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掷地有声:“我坚持我的想法!”
    谢九思目露赞赏,点了点头:“可以。”
    他在通知单上签了个名,摁上公章,交给顾时:“你自己填好,明天过来。”
    顾时拿着这张除了老板签名和公章之外一个数字都没填的通知书,走路脚打飘。
    ……
    这个时间段没有公共中巴的车次,好在顾时体力好,山也不算陡,靠双脚沿着公路翻两座山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拿着通知单蹦上了步道的最后一阶,像只兔子一样蹿进了观里,直奔伙房。
    “老头子!”顾时一脚踹开伙房的门,“我找着工作了!”
    “那不是肯定的?”顾修明嗤笑一声,“信不过你师父我算的卦?”
    顾时顿觉索然无味:“老算卦也怪没惊喜感的。”
    “嘿?你还嫌弃起来了?”顾修明手里的火钳咔咔响。
    顾时一点不怕,抬脚迈进伙房。
    伙房小灶里烧着火,火上吊着个砂锅,锅里的汤正咕噜噜地顶着盖。
    “哦哟这架势,今天又是哪种青菜汤啊?”顾时说着,上前把灶前烧火的顾修明挤开,点燃了大灶。
    顾修明反手给了顾时一脑镚儿:“虫草花鸡汤!”
    顾时捂着脑袋,愣了两秒:“什么玩意儿?”
    顾修明:“虫草花鸡汤!”
    顾时顿时有点慌了:“老头子你没事儿吧?病了?走前吃顿好?”
    “臭小子,你就不能想点好的?!”顾修明手边上没戒尺,顺手抽了枝细柴挥出呼呼风声,“爱吃不吃!”
    “吃吃吃!”顾时小鸡啄米。
    顾修明撩起袖子,动作麻溜无比的切起了菜:“那边待遇怎么样?”
    顾时往灶里加了把柴火:“怎样都不会差啊,起薪两万三,没提成,扣掉税加上零零碎碎的补贴,每个月到手怎么着也有个两万出头,以后咱们能顿顿吃肉,再给咱们家翻修一下……”
    啊,想想就巴适得很。
    顾修明切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说道:“翻修什么?除了咱俩又没别人住,也没几个人会来,还不如多拿点钱去给山下那福利院。”
    “我就不。”顾时嘚瑟,“哎,我的钱,我乐意。”
    顾修明“啪”地一下把刀剁进案板里:“小垃圾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顾时防备地举起手里的火钳,万分警觉:“你明明天天打我!”
    顾修明一哽,骂骂咧咧地抽出了菜刀,继续切菜。
    “对了老头子。”
    “有屁快放!”
    “您能不能给我那个老板起一卦?”顾时问,“他应该是个挺厉害的妖怪,叫谢九思。”
    顾修明惊奇:“你还给妖怪求起卦来了?”
    “没有,我忽悠了他,我心虚。”顾时摸着自己的良心,“你帮我看看,他那儿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不想欠他人情。”
    顾修明也不多问,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爷俩吃上了四十六天来开的第一顿荤,顾时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刷完碗回到屋里,以十二万分虔诚的心情,郑重的在通知单上写上了薪酬数字和入职日期。
    顾修明在外边“嘭嘭”敲门:“没柴火了,你去砍点!”
