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都是扯淡。衔玉天性属水,水为阴,修炼的也并非要求极为严苛的纯阳功法,只是老王八担心他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才会故意这样吓唬他。
    衔玉自知化蛟不易,必然谨记老王八的叮嘱。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昨晚差一点就破功了,真是好险好险……
    于是再次警告阮芽,“听见没,你不可以喜欢我哦!”
    她已从那瞬间的惊艳中抽离,握着木勺搅动锅里的粥,无所谓地耸耸肩,“哦。”
    衔玉一噎,随即想到什么,把她抓过来凑到她胸口去听,板着脸,“根本不快,骗人。”
    不快就不快吧,阮芽也不多计较,挣开他,把锅端下来,去叫柳催雪起床。
    柳催雪昨夜被衔玉给打了,这顿打挨得值,叫他终于反应过来,他的容容那么好,怎么可能会那样对他?他一定是认错人了。
    看见衔玉的时候,不再往上贴,坐在床边拧着眉毛打量他。
    衔玉坐在窗台上想事情,早上雨停后,他去了一趟后山,发现那赭红鬼伞又长得遍地都是。
    去万叶宗叫了人来看,苍衡的大弟子说,鬼伞是自然生长的,不似人为。这东西长得快,消逝得也快,雨后不到一个时辰冒出来,若不及时采摘用术法保存,近午时就会全部腐烂消失。
    倒是个好东西,害人无形,难以追查。是柳催雪的仇家吗?怎么混进来的?
    这件事最终被苍衡定性为意外,待掌门归来后上报。衔玉什么也没说,抱臂看着万叶宗的弟子在林子里撒药,防那鬼伞再长出来。
    这不由得让衔玉联想到别的地方,丫丫既然是楚鸿声转世的女儿,为什么她住进雁回峰之后,没有一个人来管她,院里只有两个木偶人伺候着日常起居。
    硬要解释的话,那便是楚鸿声故意为之。也许是有了二十年前的教训,让他知道有时人多未必是好事,容易让心怀鬼胎之人混入其中,不然阮清容之死也不会迟迟找不到凶手。
    或者说,她是鱼饵,是陷阱,他们仍没有放弃追查,把她孤零零放在这里,是为了引凶手再一次跳出来。
    毒害柳催雪或许就是一个信号,原本是想毒害丫丫的?可既然凶手隐藏在九华山,就该知道丫丫不可能莫名其妙去采蘑菇吃,她根本不吃自己做的饭,她嫌难吃,都是去膳堂买现成的。
    衔玉又迷惑了,到底是想害谁?
    不过没关系,那人既然已经开始了,下面很快会有第二次。他会好好看着他们的。
    如今三个人都住在阮清容的卧房里,这房间大,床也大,躺三个人将将好,大家就都把自己的东西搬过来了。
    柳催雪变傻之后不像从前那样好伺候,吃饭要喂,喝药要哄,阮芽倒生出几分傻子间的惺惺相惜来,心说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为母则刚了。
    给他喂了大半碗米粥,又拧了湿帕子擦手擦嘴,柳催雪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一直歪着脑袋看她,倒是配合得很好,直到她端着药碗过来,他立即把头扭到一边,捏住鼻子。
    阮芽小时候也常喝药,但她不知道自己生的什么病。隔壁家的二狗也生病,却不似她每天吃得饱睡得香,一口气还能跑二里地……
    问阿娘,娘说:“蠢病。”
    阮芽恍然大悟。
    如今,倒是把阿娘哄自己喝药的那一套用在了柳催雪身上。
    阮芽拍拍他的脑袋,“要乖哦,喝完药就可以吃糖了。”
    在今天之前,都是衔玉灌给他喝,如今他不认衔玉了,问她:“你是谁?”
    阮芽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我是阮清容。”
    柳催雪蓦地抬头,捧住她的脸,阮芽顺从地抬起脸冲他笑,露出六颗白白的小牙。
    他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握住她肩膀上看下看,“真的是你?”
    阮芽点头,“是呀,我长大了,你也长大了。”
    “真的是你!”
    衔玉扭头,看见柳催雪往前一扑,阮芽被他抱在怀里。
    她没有挣扎,只是一下下顺着他的脊背,“可以喝药了吗?”
