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梦境
    秦珩虽然应了下来, 可是磨磨蹭蹭好一会儿不肯行动。见皇兄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她只好深吸一口气, 褪去鞋袜,侧卧在竹床上。
    竹枕有点硌, 她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面向里而卧,堪堪露出耳后和脖颈。她声音极低:“好了。”
    她听到皇兄一步步走近,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把后背交于他人,且是这样一种状态,她颇有些“我为鱼肉, 人为刀俎”的荒谬与不安。
    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着:“皇兄不会伤害我。”如是几遍, 她提着的心才慢慢回落。
    秦珣坐在床沿, 双目微敛,看着侧卧在竹床上的少女, 眼中流露出一刹那的惊艳之色。
    烟灰色的衣裙遮掩不住她窈窕的身形。纤细紧致的腰身, 修长笔直的双腿,精致的玉足宛若上好的羊脂白玉。
    他眼神微微一黯, 耳际有些发烫。他将视线上移,落在她光洁莹润白若凝脂的脖颈上。
    不知是害羞还是紧张, 她原本白皙的后颈此刻泛着淡淡的红。
    他心里生出一些怜惜, 轻声道:“待会儿不要乱动,忍一忍,很快就好。”
    陆大夫给他的药瓶,有些特殊。药瓶的塞子上有个奇怪的球状物。秦珣心知是用这球状物蘸了药水, 细细涂抹在痣上。
    “嗯。”秦珩轻声应着,有些害怕,亦有些期待。怕的是待会儿到来的疼痛,期待的是上过药后,她的痣就会消掉。
    她感觉到皇兄倾身凑近,紧接着耳后一凉。她正诧异并无疼痛之感,紧接着,强烈的灼痛袭来,仿若那一片肌肤都被火烧到一般,剧痛钻心。
    她不由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
    不过她到底是记得皇兄的叮嘱,虽然剧痛难忍,仍一动不动。她攥紧拳头,不敢发出声响,怕影响了他的心神,真的涂到她眼睛或是鼻子上。
    手心里的钝痛,稍微转移了一下她的注意力。她此时竟有些庆幸自己没有留长指甲的习惯。否则手心非破皮不可。
    疼痛还在持续,她额头冷汗涔涔,脸上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泪,视线模糊,极为难受。
    秦珣见她犹如小兽一般,身体微微发颤,却一声不吭。他心下一叹,怜意陡生。他再凑近一看,见她面上泪痕,心里更是针扎一样的疼。
    他硬着心肠,将药水在她痣上细细涂抹,方道:“好了。”
    秦珩痛得晕晕乎乎的,隐约听到他说了一句什么,也没听清楚。她仍旧一动不动,直到有一只手轻拍她的脊背,她才意识到结束了。
    那只手很轻很温柔。
    秦珩小声问:“哥哥,我现在能动了吗?”
    她声音软软的,有些柔弱,惹人怜惜。
    秦珣“嗯”了一声,心说当然可以,然后说出口的却是:“我看看。”他说着低下了头,凑近秦珩的耳后,似是在认真观察。
    她肌肤晶莹如玉,他原本是去看她痣的,但是不知为何,却被她白皙匀润的耳朵所吸引。她很听他的话,身体不动,可她的耳朵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微微动着,宛若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扰得他的心一荡一荡的。
    他一时有些发怔,竟很想伸手摸一摸、捏一捏。
    他离得很近,秦珩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一下一下扑在她耳畔,痒痒的,热热的。
    她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慌乱,仿佛过了很久,他的气息仍在左近。她只能轻声道:“哥?”
    “嗯?”秦珣应着,心头一跳,抬起了头,“没事了,可以动了。”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为自己方才那点奇怪的心思而汗颜。
    他收起药,神色冷峻严肃:“这个地方用过药,三天内不要见水。过几日,我再给你上药。”
    “嗯。”秦珩应着,坐起身,鬓发微散,有种奇异的美感。她强迫自己不去动耳后,尽管那个地方现下仍有种灼热的疼痛感。
    “不要用手去碰!”皇兄神情严肃,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
    “哦……”秦珩有点尴尬,又有点心虚,“我没想着碰它。”
    她讪讪的,手不知道往何处安放。
    秦珣目光一闪:“我看看你的手。”他不由分说,直接拉过她的手,待看到她手心的红痕后,他眼眸沉了沉,心疼而又懊恼。
    他方才应该想到的,他应该早做准备的。
    “疼吗?”
    秦珩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皇兄指的是她的手心。她摇头:“不疼。”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没破。”
    比起手心,分明是耳后更痛。
    皇兄握了她的手,温热的手指覆在她手心,轻轻摩挲,带起一阵痒意。秦珩身体微微一僵,甚是尴尬。她佯作无意,抽回了手。
    先前她还是四皇子时,因为要扮的是男子,两人关系亲近,时常也会肢体相触,偶尔也曾勾肩搭背。她并不觉得不适,但是现在她是姑娘家,是他妹妹。她隐约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是过于亲近了一些。
    她想,也许皇兄心中坦荡,待她一如先前。可她自己却难免有些尴尬难堪。——起先,这种念头偶尔在她脑海闪过,很快消失不见,她也没有细细思忖。直到那日听到小蝶的话,她才觉得不妥。
    手中蓦地一空,秦珣眼眸沉了沉,并没有说话。
    反倒是秦珩小声道:“哥哥,要不,你把药留下,下次我找小蝶帮我涂药?”
