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熟读祖宗礼法,不乏思想迂腐之辈,且大多都由全家全族供养,乃是既得利益之徒!”
    “天下舆论尽在此类人手中,若他们反对,必将以笔为剑,以墨为锋,以字为刃,即便是爹爹我……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此乃荆棘之途啊,可可。”他说道,“但我决意走上一遭。”
    “但在此之前,还有些事必须早做打算,比如你的婚事。”
    叶宣梧露出了一个苦笑,“为父有自知之明,此事即便成功,也赶不在你出阁之前,况且万一失败,为父恐怕遗臭万年,不得不为你谋划几分。”
    “那爹爹可是有中意之人?”叶可可轻声问道。
    “有。”叶宣梧道,“新科状元谢修齐。”
    “此人年少英才,品行端正,师从大儒,且在文生中威望颇高,观其言行,也并非迂腐之辈。”
    “若你嫁他,以你之才,定能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况且有他支持,也可一压仕林声浪,为爹推行新政,添上几分助力。”
    “谢修齐信重承诺,若为父有一日成功,他定无立场阻挠于你,”叶宣梧扯出了笑容,“那样,爹爹的金丝燕,终将有翱翔于这天地的一日。”
    第24章
    “不行!我反对这门亲事!”
    在听完叶可可的复述后,宋运珹拍案而起。
    “真稀奇,”叶茗在一旁阴阳怪气,“人家郎才女貌,轮得到你这个怂包来反对?”
    宋运珹一听就开始撸袖子,“叶茗,你不要以为你要进宫,我就怕你了啊!”
    “哎,怎么着,你要把我怎么样,你说呀?”叶茗也一下子来了劲儿,“我告诉你,人家谢修齐是解元,你是亚元,人家是会元,你还是个亚元,人家当了状元,哦,你退步了,你变成了探花!探花别管状元的事!懂么?”
    这下子可真是戳中宋运珹死穴了,他一下子就蹦了起来,“探花怎么了?我们全家都是探花,说明我英俊潇洒,非姓谢的可比,你懂么!”
    叶可可坐在二人中间,一边吸溜吸溜地喝着茶水,一边听前世的夫君和他前世的爱妾为自己的婚事争吵,那感觉可真是微妙之极。
    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红颜祸水?
    她不由得摸了摸脸颊。
    大约是意识到跟叶茗是说不清的,宋运珹又把矛头转回了正主这里,“可可,不是表哥有私心,而是这个谢修齐真的不行!姨夫想推新政,我们宋家也可以帮他,清流里哪个有我们说话管用?何必指望那个姓谢的!”
    “宋家说话管用是管用,但你能代表宋家?”叶茗虽迟但到,“你们族学的那群老古董,是你能摆平还是你爹能摆平?”
    “我……”宋运珹舌头打了结,“你……”
    叶茗乘胜追击,“我怎么我?我说的句句都是真理!”
    “行了。”眼看他俩还要吵下去,叶可可真是烦得不行,“都坐下!”
    两个人闻言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原位。
    她先说叶茗:“茗姐,表哥是为我好,我知你对他有怨,但要是拿我当筏子吵架,那我可不依。”
    叶茗闻言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就是!”宋运珹一下子神气了起来,“我们兄妹的事你少管!”
    “表哥也是,”叶可可这八十大板立马打向他,“茗姐说得不无道理,宋家的根基就在清流,若是帮我爹开这个口,就是得罪天下清流,恐怕姨丈到时也很难办。”
    “我……我这不也是关心则乱。”宋运珹刚充上的气就泄了,“那姓谢的真不行,他……”
    然而“他”了半天,宋运珹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这倒是引起了叶可可的好奇,“他不是个好人?”
    “……他还真个好人。”宋运珹不情不愿地说道,“我虽不喜他,但也不会恶语伤人。”
    “那你到底在迟疑什么?”叶可可更好奇了。
    “他讨厌谢修齐捷足先登呗。”叶茗说风凉话。
    “不是!真不是!”宋运珹有些恼了,“我是有理由的!”
