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知州吓得浑身一抖,却还要装作病弱,捂着胸口从地上艰难爬起来,颤颤巍巍道:“殿……殿下,臣在。”
    “他已去铸刀了。”温慎之淡淡道,“知州大人还留在此处,可是还有什么事想同孤说吗?”
    知州二话不说,急忙下跪行礼开溜,他没想过自己能够化险为夷,而今这心还在砰砰直跳,待出了屋,才缓缓松了口气,抹了抹满额大汗,急匆匆便要叫人过来去盯紧那铸剑师,以免这铸剑师扭头跑了,他又得在此处担责。
    几人接二连三离去,屋内便又只剩下了温慎之和延景明两个人。
    ……
    温慎之收起桌上散乱的纸笔,正要开口同延景明说一说几日后祭拜仙山一事,延景明却抢在他之前开了口,问:“泥不吃铸剑师的醋啊?”
    温慎之:“呃……”
    他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延景明堵了回去,脑中不由浮现起方才那铸剑师的举止容貌来,这看上去四五十岁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同那年轻教书先生自然不同,这醋……有什么好吃的?
    温慎之不由挑眉:“他年纪那么大了。”
    延景明却摇头,道:“他只是留胡子,看起来大。”
    温慎之:“……”
    延景明又道:“走路的样子,最多应该也只有三十岁。”
    温慎之:“……”
    延景明还怕温慎之不信,耐心给温慎之解释,道:“窝们西羯,好多人都有大胡子的。”
    对,温慎之想起来了。
    西羯以蓄须为美,留的还不是中原士人的那等长须,而是直到鬓角和脖颈的曲卷大胡子。
    那也就是说,在西羯人眼中,有这样一把油光水亮的大胡子,显然就等同于是英俊潇洒的代名词。
    延景明不知道温慎之在想什么,他只是继续在钻研那铸剑师的年龄。
    “窝看人很准的。”延景明说道,“泥看窝阿兄,他也留胡子,可他也只有二十多岁。”
    温慎之想起了延春。
    身如铁塔,满面络腮胡子的延春。
    延景明终于要得出最后结论。
    “那个铸剑师。”延景明认真说道,“不会超过三十五岁。”
    温慎之却抬手,止住了他还要接着往下说的话。
    “等等。”温慎之满面严肃,问,“大王子在你们西羯,算英俊吗?”
    延景明一怔,不明白温慎之为何突然问起这件事,想也不想便点了头,道:“有好多人喜欢窝阿兄的!”
    温慎之:“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延景明不解,道:“窝阿兄就是很帅啊。”
    温慎之:“……”
    虽然延景明夸的是延春,温慎之却已在心中完成了一轮逻辑诡异的转换。
    延春是大胡子,铸剑师也是大胡子。
    延春在西羯人眼中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那铸剑师在西羯人眼中显然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他该注意的人不仅是那位教书的徐先生,还应该有这个铸剑师啊!
    而这铸剑师,还有温慎之追不上的优点。
    他会铸造兵器,而延景明很喜欢兵器。
    温慎之心情复杂,难以言语。
    延景明皱眉看着温慎之的神色变化,虽然温慎之双眸也没有说,他却觉得心中了然,已极为熟练地猜出了温慎之的心中所想。
    “不是吧。”延景明小声嘟囔,“泥连这个也要比较啊?”
    温慎之:“……”
    “泥干嘛要这样吃醋。”延景明皱起眉,“窝又不可能会喜欢其他人。”
    温慎之:“……”
    擅长多想说话又习惯委婉的温慎之,飞快在心中对延景明的这句话进行了转换。
    不可能会喜欢其他人。
    只会喜欢他。
    他抑不住微微弯起的唇角,那喜悦还来不及浮上心头,延景明已一推他,气呼呼道:“泥怎么这么喜欢乱七八糟想。”
    温慎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一下撞得桌案上,将那桌子都撞得歪斜了几分,延景明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开心时候用的力道有些太大了,他惊慌收回手,还没来得及说对不起,温慎之却笑吟吟扶着腰看向他,道:“没有关系。”
    延景明:“……”
    温慎之已绕过此事,带着那副笑意,径直同延景明说起了正事。
    “再过两日,便是祭拜仙山之时。”温慎之道,“到时你要早起洗漱更衣,在山下等候——”
    延景明一怔,问:“在山下?”
    他原以为自己要同温慎之一道上山的,可若他不能上山,那岂不是就是温慎之孤身与国师同行?万一那老神棍做了坏事怎么办?
