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捂住了自己的头,露出他远比铸剑师精湛百倍的演技,装出一副急症发作头晕目眩的模样,并不像铸剑师一样嗷嗷乱喊,他只是顺着地滑下去躺下,而后一动不动,死也不肯从地上爬起来。
    他本就有病在身,延景明一直觉得他看上去憔悴不已,好像随时就会晕倒,此时他的昏迷虽然有些突然,可多少也还在他事先的预料之内,延景明并未太过惊讶。
    他甚至没有去琢磨知州究竟是真晕假晕,只是忍不住挠了挠头,实在弄不清当下这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到最后也只能转头求助与身后的温慎之,小声开口,问:“窝们要叫大夫吗?”
    温慎之微微挑眉,道:“不必。”
    何止是不必找大夫,他甚至觉得自己只要简单同这两人说几句话,便能让地上瘫倒的两个人爬起来。
    温慎之绕过桌案,走到地上挺尸的二人面前,缓缓同延景明开口,道:“这剑庐,就不去了吧?”
    那铸剑师睁开一只眼,竖起耳朵,小心翼翼仔细偷听两人接下来的对话。
    延景明本来也对中原人的剑庐没什么兴趣,方才是这铸剑师非得拉着他去剑庐,他才勉为其难答应的,今天天气还这么热,若是可以不去,他当然很乐意。
    延景明飞快点头,道:“窝也不想去的。”
    铸剑师的肚子疼好似突然便好了一些,已可以扶着一旁桌案站稳了,而那昏迷知州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不少,看起来好像接下来再有一句什么承诺,他便能从地上站起来了。
    温慎之又道:“你图纸上的剑,应当并不难铸成。”
    铸剑师:“……”
    延景明皱起眉,以他所了解的西羯的铸造技术而言,铸造那么多机关可是天大的难事,寻常铁匠只怕难以为之,往大铁棍上打十根刺就已经很厉害了,他那图纸上可画了少说有
    上百根,这绝对不是一般的铁匠做得到的。
    延景明自然不住摇头,道:“米有的事,窝的图纸很难的!”
    温慎之淡淡道:“天下第一的铸剑师,总该办得到。”
    铸剑师:“……”
    话说到这份上,铸剑师怎么也该明白,对他而言,当下究竟是何等的困境了。
    眼前的年轻太子,显然是在威胁他。
    他若是此刻再不爬起来,不去答应这太子和太子妃铸“剑”的请求,他相信太子的下一句话,应当就是怂恿太子妃再去剑庐看一看了。
    铸剑师捂着肚子,施展他并不优秀的演技,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
    “太子妃放心。”铸剑师故作虚弱道,“这剑,草民可以啊!”
    延景明:“你的肚子……”
    铸剑师:“已经没事了!”
    延景明:“……”
    铸剑师拍着胸脯保证:“给草民几天时间,草民一定为太子妃圆梦!”
    延景明:“嗯……”
    延景明决定再相信一次中原人。
    他请铸剑师走到桌边,将自己手中的图纸摆在桌案上,而后认真同铸剑师道:“这个剑,上面有很多呱唧。”
    温慎之改口:“机关。”
    延景明:“要用的时候就可以biu粗来的。”
    温慎之:“弹出来。”
    延景明:“剑一定要硬。”
    温慎之解释:“多重都可以,但绝不能轻易就能被掰断。”
    延景明:“还有喏,剑身和剑柄是一体的,它只是看起来像剑。”
    温慎之补充:“你就当做个狼牙棒就好了。”
    延景明觉得自己说完了,温慎之补充得也很到位,他非常满意,便眨着眼睛看向铸剑师,问:“泥明白了吗?”
    铸剑师:“……”
    铸剑师算是明白了。
    这西羯来的太子妃就是个奇人。
    那被弹断的剑,就是他早年锻造之物,虽然不如后来的技艺精巧,可也绝不该是轻轻一弹就能断的。
    至于那把刀,他也认识,是他专于锻造刀具的师兄的得意之作,说是集了外观精美与刀刃锋利实用等特色,在武林盟的品鉴会上卖出高价的宝刀,却也在这太子妃手中抗不过两个来回。
    他看着那折断的刀剑,便忍不住心中凄哀的痛楚,好容易深吸一口气,从中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开口问延景明道:“这……还有一件事。”
    延景明好脾气询问:“泥说。”
    铸剑师尴尬询问:“怎么样的剑……才算是硬的剑?”
