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王府中的侍卫总是会先行排查一番。
    天花病人发病后的症状是瞒不过人的。
    浑身丘疹脓包,让人想要忽略都难。
    这天花病毒想要让秦戮沾染上,自然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出现。
    秦戮去阳临县之前,府中的侍卫排查难道就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去之前排查过一次,并无异样,就是去之后……”
    兴仁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又像是不太确定。
    “去之后怎么了?”
    顾砚书连声追问,示意兴仁有话直说。
    “去之后倒是发生了一件事,属下也不确定是否与王爷染上天花之事有关。”
    兴仁声音稍稍压了压,语气中满是不确定。
    “先说说看。”
    顾砚书则是扬了扬下巴,示意兴仁先说。
    秦戮染上了天花,前些日子兴仁等人是挂念着秦戮的安危,没能腾出手来。
    现在顾砚书既然已经带了足够的人手来,自然是要好好理一理这个源头。
    无论如何,这天花病毒是从哪里来,又是怎么让秦戮给染上的,是无意间造成的情况,还是有心人的故意之举……
    这些问题,都必须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则顾砚书不仅没有办法向皇上交代,也同样过不去自己心中的那一关。
    “去之后阳临县倒是发生了一件事。”
    兴仁闻言,倒也不纠结了,直接三下五除二,将那件他觉得有些蹊跷之事给说了出来。
    堤坝修筑从最开始动工到现在,已经将近三月有余。
    不仅仅是京都从仲春走到了仲夏,田间也从农闲走到了农忙。
    与最开始相比,现在参与修筑堤坝的汉子已经少了不少,其中大多都是家中没有田地,想要靠着堤坝修筑多赚上一笔的人。
    这样的人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较为邋遢,身上多少带着一些病症。
    兴仁口中的怪事,便是阳临县堤坝上的一个工人。
    与其他工人卖力工作不同,那人上工之时总是喜欢偷懒。
    兴仁眼力本就比寻常人要好上不少,时常远远地便能看到那人挖一下土空两下锄头的模样。
    在第一次与秦戮巡查阳临县的堤坝修筑事宜时,兴仁也因为此事与负责阳临县堤坝的工头提过意见。
    毕竟自从桐潭县的事儿出来之后,王爷便提高了堤坝上工人的待遇。
    不仅工钱向上涨了一倍,甚至也从两餐变成了包三餐,现在天气逐渐炎热之后,还会给工人们煮上几锅凉汤以供饮用消暑。
    那工人明目张胆的偷懒动作,和偷王府的钱有什么区别?
    虽说自从顾砚书进门后,王府在钱财方面宽裕了不少,但兴仁却是跟着秦戮一起经历过苦日子的,自然是看不惯这样的举动。
    那负责人听闻后,一边连连向兴仁保证,会好好监督,一边又与兴仁说着那偷懒的人的不容易。
    说那人也不是故意偷懒,就是身体不好。
    从小便带出来的病,体弱,动作自然也就比旁人慢上不少。
    又怕兴仁对那人有意见,又说起了那人家中的情况。
    说是那人生父早逝,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
    后来到了适婚的年龄,家中把当初生父还在时唯一留下的三亩薄田卖了,才给上彩礼娶回来了一个媳妇儿。
    谁知道好景不长好,那媳妇儿娶回家没几年,便因为难产走了,当初那人为了娶第一个媳妇儿都已经是掏空了家底,现在人难产走了,他甚至可以说是人财两空。
    唯一让人比较欣慰的,便是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也是以为如此,那人格外宠爱自己的女儿。
    但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女儿,家中又没田地,这日子自然是难过的。
    没有田地,那男人也就只能每日里打上几分薄工填补家用,以作糊口。
    但他以前只会种田,也没什么手艺,即便是打几分薄工,也都是下的力气多,拿到的钱财少。
    渐渐的,就把身体给拖垮了,劳累成疾,再加上本就体弱,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之后那负责人又同兴仁说,那人前些日子修筑堤坝时也一直都在,也一直都很卖力,就是这两日倦怠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累久了犯病了,才会如此,让兴仁多担待一些。
    还说什么他一定好好监督,定然不会让那人继续偷懒。
    兴仁又不是什么无心无情之人,见那负责人说的如此情真意切,又观旁人的表情知道那负责人说的不似作假,便就干脆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
    甚至还说堤坝修筑之事不像前些日子那般忙碌,那人若真是身体不适,便歇着就是,工钱照发就好。
    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兴仁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兴仁第二次随着秦戮一同去阳临县巡查之时,那人便不知怎么的,非要凑上来说什么谢谢王爷给的机会,也多谢兴仁上次的网开一面。
    还说家中母亲给做了一些小食,虽然不是什么打紧的物品,但也是他们的心意。
    兴仁想着那人家中艰难,本不欲收下,但那人却异常坚持,最终兴仁也只能无奈接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曾经在边关的三年经历,秦戮对百姓本就宽容。
    这么一遭下来,那人便与秦戮以及随行的官员们稍稍热络了些许。
    虽然说不上有交情,但也能够说上两句话。
    后来离开阳临县之时,兴仁便随口多问了一句那人家中现在情况如何,谁知却听到那人说家中女儿前两日患上了水痘,没能挺过来,已经病逝了。
    当时兴仁只觉得有些唏嘘,随口安慰了那人两句节哀,但也并未多想。
    水痘本就多发于幼儿,在乡间家庭条件不好的地方,换上水痘后,不治身亡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
    但现在听到顾砚书细细的盘问后,兴仁便觉得这事有些许不对了。
    水痘与天花发病后情况其实有些许相似,不太了解的人打眼一看甚至无法分辨其中的区别。
    而王爷在阳临县,若说与旁的什么不熟悉的人有过密的接触,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第160章
    兴仁口中的那家人的女儿,前脚才因为患上了水痘不治身亡,后脚秦戮便感染上了天花,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儿?
