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维尔先生的眼珠又开始飞速地转动起来,显然还在犹豫不决。
    庞森比走上前来,伸直胳膊,将枪管顶在旅店老板满是冷汗的前额上。
    “我给您三秒钟拿定主意。”他用一种能够令最勇敢的人也感到胆寒的声音说道。
    “好吧,好吧,我答应您。”旅店老板终于崩溃了,“但是您要保证我的安全,我还要一份陛下的特赦令……”
    窗边突然传来“咔嚓”一声,那是木质的插销折断的声音,那窗子被顶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枪响。
    旅馆老板惨叫一声,庞森比举起手枪,朝着窗外扣下了扳机,只见一个黑影从窗前消失了,过了几秒钟,从天井当中的地面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
    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黑斗篷的身影冲进了房间,他手里的手枪的枪口冒出火光,弹丸飞过房间,打碎了对面墙上的一块威尼斯水晶镜子。
    那人看到手枪没能起效,连忙伸手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剑。
    庞森比将塞西尔向后一推,转瞬间他的剑也已经出鞘,闪着寒光的剑锋正对着闯入者。
    “您是什么人?”他大声说道。
    对方看上去毫无回答的意思,而是举着剑径直朝庞森比刺来。
    庞森比站在原地,当对方的剑尖已经冲到他面前时,他朝着黑衣人的脸虚刺一剑,对方连忙举剑招架。这时,庞森比向前猛跨一步,一个冲刺,对方还没来得及招架,那剑锋已经没入他胸口三寸了。
    那黑衣人如同一个装满粮食的麻袋一样倒了下去,借着油灯发出的微弱的光亮,庞森比看到血沫正从他的嘴角冒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燃烧发出的刺鼻气息,庞森比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向塞西尔,“这家伙怎么样了?”他朝着躺在椅子上呻吟的旅店老板努了努嘴。
    “看上去不太好。”塞西尔回答道。
    庞森比走到床头柜前面,从抽屉里拿出一根蜡烛,凑到放在床头柜上的一盏油灯的火苗上点亮。他拿着蜡烛,走到塞维尔先生身边,用烛光照亮了旅店老板因为恐惧和疼痛而扭曲的脸。
    “唉呀,先生们……我要死了,求求您,替我请个大夫来吧。”他呻吟着。
    庞森比解开他那件已经被鲜血浸透的衬衣,一颗子弹打碎了他的肋骨,又打穿了他的左肺,鲜血正从那子弹穿进去的孔洞里潺潺流出。
    旅店老板一看到这幅场景,就哀号了起来。
    “完了,上帝啊,我要完了!”旅店老板绝望地看向天花板,“医生来了也救不了我了,我的血要流光了。”
    他的眼神呆滞的吓人,如果有人看着他的眼睛,就可以注意到生命力正在急剧从这具身体里消失。
    “是大人……是大人的人……”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牙齿因为战栗而互相碰撞着。
    “这很显然,他要让您永远闭嘴。”塞西尔低下头注视着他,“如果您想要复仇的话,就把他的名字告诉我们。”
    “他,他的名字?”旅店老板颤抖的愈发剧烈了,临终前的谵妄显然已经让他开始神智不清。
    “我要您告诉我那个派您来这里做密探的人的名字,我要您告诉我那个让您要我们的命的人的名字,趁您还有力气,就快说吧。”塞西尔紧紧盯着对方那正在变得毫无生气的眼睛。
    旅馆老板的嘴唇微微动着,两个人连忙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嘴边,他轻声说了句什么,如果屋里此时还有第四个人,一定会被塞西尔和庞森比那突然变得惨白的脸色吓得毛骨悚然。
    旅馆老板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他的喉咙里传出一声轻轻的喊叫,最后一缕呼吸从那已经变成灰色的嘴唇间流了出来,塞西尔低下头,发现在那骇人的伤口边缘,鲜血已经开始凝固。
    庞森比将手指打在旅馆老板的脖颈上,过了片刻,他微微摇了摇头,“他死了。”
    塞西尔呆呆地看向庞森比,“您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庞森比掏出腰间的火药袋,开始重新给火枪装填。
    “所以这些人也是那人派来的?”塞西尔指向那躺在门口的黑衣尸体。
    庞森比没有回答,他装好了一只手枪,又走到那黑衣人身前蹲下,从地上捡起那把刚才发射过的手枪,往里面填充火药。
    做完这一切后,他站起身来,“我们要去把塞维尔夫人带走。”
    仿佛是呼应他的话一样,楼下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声。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连忙向门外冲去。