    他若弄不清延景明力道的顶峰,只怕打出的剑还是要被延景明折断,他怎么也得有个预估准备。
    可这问题,延景明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从未去试过自己力气的深浅,只知道他小时候练武时,控制不好力道折断武器是常事,除此之外,母妃从不让他学习那些过于精细的活计,母妃总觉得他会将西羯国中极为珍贵的工具弄坏。
    而今他年岁稍长,也能更好控制自己的力气了,可就算如此,他在同温慎之学写字时,还是弄断过很多枝毛笔。
    想到此处,他又觉得这都是温慎之的过错。
    若不是温慎之同他说下笔要有力道,他又怎么可能将毛笔按断呢!
    延景明仔细思索未果,温慎之却有无数的例子可以和铸剑师说。
    在这件事上,他可太有发言权了。
    “两三只羊,扛起来就走,不在话下。”温慎之认真严肃同铸剑师说道,“拉断过少说十张弓,手投羽箭打碎过瓷瓶。”
    铸剑师:“……”
    “按断过十几把毛笔。”温慎之想起来就害怕,“写字时用毛笔戳穿过好几张桌子。”
    铸剑师:“……”
    延景明小声嘟囔:“都怪你。”
    温慎之却好像没有听见延景明的话,认真想了片刻,再为自己上头的例子加上一个了不得的实施状态。
    “很轻松。”温慎之说道,“也就两三头羊吃力一些。”
    铸剑师看延景明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太子妃真乃当代猛士。”铸剑师发自内心感叹道,“勇猛神武,旁人难及。”
    延景明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也就一般般吧。”
    铸剑师又转头看向了温慎之,心中对温慎之的敬佩之意,远比对延景明还多。
    若延景明是神武猛士,那温慎之就是看似普通,实则深藏不露,令人震撼。
    太子同这样可怕的西羯人一道生活,竟还能留得命在,没有缺胳膊少腿也不曾有什么残疾……
    他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
    ……
    铸剑师又同延景明讨论了一会儿这剑锻出来后的具体模样。
    他大致摸清了延景明的喜好与想法,也清楚待两三日后温慎之登仙山祭天,而后要不了多久他们便要返回京城,这时间如此紧迫,他恨不得立即赶回去锻造这“剑”,方要起身告退,延景明却欲言又止喊住他,有些犹豫开口,问:“泥……可不可以不铸剑啊?”
    铸剑师不明白延景明的意思。
    延景明不知如何解释,他有些不好意思,挠一挠头,小声问:“你阔不阔以,把这个打成刀的样子……”
    他越说声音越小,细想之下,只觉得自己今天的要求,显然都有些过分。
    他先前听知州说过,这铸剑师好像只铸剑,不锻造其他武器,今日他令这铸剑师锻造这奇形怪状的玩意,也仅仅只是擦着外形像剑的边,实则并不是剑,铸剑师忍了,他却又要得寸进尺,希望铸剑师将这兵器的外形改成刀。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过分。
    延景明清一清嗓子,决定不再为难铸剑师了,他便道:“米有事,泥走吧。”
    铸剑师:“……”
    铸剑师欣喜若狂。
    他迫不及待追问:“太子妃您好像更喜欢刀?”
    延景明眨了眨眼,道:“对哇。”
    他可喜欢大刀了!
    挥起来范围大不说,看起来就很带劲,那震慑力绝不是剑可以比拟的,只不过他人在中原,不好用大刀,便只好将自己对于大刀的喜爱寄托在中原的长刀上,毕竟中原的长刀看起来虽然是细了一些,可也是很威风的呀!
    铸剑师迫不及待道:“太子妃!草民不锻刀!”
    延景明一下心虚,急忙点头,道:“窝……窝知道的,窝不会为难泥的……”
    铸剑师:“可草民的师兄,他锻刀啊!”
    延景明:“……哎?”
    “太子妃放心!草民的师兄就住在山上!”铸剑师极为高兴,“草民现在就拿着这图纸去寻他,太子妃返回京城之前,我们一定能将太子妃想要的刀锻出来!”
    这是天降大喜,延景明不由也跟着激动起来,道:“尊的嘛!”
    铸剑师拍着胸脯同他保证。
    “太子妃喜欢什么样的刀。”铸剑师说道,“您画下来,草民现在就去寻他!”
    真好!
    铸剑师简直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
    他先前还在担心,这太子妃一身怪力,若是他打出的剑再断了,太子妃责怪他可怎么办?
    可太子妃不喜欢剑,太子妃喜欢刀!
    师兄打的刀,断了就断了,他至多算是个烧炉子的从犯,死道友不死贫道,死师兄也不能死他!
    ……
    待铸剑师离去,延景明稍稍平复自己过于激动的喜庆,这才转头看向地上的知州。
    “他怎么还不起来。”延景明压低声音问温慎之,“要不要找大夫哇?”
    温慎之微微挑眉,干脆开口道:“知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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