    温慎之点头,道:“这是历来规矩,没有办法更改。”
    延景明:“……”
    温慎之又道:“晨起上山,晚上应当能下山回来。”
    延景明很不放心。
    温慎之只是同延景明确认此事流程,道:“回来之后,应当还要在此处停留几日,等知州将呈贡金丹等物准备妥当,我们便起身回京。”
    他稍稍一顿,眸中带些笑意,道:“来之前我特意同父皇与皇祖母说过,回程时,我们取道西南,顺便去见一见你阿舅。”
    延景明却满面严肃,对自己将要见面的阿舅没有半点兴趣,只是重复说道:“可你要一个人和老神棍上山。”
    温慎之一怔,道:“当然不是一个人。”
    他身边总该有些亲卫随侍,还有仪仗同行,就算国师真心怀不轨,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动手。
    延景明却从温慎之一眼中获得了启发。
    对,温慎之当然不可能是一个人。
    这不是还有暗卫首领阿猪吗!
    延景明心中不悦一扫而空。
    他身手这么好,和阿猪借一套暗卫的衣服,不就可以跟着一起上山了吗!
    不愧是他!真聪明!
    第69章 迫害暗卫首领的每一天
    暗卫首领正在门外大树的树梢上吃饭。
    他从昨夜当值至今, 中途不过抽空喝了口水啃了几个瓜子,挨到如今才终于有了空闲。
    他看太子和太子妃在屋内与人谈话,没空使唤他, 便找了个刚上值的暗卫暂先顶替,而他跑出去买了个馒头, 一壶豆浆,倒进他随身的水囊之中,美滋滋爬上太子门前的大树,一口馒头一口豆浆, 啊, 人生愉悦,不过如此。
    可还未等他愉悦上多久,那太子房门忽而一开,延景明忽而从内冲了出来,而后左右一看,很快便找到了在树上的暗卫首领。
    延景明急匆匆走过来, 站在树下, 仰头冲他大喊:“阿猪!”
    暗卫首领一口豆浆呛着,险些喷出口去, 捂着嘴咳嗽半晌, 地上延景明惊恐后退了好几步,忍不住小声嘟囔, 道:“这么大人了, 次饭怎么还漏嘴哇。”
    暗卫首领:“……”
    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急匆匆回过头, 便见周遭几名隐在暗处的暗卫,各个睁大双眼满面讶然看着他, 那眉目中除了不可置信之外,好似还带着一分强忍的笑意,想也不用想,显然是因为延景明给他起的这个外号。
    暗卫首领只能深吸一口气,勉强同众人解释这其中的缘由,道:“太子妃汉话不好,有口音的。”
    众暗卫:“……”
    暗卫首领:“大家不必多想,习惯就好。”
    众暗卫:“……”
    暗卫首领:“啊,我说的是习惯太子妃的口音,不是习惯这个称呼。”
    众暗卫:“……”
    这沉默太过尴尬,暗卫首领终于放弃挣扎,垂首看向地上的延景明,正要开口问一问延景明寻他有什么要事,边上一名暗卫露出会意的同情眼神,轻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放心吧,诸哥,我们知道的。”
    暗卫之中,众人感情极好,私下并无等级上下,仅有兄弟之分,他们平常经常如此称呼,那暗卫首领本不曾多想,可延景明耳朵灵,隐约听见几人对话,有些讶然,道:“猪哥?”
    暗卫首领:“……”
    延景明认真皱眉,看向暗卫首领。
    他知道中原人都很讲礼貌,说话也总喜欢用些尊敬的称呼,那么对中原人而言,兄弟相称显然是一件尊敬又普遍的事情,而他想请暗卫首领帮忙办事,他也应当对暗卫首领尊敬一点。
    延景明不再思索,脱口而出,道:“猪哥!窝有事找你!”
    暗卫首领:“……”
    众暗卫:“……”
    延景明见暗卫首领僵在原地,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只好挠一挠脑袋,重新开口,道:“阿猪,窝和泥说话呢。”
    暗卫首领心情沉痛。
    他从树上跃下,走到延景明身边,欲言又止,憋了许久,也只能小心委屈开口,道:“太子妃,您这么称呼属下,属下受不起。”
    延景明不免一怔。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暗卫首领觉得尊卑有别,不好让他胡乱称呼,毕竟这种事,如果被外人听见,那可就不好了。
    延景明很明白暗卫首领的顾虑。
    他压低声音,小声同暗卫首领道:“那窝以后,私下喊你猪哥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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