    两个人跑下楼梯,刚刚从楼梯的拐角处冒头,两把火枪就冲着他们开火了。
    庞森比连忙将塞西尔朝后一推,他探出身子,朝着楼下放了两枪,随之而来的是两声惨叫声。
    庞森比拔出剑,走下楼梯,楼下的大厅里,两个黑衣人正仰面倒在地上呻吟着。
    庞森比走到一个黑衣人面前,毫不犹豫地用剑尖割开了对方的喉咙,之后他又走到另一个人面前,无视对方哀求的眼神,如法炮制地要了那人的命。
    塞西尔刚刚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看上去依然惊魂未定。
    “为什么不留他们一条命?说不定能问出些东西来。”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来不及了,这里肯定还有他们的同党,我们得马上离开。”他用自己的斗篷擦了擦剑上沾着的鲜血,“现在去找塞维尔夫人。”
    他快步穿过大厅,推开餐厅的门。
    餐厅里歪七扭八地躺着几具尸体,两位女仆被人割断了喉咙,而厨师看上去似乎想要反抗,然而却被不止一把剑捅了好几个口子。
    塞维尔太太躺在房间的一角,用手捂着自己腰间的伤口,鲜血正从伤口里涌出,甚至还在冒着热气,她浑身正在抑制不住地痉挛着。
    塞西尔连忙跑到老板娘身前,“上帝啊,夫人,您怎么啦?”
    塞维尔太太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伸手指着通向自己房间的房门,喉咙里发出临终前的嘶哑声音。
    “您是要我们扶着您去您的房间吗?”塞西尔问道。
    塞维尔太太剧烈地点着头。
    塞西尔和庞森比两人合力扶起奄奄一息的塞维尔夫人,三个人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塞维尔太太的卧室,将老板娘放在梳妆台前的一张软榻上。
    塞维尔太太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梳妆台的抽屉。
    “您是要我打开抽屉吗?”塞西尔问道,得到对方肯定的点头后,他将抽屉拉开,抽屉里躺着一个银制的小盒子。
    他拿出那小盒子,走到塞维尔太太面前,“是这个盒子吗?”
    然而塞维尔太太没有回答,塞西尔低下头去看,发现旅馆老板娘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懊恼地叹了口气,打开了那盒子,从里面取出来一本棕褐色的日记本,他打开日记本,翻动了几页,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凝重了。
    “我们一定要把这日记本带回去呈给陛下。”他说着将那本子藏进了自己的怀里。
    庞森比点了点头,“后厨的小门通向后院,穿过后院就是马厩,我们骑上马,明天下午就能到加莱。”
    “那就走吧。”塞西尔也拔出了自己的剑。
    两个人离开这死神刚刚光顾过的房间,穿过走廊,走进漆黑一片的后厨,他们的手紧紧握着剑柄,这黑暗让他们觉得周围到处都有伏兵。
    然而后厨里空无一人,两人平安无事地从那扇仆人们出入的小门走进了后院。
    马厩距离后厨大约三十步远,旁边便是马夫一家的小屋。
    清冷的月光投射在院子里,两人清楚地看到那位马夫,让·巴蒂斯特的尸体正躺在小屋的门前,伤口流出的鲜血浸透了旁边的地面,显然,那些黑衣人在进入旅馆前已经事先光顾过这里,为了不惊动马夫一家,他们让这家人永远地睡过去了。
    两个人怀着恐怖的心情绕过马夫一家葬身的小屋,走进马厩,马厩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匹马轻声的嘶鸣和马蹄跺着地面的声音。
    塞西尔和庞森比解开他们的两匹马,突然,庞森比举起手里的火枪,指向角落的一垛干草。
    “马上出来,否则我就开枪了。”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听到这声音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随时会扣下扳机。
    干草堆里传来一阵啜泣声,随即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干草里爬了出来。
    “皮埃尔?怎么是你?”塞西尔惊讶地看着浑身沾满草屑的男孩,他正是下午为他们牵马的马夫的儿子皮埃尔·巴蒂斯特。
    那男孩看上去被吓得呆若木鸡,整张脸都糊满了眼泪和鼻涕,见到对方是熟悉的两位客人,他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即张开嘴巴,看上去就要号啕大哭起来。
    “安静!”庞森比严厉地瞪了他一眼,那孩子被吓了一跳,立即止住了将要发出的哭声,浑身发抖地看着对面的高个子壮汉。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塞西尔走上前来,将那孩子抱上了马,“你会骑马吧?”
