。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她得保住她的阿珠。
    谢琼专往草木繁盛,石道狭窄的小径走,丝缎绣彩雀的裙裾被花枝扯得脱线,花丛中饲着的兔儿小兽疯一般窜开,前头只剩下了浩渺如镜的大湖。
    谢琼只能跑上春绿柔韧的草坡,然后······然后和方才在此处滑倒的小孩一样,一骨碌从草坡上滚了下去。
    今日草坡下的海棠花丛十分倒霉。
    它们繁盛可爱,娇红颤颤,花枝摇曳,并不是生来任人随意践踏扑倒的。
    可是春光如此好,好得叫人忍不住就要叹息。
    海棠花丛第一次被踏倒,里头便钻出了个小孩,第二次被扑倒,花丛里头便钻出了个海棠花精。
    披着白氅的将军还抱着孩子,在红花丛前哄着她。
    青丝被花枝勾散,颊上沾着海棠瓣的精怪从花丛中钻出来,便瞧见一大一小两个人齐齐望向她。两双凤眼黑白分明,波光潋滟,胜过春色百倍。
    她瞧着他们,胸间一痛,怔怔便落下眼泪。
    孩子瞧着一愣,眼中也涌出了泪水。
    将军看看地上那个,又瞧瞧怀里那个,微微一哂。
    他也想哭,怎么办?
    “你放我下来。阿姐,阿姐你怎么了?”
    孩子翻脸无情,一点不记得自己刚刚才夸将军是天下第一的好人。她从好人已经僵住的手臂上跳下来,跑向自己天下第一恶毒的娘亲。
    阿珠窜进花丛,扑在谢琼怀里,揪着好人借她的帕子替谢琼拭泪。
    “阿姐,你哭什么?是阿珠不乖,总惹你生气,你莫哭了。你哭得阿珠好伤心,阿珠也想哭······”
    孩子终究是个孩子,见着母亲带着莫大的悲痛和委屈落起眼泪,自己也就抽噎起来。
    一大一小两个海棠花精哭作一团,将军临风立着,就听到花道那边响起一道撕金裂帛的男子声音。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待将军瞧清来人,不由得轻轻点头应许。
    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报仇的好日子。
    青甲侍卫拥着主人簇上来,将军的身影隐在花树后面。
    章言之冲着花丛中的谢琼轻轻摆手:“带走她,小的扔了。”
    青甲侍卫们得令便动,踏步上前。只是还未挨着海棠花丛,就被突然冒出来的乌衣士兵们给逼在了原地。
    青甲十几具,乌衣的有叁个。
    章言之扬眉咬牙,轻轻吐出一口气,胸中的痛才消减了些。他不以为意,只开口道:“杀了他们。再把人带走”
    阿珠的哭声止住了,下意识挡在谢琼身上,又被谢琼反手捞进怀里按好。谢重山从花树后走出来,冲着眸中溶金一般烧着火焰的章言之微笑。
    “章家兵困辽州上阳,城中有一万守军。你再上前一步,我就让他们填了漳河。”
    章言之瞧见那张熟悉的面孔,恍然,想起六年前地动石流中被卷走的血衣少年。
    他阴鸷一笑,回敬:“命真大,口气也不小。区区丧家之犬,凭什么妄想翻天?”
    谢重山微微一笑,扣动臂弩上的机枢,冷森森的箭尖直指章言之。
    “你试试。”
    再敢动她们一根手指头,你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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