    “那你倒是说呀!”叶茗催促道。
    “……我不能说。”宋运珹垂头丧气起来,“这事我也是听人说的,难辨真假,若是假的,那就是给人泼污水,我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叶可可见他说得情真意切,也不再逼迫,“表哥放宽心,我观那谢公子心气极高,应当不屑做那攀附高枝之人。”
    “他若是娶了我,无论才干如何,定会被人背地里说闲话,以他的心性恐怕是万万难以忍受的。”
    况且,这婚事跟入赘也差不多了。
    少女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你说的倒也是。”宋运珹想了想,又高兴了起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瞧你这出息。”叶茗翻了一个白眼。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婚事,谢修齐竟答应了。
    叶可可乍听到娘亲说这事时,惊得半天没回过神。
    “不过现在也就是个口头婚约,你爹的意思是,等谢公子将爹娘接到京中,两家再正式交换信物,把这事定下。”
    要不是叶夫人提醒,叶可可都快忘了春闱后还有“衣锦还乡”这个环节了,都怪宋运珹天天在相舍里闲逛,一点都没有离京的意思。
    见女儿面色不虞,叶夫人伸手揽住她,“可可,别管你爹,这事你是怎么想的?要是不愿意,等谢修齐回京,娘就替你去回绝了。”
    叶可可有些茫然地看向娘亲,“谢公子样样都好,确实没什么可挑得,但……”
    但她就是觉得浑身有些不得劲儿,难不成是因为表哥那席话?
    然而没等叶可可想明白心底的那点不快来自于哪儿,朝堂上就卷起了前所未有的风暴——丞相叶宣梧并左谏议大夫杨秉诚等人上书推行新政,建议由朝廷牵头,于城镇乡野中兴办学堂,凡六周岁整的幼童,无论男女皆可入学,并对女子开放乡试、省试、会试,以才选人,不拘性别。
    一时间,朝野上下为之震动,史称——女学变法。
    等到这消息通传天下,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几名大儒宿老联名上书,大骂新政为牝鸡司晨,国将不国,更是把几名上书的大臣骂了个狗血淋头,直言后者为国之庸碌、愚不可及。在一夜之间,一国丞相便沦为了众矢之的。
    “你说叶相不会老糊涂了吧?”
    “人家不都说女人是头发长见识短,这读书、做买卖也就算了,但……怎么能当官呢?”
    叶可可停下了脚步,两名差役打扮的男子正蹲在驿馆门口,窃窃私语。
    其中一人说道:“你是不知道,我家大姐儿一听到这新政,就在闹着喊着要去书堂,你说咱每月就那几枚大钱,我哪有闲钱送那个赔钱货去读书啊?”
    另一个推了他一把:“我看你是闲钱都在春满楼花光了吧!你大姐儿挺机灵的,要是丞相这事成了,说不得还真能有个一官半职,别的不说,就女承父业,不也挺好么。”
    “她?她能吃这苦?快算了吧!”男人不屑地撇了撇嘴,“女孩子家就该在家里绣绣花,跟着她娘补贴点家用,那些千金小姐的事离她远着呢,甭瞎想!”
    另一个感叹道:“说的也是,你说叶相平日里不是挺清明的吗,这回怎么就糊涂了呢?”
    “谁知道,”最开头的男人嘟囔道,“兴许是生不出儿子,疯了吧。”
    “我看你才是疯了呢。”
    那俩官差被这冷不丁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回头,就一人一脚被踹下了台阶。
    “哎哟。”
    二人摔了个屁股蹲,刚想找人理论,看清来人背后立马就点头哈腰了起来,“宋、宋公子!”
    “快滚快滚。”刚从驿馆里走出的宋运珹不耐烦地挥手,“别在这里碍眼!”