    那孩子还处在惊恐的状态当中,听到对方的问话,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好极了,那我们骑一匹马。”他说着也翻身上马,坐在了那孩子的后面,庞森比也跨上了自己的马,手里依旧紧紧握着那把上了膛的手枪。
    两个人用腿一夹马腹,两匹马得到了命令,立即从马厩里飞奔出去。
    院子的大门大开着,两匹马如同一阵旋风般冲出了院子的大门。
    就在这时,从门边的小巷里冲出四个全副武装的人,他们手里拿着剑,扑向两位骑士。
    塞西尔连忙将那孩子护在怀里,庞森比掏出两把火枪,放了两枪,撂倒了两个人,剩下的两人朝着庞森比开枪,然而都没有击中,而是打碎了对面房子的窗户。
    “我们快走吧!”塞西尔冲着庞森比大喊道,“我们一定要在三天之内见到陛下!”
    两个人用马刺狠狠地刺着马的肚皮,过了半刻钟就冲出了镇子,在月光的照耀下沿着通往加莱的大道,向海峡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128章 彭布罗克城堡
    在巴斯发生的那场戏剧性的事件之后的第二天,国王陛下一行离开了巴斯,继续向西北方向行进,在六月底抵达布里斯托尔,穿过了英格兰与威尔士之间的边界。
    作为都铎家族的大本营,威尔士绵延的群山里的乡民,对于王朝的忠诚程度显然比他们的英格兰邻居们要强得多。国王陛下的御驾在各处都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虽然规模上难以与那些富裕的英格兰城市所举办的欢迎仪式相提并论,但这种欢迎确是真心实意的,这也使得自从离开伦敦以来弥漫在王室巡游队伍上空的紧张气氛缓解了不少。
    陛下一行沿着威尔士南部的海岸线一路向西,这里集中了威尔士的主要城市。国王一行沿途经过加的夫,斯旺西,于七月初抵达位于威尔士最西端的彭布罗克城堡。经历了大半个月的旅途颠簸,整支巡游队伍都已经人困马乏,按照计划,他们将在这里休息一周,而后穿过威尔士的内陆群山,重新返回英格兰。
    宽阔的柯乐陶河,在彭布罗克城外做了一个急转,而这座雄伟的要塞,就位于弯曲处形成的岬角上。这座十三世纪建立的城堡,经过几个世纪的翻修和扩建,如今已经成为一座拥有超过五十英尺的高墙和七座巨大塔楼保护的宏伟要塞。作为都铎王朝的起家之地,这座城堡见证了王朝历史上的许多重要时刻,王朝的创立者亨利七世国王于1457年在这里降生,而在1532年9月,现任国王的母亲安妮·波林被亨利八世国王封为彭布罗克女侯爵,仅仅2个月后,亨利八世国王就和她秘密结了婚。由此可见,无论对于王朝还是现任的国王而言,这座城堡都算是一处福地。
    陛下在七月八日的晚上抵达了彭布罗克城,整支队伍穿过城市,前往位于彭布罗克城另一边的城堡。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然而市民们的热情却丝毫不减。几乎城市里的每扇窗户都被打开,灯火的亮光从屋子里流出来,如同一双双因好奇而睁大的眼睛。
    街道两旁挤满了乱哄哄的老百姓,来自附近村子的农夫和因为激动而显得喋喋不休的店铺小伙计挤在一起,住在三条街外的理发师身边站着的是在旅店里帮佣的厨娘。在这样的时刻,似乎所有阶级和地位的差距都暂时消失了,人们无一例外都怀着好奇而已激动的心情,注视着国王将要出现的方向。
    大约晚上八点左右,城市的另一边传来一阵响亮的号角声,随之而来的是嗡嗡的嘈杂声和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国王!是国王陛下!”人群里传来激动的呼喊声。