    “知道了知道了!”顾时把通知单压平收好,背上柴火篓,拿了把镰刀从苍梧观南门上了山。
    顺着南门侧峰的小道上去,会路过一个能俯瞰整个苍梧观的小亭子。
    顾时站在亭子里探头,一眼就看到了顾修明拿着把镰刀,正俯身清理着三清殿前生出的杂草。
    一个占地七十多亩的道观要维护起来有多费劲,从小到大生活在这儿的顾时可再清楚不过了。
    建筑维护、杂物清理、环境保护……哪哪都得要钱。
    但苍梧观早就不复辉煌了,哪怕是别的道观,也几乎都选择卖点符卖点法事制品来维持香火和生活。
    顾修明其实也有一手绝活算卦,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死活不卖这手艺,就靠几个年纪已经很大的善信每个月打来点钱过日子。
    那点钱根本不够维持苍梧观的运作。
    如今更是只剩下了他跟顾修明两个人,能顾上五个正殿就已经尽全力了,几个偏殿和院落早都已经荒得不像样。
    苍梧观辉煌的时候是什么光景,顾时没见过。他只是偶尔能看到顾修明走到那些荒芜的院落里去,一下一下的抚摸着褪色的门墙,看着那些腐坏的雕梁画栋,面带愧色,一呆坐就是一整天。
    顾时觉得顾修明是想要好好保护这里的。
    老头子嘴上从不说,还当别人也看不出来。
    白头发白须须,年纪一大把了还学不会有话直说,一点都不萌。
    顾时收回视线,转头往山上走去。
    九月份的山野像个宝库。
    四处都是成熟的硕果,空气中弥漫着自然发酵的香气,有经验的人还能从土里挖出些珍贵的菌菇。
    顾时挑着枯枝砍了两捆柴,用韧性的枯藤系上,转头就满地找起了松露。
    这个时候正是白松露最好的季节。
    他可以挖一点出去卖钱。
    顾修明处理完了三清殿前的杂草,顾时还没回来。
    他沐浴焚香,起完了卦,走出屋门,正巧看到了从南门回来的顾时。
    顾修明脸色很凝重。
    顾时背着柴火,兜着几块沾着泥巴的白松露,看着顾修明难得一见的正经神色,迟疑:“怎么了?”
    “小垃圾,别吵。”顾修明说,“老夫在考虑咱们要不要搬家,这块地怕是不能要了。”
    顾时大惊:“那不行啊,咱们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块山头的地契了!”
    “你脑子里除了钱能不能有点别的东西?!”顾修明气急败坏,抬手揪住顾时的耳朵,“你小子知道你害老头子起了谁的卦吗?!”
    “不就谢九疼疼疼疼!”
    “放你个大臭屁的谢九疼疼疼疼!那是谢九疼吗?!那是钟山的山神!”
    “啊这,不就是个山神吗?”
    顾时话音未落,感觉顾修明的手劲又大了几分,全然一副要把他耳朵直接揪下来的架势。
    顾时倒吸一口凉气:“吁——吁——轻点轻点要掉了真的要掉了!”
    “我就知道你小子平时没认真做过功课!”顾修明要气死了,“钟山的山神是烛阴!烛阴你明白吗?!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1]是动辄就能搅动日月季节的大能,你让我起他的卦!真有你的嘿!”
    顾时愣住。
    他讲话的声音瞬间变小了,唯唯诺诺:“那……那我也不知道啊!”
    顾修明揪着他这秒怂的赔钱徒弟,脑子里想着应该怎么办。
    虽然通常都不会被发现,但规矩上来讲,不问他人私自起卦是大冒犯。
    顾修明极少干这种事,也就是顾时开口了,他才会破个一两次例。
    谁知道这一两次例直接就踢到了铁板。
    像烛阴这种大能,稍微注意一点,是绝对能察觉到有人在偷偷算他的。
    算了,不能再耽误了。
    赶紧跑吧!
    上大观里求庇佑去!
    顾修明下定了决心,忍不住又反手给了赔钱徒弟一脑崩儿。
    谢九思把今天剩下的几个面试者都打发了,顺手拿起顾时留下来的简历,一眼扫过,看到了上边的联系地址——b市海北区钟山中曲峰苍梧观。
    谢九思一顿,凝神看向了自己的属地。
    隔着两座山头的道观里,穿着身道袍的老道士正揪着顾时的耳朵骂骂咧咧地教训,活像是黄世仁光天化日欺压无辜喜儿。
    谢九思将手中的简历重重地扣在了桌上。
    什么?
    这小妖怪竟然还被道士逮住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危!
    [1]:出自《山海经·海外北经》。
    烛阴就是烛龙啦!
    因为神话传说很多都混一块儿了所以我也混一块儿瞎编好了[。
    第三章
    顾修明对山神的注视一无所觉。
    他懒得跟顾时掰扯那些有的没的,扯着这赔钱徒弟就往外走。
    顾时着急:“哎!哎!至少拿上地契啊!”
    命都要没了还管着地契!
    顾修明脸都要气歪来,觉得这小麻烦精就是老祖派下来克他的,指不定渡了臭小子这劫他就能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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