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旧事从他的口中缓缓吐出,声音清越却有种难以掩盖的酸涩和苍凉。
    关于二皇子容溟‘疯症’一事,外界素有议论,多是说他为情乱智,为一奴隶放弃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
    可在曲蓁看来,除了因乔家之事备受打击,伤情分裂外,他比任何人都活得清楚明白!
    “殿下若觉得乔家遭遇不公,为何不掀案重审?”
    以他的地位和身份,执意彻查无人敢轻易糊弄。
    她的话容溟听在耳中,不禁苦笑 :“我也想,可惜不能!”
    “为何?”
    “乔家之案由陛下御笔朱批结案归卷。”
    只一句话,曲蓁就明白了为何容溟会是这样愤怒而又无可奈何,他出身皇室,是陛下曾最喜爱的儿子,即便这样,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乔家落难。
    他能用手中的权柄与天下人为敌 ,唯独反抗不了一人。
    曲蓁轻叹,“大盛刑法规定,凡狱案经推官、审批、复核等一系列流程后,即便敲定,也有疑狱奏囐,翻案重审之权,但陛下御笔朱批的案子不在其列,凡敢僭越者,流三族。”
    他姓容,是陛下的亲生儿子,陛下不会拿他如何,但珍妃娘娘及她的母族就未必了。
    容溟眼神越发冷淡,风刮过城墙卷起虎贲军手中的白幡,飒飒作响。
    那棺木已到眼前,轮子压在青石板的声音戛然而止,天地素净。
    他忽的一笑,笑得有些凄凉,“况且,查清楚了又能如何?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曲蓁闻言,有些不赞同的摇头,侧首看他,认真道:“殿下错了,追查一份真相并非全是为了逝者,也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能更好的活着!”
    背负着罪孽和愧疚的感觉能将人逼得发疯,她放弃手术刀转学法医就是为此!
    可惜,那么多年,始终没能摆脱那份纠缠!
    “活着,不过是为了赎罪罢了,没什么好不好的!她忘了的那些事,总有人要记得,这否则怎么能对得起死去的冤魂!”
    容溟的这份答案早在她的预料之中,曲蓁也没再说什么,心中的执念如果这么轻易就能放下,他们也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殿下!”
    虎贲军的统领下马走来,对两人抱拳一礼,往后面觑了眼,迟疑道:“姚大人尸骨该安置在哪里?消息是传出去了,但卑职看眼前的状况,似是无人前来……”
    “先不急,等会!”
    容溟心境平复,无甚波澜,又恢复到往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
    那将军无法,退避几分,伫立在他身后等着。
    他们总不能拖着姚辅的尸身漫无目的四处乱转吧?
    厚葬姚辅是陛下的恩旨,也是为了敲打大盛上下的官员,此事须得办的妥当才是!
    他不清楚等的是谁,曲蓁却心知肚明,不管旁的百姓是何态度,那对父子都会来的!
    果不其然,约莫两刻钟后。
    眼前的巷子尽头急匆匆的赶来了两道人影,一中年男子身形瘦小干瘪,蓄着两撮山羊胡,穿着捕快的衣裳,健步如飞。
    他手中还扯着一汉子,满脸不情愿,正是晁风!
    桃源县衙捕头晁祥瑞参见二皇子殿下,参见曲大人。
    两人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得了赦免才起身。
    容溟扫了他们一眼,没开口,那虎贲军将领沉眉冷喝道:“陛下的旨意已然宣读,姚大人尸骨归乡,他们为何不来迎候?”
    “这……”
    晁瑞祥吞吞吐吐,神色犹疑,半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倒是晁风看到自家一向严厉刚硬的老父亲露出这样的神情,有些不耐的抬脚挡在他面前,“陛下只说了他尸身要归乡厚葬,没规定父老乡亲都要在这儿候着,再说了,如今疫症严重,死的死,病的病,哪儿那么多闲工夫爬起来接他?”
    “混账!”
    虎贲军将领厉喝一声,怒视着他,“陛下的圣谕你们也敢不听,这是要造反吗?”
    “我说你们这些当官的还讲不讲道理,我……”
    晁风话说一半,被晁瑞祥扯到后面,晁瑞祥不顾他骂骂咧咧的样子,忙躬身赔罪道:“小儿无知,无意冒犯将军,还请将军恕罪,并非乡亲们不愿,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什么有心无力,本将军看就是你们这帮刁民故意的,陛下圣谕之前,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他们就是爬也要爬过来!”
    容溟剑眉微蹙,隐有不满,“徐将军,陛下降恩旨原是存抚慰之心,你这般行事,怕是不妥!”
    “哪里不妥?”
    那人反问了句,对他拱手道:“殿下,如今朝野上下都看着呢,您离府入仕办的第一件差事,定不能被这些蝼蚁给搅黄了,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曲蓁打量着他,这人一副刚直不阿的神态,但所行之事,却霸道专横,看似为大局考虑,实则处处试探。
    圣谕内容她也知晓一二,只大概阐述了姚辅上奏的过程,表彰其行迹,加封缅怀,赐他归乡厚葬,并无其他。
    而这人却故意以不敬皇室为由大做文章,容溟身为钦差大臣,若置之不理,未免有轻纵之嫌疑,若大肆行动,又会惹起民怨。
    怎么盘算,都不是个好抉择的!
    看来京中某些人对容溟赈灾之事,颇为不满啊!
    容溟不好出面,曲蓁抢先道:“这位将军许是会错了陛下的意思,降旨恩赏是于姚辅而言,洗冤屈,得清白,正官身,是宣告朝廷赏罚分明,当今陛下爱民如子,清除疫症的决心,而不是在这紧要关头造出万人空巷的假象来蒙蔽圣听,你说对吗?”
    她话说完,晁瑞祥很是配合附和道:“是是是,桃源县百姓都深感陛下隆恩,心存感激,不敢稍有不敬,这造反的罪名实在太重,草民等不敢领受!”
    虎贲军将领闻言,没有说话,冷冷的看向他们,但见说话的人是曲蓁,想起朝中的局势,不敢得罪,只将不满愤愤的憋回心中。
    此计不成,不宜再动,他只好退后两步,对容溟请罪道:“末将维护皇室尊严心切,思虑不周,还望殿下赎罪。”
    “徐将军言重了,既然人到了那就走吧,姚大人的尸身也该下葬了。”
    容溟对他的态度如何并不在意,反正了却桃源县的事情后,回到汴京,一切如旧。
    这些人和事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晁瑞祥见躲过一劫,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躬身道:“姚家的族地在哪儿草民知晓,请各位跟我来。”
    他在前面领路。
    虎贲军护送着棺木随行在后,容溟和曲蓁对视了眼,会心一笑,原以为这是个简单的事情,却没想到棺木刚到族地前,就被人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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