    柳催雪松开她,高高兴兴应了,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阮芽果然给了他糖吃,还掏出手帕为他擦去嘴角的药渍。
    衔玉面上一喜,柳催雪接受她了!那等他们成亲后,他就可以跟小黑妞一起花柳催雪的钱啦!
    第20章 这可咋分啊
    九华山位于西南地界上,八月下旬,正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山中灵气浓郁,草木森森,倒是不觉。
    日头再晒,只要躲到树荫下,让那山风吹拂过脸庞,就一丝酷暑也感觉不到了。
    九华山的护山大阵也从不干预自然气候的更迭,弟子们还有冬训和夏训,在天气最为炎热和寒冷的时节,每日沿内外九峰跑上二十圈。
    此时正值夏训,弟子们手脚和背上均捆着沙袋,沿既定路线奔跑,半空俯瞰,像蚂蚁围成了圈把整个九华山都包了起来。
    跑山的弟子,年纪大多在十到二十岁之间,正是塑体炼体的阶段,在奔跑时不知不觉吐纳灵气,更有益修行。
    九华山的课业非常严格,这些弟子也与别处门派弟子不同,夏训上几乎看不到偷懒的人。当然,这也与严厉的惩罚和丰厚的奖赏有关。
    如果没办法在规定时间内跑完,将会面临一系列的惩罚,如去膳堂帮厨、打扫茅厕、哄小弟子睡觉,给小弟子洗尿湿的裤子等等。
    其中最为可怕的就是哄小弟子睡觉了,今年刚入门的弟子最小的才四岁,正是爱哭爱闹的年纪,整个青云宗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听见他们如奔雷般响亮的嚎哭声。
    虽说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么个阶段,但大弟子们宁愿洗屎洗尿,也不愿意哄小孩睡觉。
    当然了,与之相等的奖励也十分诱人,最快跑完二十圈的可以进珍宝阁一层挑选宝物,如果连续三天都是第一名,则可以进入第二层,以此类推。
    珍宝阁共有三十层,越往上,奖励越高,因为名额有限,大家几乎都是抢破了头。
    往年有几个厉害的,速度相差无几,有时是他,有时又是他,几人结为盟友,商量着,彼此让一让,进入更高层,得到更好的宝物。
    师长们并不制止这种行为,团结协作可加深彼此的牵绊,同吃同住培养出感情,在外行走时,才能相互照看着,不容易被人骗。
    然而今年的夏训,却不似往年那般顺利,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只在跑山时出现,跑山后离开,弟子们跑完去珍宝阁一问,他已经领了宝物离开。
    许多人甚至连他的长相都没看清,只知道他常年穿一身黑衣,速度快得飞鸟,不,比飞鸟还要快。
    “嗖——”
    只一道影子就不见了。
    跑山时是不可以使用法术的,身上还要背负着沙袋,那沙袋上绘制了符咒,手脚上的各五十斤,背上的三百斤,共五百斤。
    九华山那么大,除去午时吃饭休息的半个时辰,历年的最高纪录,跑完二十圈也需花费三个半时辰。卯时中,天蒙蒙亮开始,未时中,日侧时分结束。
    但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每每不到午时就跑完了,大家几次赶在休息的时间去逮都没有逮住。
    他越是神秘,大家越是好奇,到底是谁呢,不跟大家吃住,却又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连着半个月,叫那家伙爬到珍宝阁第五层,他们再也忍不住了,几个人商量着,都不跑了,不跑了,洗屎洗尿也好,哄小孩睡觉也好,都认了。
    今天一定要逮住他,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为了逮他,那三名弟子天不亮就坐在珍宝阁的台阶上等,看守宝阁的弟子晨间洒扫时看见他们,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专门来等那个黑衣人的。
    这三名弟子问他,那人究竟长了什么模样,多大年纪,什么修为?珍宝阁弟子只是笑着摇头,“你们来都来了,到时候自己看呗,我说了,万一猜到了,不就没意思了。”
    三人一想,此话有理,于是干脆在珍宝阁前的空地上练功,一边练一边等。
    近午时,他们集体收功,顶着大太阳站在白玉石的围栏边往下看。估摸着,那人跑山结束,快来了。
    果然,不多时,下方石阶拐角处,灌木丛后冒出来个人,三人定睛一看,咦?怎是名少女。
    那少女一身苋红薄裙,身材纤瘦窈窕,长发盘在脑后,垂下几条小辫子和红色的发带,手里还牵了白衣男人。
    白衣人脸貌身形已是青年模样,生得清逸灵隽,心智却似有缺失,指着路边一丛野花,吵着闹着要摘。少女十分纵容他,马上弯腰给他摘了,他拿到手,倒把花戴在她头上,冲着她笑。
    这……
    围栏边的三人面面相觑,会是他们吗?也穿的不是黑衣啊。
    采完了花,她二人继续往上走,少女看见高处三人,倏忽一愣,随即面露遗憾,“哎呀,今天衔玉不是第一啊!”