    国王的队伍出现在被街上和窗户里的无数灯火照的如同白昼一般的街道上,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只火枪队和一队穿着铮亮的胸甲的骑兵,在他们身后是一群熙熙攘攘的贵族,他们华丽时尚的打扮令街边围观的老百姓们大开眼界。
    陛下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色安达卢西亚马,年轻的侍从走在他身前,举着火把,照亮了国王陛下英俊的脸庞。道路两边的人行道上和窗户里传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陛下面带微笑,朝着欢呼的人群不断致意。
    在国王身后两步骑马跟着的是禁卫军的指挥官,莱斯特伯爵罗伯特·达德利,而在他们身后,包括首席大臣诺森伯兰公爵,肯特伯爵,沃尔辛厄姆爵士等二十几位朝臣骑着高头大马在后面压阵,他们的手下人和载运着行李的马车紧紧跟在后面。
    号角声,军乐声和人群的欢呼声,混杂成一片嘈杂的海洋,令身处其中的每一个都不由得产生一种目眩神迷之感,他们如同中了邪一样,用狂热的目光注视着陛下一行。以至于这辉煌的队伍已经离去许久之后,还有人用嘶哑的嗓子断断续续地呼喊着“国王万岁”。
    如同神像一般受到欢迎的爱德华六世国王陛下,在贵族们和士兵的簇拥下,来到了城堡的门廊下。这座城堡平日里死气沉沉且门可罗雀,而今晚所有的窗子里都灯火辉煌,挤满了探头探脑的本地贵族和富人们。
    在号角声和欢呼声中,年轻的国王一马当先,跨进了这座城堡的大门,九十七年前,他的祖父就以里士满伯爵长子和继承人的身份诞生在这座城堡里,那时有谁能想到,一百年后正是这个威尔士贵族的孙子,成了整个不列颠和爱尔兰的主人。陛下那清澈的湛蓝眼睛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如同晴朗的天空之下的海面,这样的目光给了许多人以错觉,以至于让他们忘记了,海面在风暴来临的时候,也会变得可怕而神秘,卷集起骇人的波涛,将挡在前路上的一切撕得粉碎。
    人群赞叹于爱德华六世国王迷人而高贵的风姿,而在欣赏完陛下的风采之后,他们好奇的目光又不约而同地转向了跟在国王身后的首席大臣。
    首席大臣,诺森伯兰公爵约翰·达德利有着一张天生就显得颇为威严的脸,在这样盛大的场合当中更显的庄严肃穆。
    在城堡的会客大厅里,本地的显贵们被介绍给国王,这些人虽然在当地颇有影响,但是他们的名字却甚少在伦敦的宫廷当中被提起。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国王陛下凭借他过人的才智,对每一位他第一次见面的人的情况都算得上是略知一二。陛下与他们谈论他们的庄园,家系或是孩子,令这些受宠若惊的本地人欣喜若狂。
    整个接见仪式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则是盛大的晚宴。在晚宴后举行了舞会,然而显然国王陛下已经耗尽了他的兴致,他在舞会开始的时候和市长的女儿跳了一支舞,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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