    说完,他便向等在馆外的叶可可走去,走近了才小声安抚道:“他们那些瞎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叶可可摇了摇头:“表哥这一去路途遥远,可千万小心。”
    “没事,我已经算好了,从京城出发,到了南边再走水路,很快就能回到江东。”宋运珹道,“我回去以后,定会竭尽所能说服父亲和族老,鼎力声援姨丈。”
    “表哥有这份心意就好,”叶可可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世俗偏见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化解的,我爹既然决意如此,便知晓前方不是坦途,也会理解表哥与姨丈的难处。”
    宋运珹闻言一下子就垮了脸,他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原地转了好几圈,才下定决心一般,把叶可可单独拉到了一边。
    “可可,我就跟你一个人说,”他把声音压到了最低,“在江南的时候,我听说过一个有关谢修齐的传闻。”
    叶可可惊讶地看向他,想说些什么,却被后者拿手指隔空抵住了嘴。
    “谢修齐家境贫寒,能有今日,全靠入了麓山书院山长陆珪的眼,麓山书院里其实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便流出来不少风言风语,这就是其中之一,我姑且说,你姑且听。”宋运珹语速飞快,“谢修齐他爹是个穷秀才,为糊口做些小本生意,他求学时有个交情甚笃的同窗后来金榜题名,回了家乡当了县官,再后来又爬到州官,掌管江南织造事务。”
    “两家乃通家之好,谢家得了个儿子,那同窗也有个女儿,比谢修齐要大上三岁。正所谓女大三抱金砖,两家都有意亲上加亲,结果那同窗后来却卷进了让江南官场抖了三抖的御供织料贪腐案,直接丢了脑袋。”
    “那同窗死后,妻妾都被遣散,女儿也流落秦楼楚馆。谢修齐对他这世姐念念不忘,隔三差五便会去看顾一回,招了不少同窗的嘲笑,但重点都不是这些——”宋运珹深吸了一口气,“让谢修齐他准丈人丢了性命的御供织料贪腐一案是——。”
    “是我爹办的。”
    叶可可说出了他的后半句话。
    她想起来了。
    那是叶宣梧执掌政事堂后督办的第一件大案。
    其实案情并不复杂,本该妥善保管的御供织物在到达京城后竟满是虫眼和霉斑,牵扯出了皇商偷工减料一事,追其根本却因官府层层剥盘导致利润稀薄,商贾为降低成本才出了昏招。彼时皇帝年幼,朝野上下缺乏震慑,不少驻外大员都心思活络起来,为了敲山震虎,叶宣梧亲自督办了此案,一肃官场歪风。
    要说叶宣梧是谢修齐世姐的杀父仇人,也不为过。
    就听宋运珹道:“其实那案子铁证如山,所罚官员也皆是罪有应得,但人心叵测,我就怕……”
    他后面说了什么,叶可可就听不太分明了。她突然恍惚了起来,眼前的驿馆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从未见过的宅院出现在了眼前,一同出现的,还有穿着官服的谢修齐。
    他比叶可可梦里的模样要大上几岁,正冷漠地站在远处。
    “夫人寡居多年,下官本不该打扰,但陛下既然下旨要下官照顾夫人,夫人便在这里安心住下,”他一开口便透着疏远,“只是下官见夫人心中实在不喜,咱们之间,还是少见为好。”
    叶可可脑子一团浆糊,本能得想回一句“哦,那你爬出去好了”,就听到耳畔传来急切的呼唤,再一眨眼,方才的宅院和谢修齐竟然都化为了一缕白烟,消失不见了。
    “可可!可可!”宋运珹拿手不停在她眼前比划,“不是吧,真受打击了?”
    “你才受打击了呢。”叶可可一把按住他无处安放的手,“我就是想了其他事,发了会呆。”
    然而宋运珹满脸写着“不信”,就在他想继续纠缠的时候,极有眼神的黄芪走上前来,连拖带拉的把自家少爷往马车上送。
    在表哥“你等我的好消息”中,叶可可挥手告别,直到马车在官道上走得不见踪影,她才收起笑容,瞥了一眼悬在半空的03号。
    乌龟大仙悠然自得地飘来飘去,没有丝毫异状。
    奇怪。
    她先前以为自己会做那些“预知”梦境是受叶茗的影响,毕竟后者也被妖精附身,而且经历也与她的梦境相对,只是视角不同。再说了,她每次醒来都能看到03号围着她床头打转,显然是没干好事,说不定就是在偷取叶茗的记忆——反正祸国妖妃系统是明摆着打不过它。
    但这回她一没睡觉,二没被03号影响,更别说“看见”的内容应当是发生在叶茗死后……
    想到这里,她又去看03号,后者还是晃晃悠悠,要是搁以前,叶可可还能被糊弄过去,现在她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这货在晒太阳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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