    那白衣男子跟着“啊”了一声,“不是第一啊?”
    “不不不。”师兄弟三人连忙摆手,“我们今天没跑山,只是想来见见他。”看看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哦——”她恍然大悟,眉眼弯弯,露出笑容,“那我们一起等吧。”
    离得近了,这三位少年才发现,这位仙子与他们往常所见皆不同,她生得有点黑。
    可又不是那种粗糙的黑,像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狗,是一种毛绒绒的、柔软的黑。黑归黑,五官却生得很漂亮,嘴巴小小,鼻头翘翘,双瞳若翦水,大而明亮,十分招人喜欢。
    她牵着那白衣男子坐在石阶上,还给他们留了位置,“一起坐吧。”
    小少年们好奇探头,问她,“你跟那个人,那什么玉是什么关系啊,还有这个白衣服的,他怎么了?”
    ‘那个人’说的当然是衔玉了,阮芽说:“那个是我师弟,这个是我师兄。”
    柳催雪的父亲和衔玉的干爹,以及阮芽的仙尊爹爹本就是师兄弟的关系,按照大人们的辈分排,柳催雪是大师兄,衔玉是小师弟,阮芽在中间。
    他三人虽没有正式拜师,但跟着长辈的关系走是没什么问题的,对外称呼起来也方便。
    她食指敲了敲脑袋,指着柳催雪,“我师兄生病了,脑子坏掉了,但是他会好的。”
    吃了快一个月的药,柳催雪的病却不见一丝好转,带他去万叶宗看,苍衡说没毛病了,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大抵是他内心深处,并不愿意醒来。那本念给阮芽听过的话本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他此前告诉过自己,已受够了折磨,翻完了就彻底结束了,再也不想了。
    可真实的想法,还是不舍得就这样结束,却又不知如何面对现在这个阮清容,于是借此机会封闭了自己,智力降低如五六岁孩童,回到与阮清容相遇时的年纪,暂时不去想以后该怎么办。
    阮芽和衔玉不懂他,也帮不了他,除了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别无他法。
    这三名小少年听过柳催雪的大名,却从未见过他,自然也认不出,他们现在更关心衔玉,一直看着台阶的方向,等着他出现。
    不过盏茶功夫,有轻快的口哨声响起,一黑衣少年从台阶下方冒出头来,三两步轻盈一跃,跳到平地上,手指上转着一块长条玉令,那是从青云宗长老处得到的,凭此令可进入珍宝阁。他已经跑完了。
    或许是他的样子太过轻松,叫那三位少年不敢相信,真的是他吗?他真的跑完了二十圈吗?为什么没有出汗,脸不红气不喘的,像坐滑竿儿上山的大老爷,气定神闲。
    阮芽已经牵着柳催雪迎上去,“衔玉!”
    “丫丫,走。”衔玉勾住她肩膀,“今天该去第六层了,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连柳催雪也与有荣焉地称赞,“衔玉第一!”
    衔玉翻白眼,“光说好话有什么用,你晚上再敢踹我,我照样打你!”
    三人说说笑笑进了珍宝阁,看守的弟子接过令牌,熟门熟路将他们领进去,按下墙面开关,两扇门从中打开,出现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轿厢。
    四人一齐进入,那弟子两手结印,以法术在墙面上绘出一个‘陆’字,黑色轿厢随即轰隆隆动起来。
    阮芽不是第一次坐这个会爬楼的轿子,但每次轿厢升起时,都会有片刻的眩晕感,衔玉站在她右侧靠后的位置,阮芽头一歪靠在他胸口,他扶住她的肩,“马上就到了。”
    柳催雪是个跟话精:“马上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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