    顾砚书曾经见过了太多太多的巧合,特别是在末世之后,许许多多的阴谋诡计,最后都被“巧合”二字所掩盖。
    故而对于顾砚书来说,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便是“巧合”。
    现在在听完兴仁描述后的第一时间,顾砚书便察觉到了不对:
    “事情过于凑巧便是刻意,去查。”
    “是!”
    兴仁本就因为秦戮感染天花之事心有愧疚,现在听闻顾砚书的吩咐,先也不想便应答了下来。
    转身便准备去将在阳临县遇到的那家人查个底朝天。
    结果还没走出去两步,便被顾砚书给叫了回来:
    “你回来,止戈去。”
    “王妃?”
    兴仁略有些错愕地看着顾砚书,心中有些发虚。
    王妃以前从不会去过问下发的命令是由谁去完成,现在却专门指了止戈,是否说明,王妃对他已经……
    “你现在的模样,最要紧的还是好好休息一些时日,别到时候王爷好了,你却病倒了。”
    顾砚书几乎一眼便看出了兴仁心中所想,微微叹了口气,难得给了解释:
    “况且刚刚在来的路上,溢州知州便说阳临县疫情严重,调查此事,免不得需要去阳临县走上一遭,你还未接种牛痘,现在去阳临县,容易被感染。”
    “是,多谢王妃体恤。”
    兴仁原本想说自己不需要休息,但在听到顾砚书提及牛痘之事后,还是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毕竟兴仁也没有忘记,他在要求接种牛痘之时,太医们拒绝他时所用的说辞。
    兴仁顿时便明白了:早日将身体修养好,早日接种牛痘,没有被天花感染的后顾之忧,才能更好地为王爷与王妃做事。
    这边止戈也上前拍了拍兴仁的肩膀,让他回去先好好休息两日,其他的事交给他便可,便直接带着人去了阳临县。
    虽说顾砚书对接种牛痘可以预防天花感染一事言之凿凿极为笃定,但本着严谨负责的态度,太医们依旧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定论,而是决定先试验观察一番。
    而在此之前,像顾砚书与于立人这般曾经与秦戮有过密切接触的人,也被采取了隔离措施,不被允许离开秦戮所居住的宅院。
    对于这一点,顾砚书倒是没有任何不满。
    即便太医没有这样的要求,在秦戮痊愈之前,顾砚书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他第一次见到自家小鹿如此虚弱的模样,不亲眼见着人好转,他又怎么能够放心?
    也不知道秦戮是因为自身免疫力足够顽强,还是因为见到了顾砚书,心中多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自从顾砚书递到溢州之后,秦戮身上的病情便一日一日好转了起来。
    精神头一日比一日好,清醒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更多,就连身上的脓疮疱疹,也逐渐开始结痂脱落,长出了粉粉的新肉。
    太医们的动作也很快,没几日的功夫,便确定了接种牛痘的确可以有效地预防天花感染这一事实。
    不仅如此,在这段时间里,太医们还根据顾砚书所提供的方法,对牛痘疫苗进行了几次改进。
    现如今接种牛痘疫苗,比当初顾砚书简单粗暴地直接用牛痘脓液的办法,安全性又向上提高了好几个台阶。
    在消息传出后的第一时间,兴仁便带着手底下的人找上了太医,要求接种。
    这一次,太医倒是没有再拒绝兴仁了。
    不仅仅是因为牛痘疫苗有了不小的改进,更是因为自从顾砚书到了之后,秦戮身体日渐好转的消息传出,兴仁的精神头也比当初好上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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