    她声音甜润温柔,甚是好听,但她话里的内容却教秦珣冷眸微眯。他心中生出一丝微妙的不悦来。他皱眉:“怎么?我弄疼你了?”
    “没有……”秦珩自然不会这么说,“我想,哥哥挺忙的。教小蝶直接帮我梳了头,再涂药,也省得再麻烦哥哥。”
    秦珣面色稍缓,口中却道:“不必。我不嫌麻烦。”顿了一顿,他又道:“你特意去痣,旁人难免会怀疑。因为怕麻烦而酿成大错……瑶瑶,这样,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秦珩心头一跳,她因为小蝶是皇兄的人,不曾怀疑过对方。若是万一……她深吸口气,她不该忘了的,不能轻信旁人。
    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先例。
    于是,她点了点头:“嗯,那只能再麻烦哥哥了。”
    “你我之间,又哪里说得上麻烦不麻烦?”秦珣笑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髻,手微微一滑,仿若无意,从她耳际划过。
    耳朵上温热的触感,教秦珩身子微微一颤。她今天发觉她很怕痒,尤其是耳朵。她有些赧然:“哥哥——”
    秦珣眼眸半阖,唇角微微勾起,扬起极淡的笑意。方才他动作极快,其实他自己都没留意到究竟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指尖发烫。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偷吃了糖果的孩子,有种难掩的兴奋,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
    好像有什么正在失控。
    他心中一凛,强迫自己收回思绪。他肃了面容,轻轻“嗯”了一声,眉目清冷,神色严峻:“我先回去,你好生歇着。记着我的话,不要用手去碰,不要见水。”
    秦珩连连点头,十分听话的模样。
    “你若是不听话……”秦珣略微停顿了一下,“我就……”
    “什么?”秦珩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皇兄那句吓唬的话。
    她又怎会知道,她皇兄此刻想的却是“你若不听话,我便将你绑了起来”?她只看到皇兄神色古怪,却不知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秦珣匆匆忙忙离去,似乎走得慢一些,就会被从内心深处跑出的恶兽给吃掉一般。
    他走了好一会儿,小蝶才敢端着瓜果进来。——王爷在这里时,她向来很自觉,不来打扰的。她一进门,就看到姑娘赤着脚,怔怔地坐在竹床上。
    柳姑娘明丽的眉眼毫无温度,却不掩天姿国色。
    小蝶呆了一呆,悄悄上前:“姑娘!”
    “嗯?”秦珩抬头,“小蝶。”
    小蝶看着姑娘,仿佛和平时不大一样。她转了转眼珠,细细打量一番,见柳姑娘换了发髻。
    平心而论,梳的并不好,甚至还有些凌乱。但这分明是妇人的装扮。
    再一看柳姑娘人是在竹床上,小蝶心念微动,面色绯红。她轻声道:“我与姑娘打些热水吧。”
    秦珩“嗯”了一声,耳后还疼,她不想多说话,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勉强清洗一番,早早睡下。
    小蝶惊讶道:“姑娘,天还没黑呢。”
    “我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想先歇下。”秦珩答道。
    “我去叫大夫。”小蝶急道。
    秦珩摆手:“不必。”她笑了一笑:“我就是有点困,睡一觉就好了。”
    小蝶这才不再说什么,她深深看了一眼柳姑娘,脸颊腾地红了。
    直到休息时,秦珩才惊觉头发未散。她自己小心解了头发,尽数拨在一侧,努力避免碰到耳后。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回忘了立刻散开发髻,小蝶看到嘴上不说,只怕心里是要笑话她的。
    耳后的灼痛感那样清晰,她又不能随意翻身,只得保持一个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勉强睡去。
    今日是中元节,秦珩早早休息,但旁人却不能像她这般。
    秦珣自她房内出来后,心绪起伏不定,也不知是何缘故,一颗心砰砰乱跳。他缓缓合上双目,试图平复内心的情绪。
    他在书房灌了两杯冷茶,才渐渐平静了一些。
    阿武在门外高声道:“殿下,东西都准备好了,殿下要不要过目一下?”
    秦珣微怔,随即意识到阿武指的是他要祭奠四弟一事。他念头微转,打开门:“阿武,我要出城。”
    “现在?”阿武愣住了,他看看天,“殿下,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秦珣笑笑:“我知道,现在不是还没黑吗?备马,我要出去祭奠四弟。”
    他想,或许他需要做点什么,吹吹冷风。将心头的烦躁尽数吹走。
    阿武深知四殿下在殿下心中的分量,不敢怠慢,连忙备马。
    秦珣一人一骑,出城,直奔皇陵。
    这回来皇陵,跟上次心境完全不同。皇陵里没有了他的四皇弟,瑶瑶好端端的就在他府上。但他仍然上香祭奠。他又暗暗问皇陵中的列祖列宗,可否给他一个答案:瑶瑶到底是不是他的妹妹?
    最初他希望她是他妹妹,这样他有足够的理由一直把她留在身边。但是,他好像有了其他的想法……
    看守皇陵的老头儿小声道:“王爷孝顺,跟齐王殿下也是兄弟情深啊……”
    秦珣只勾了勾唇角,没有答话。
    那老头儿又续道:“今日中元节,王爷要不要取几个河灯,拿到河边去放?”
    中元节放河灯寄托哀思?秦珣本欲拒绝,但一想,既然都出城祭奠了,也不在乎再放个河灯。他点头:“嗯。”
    “正好这边,小老儿做了不少。王爷都拿去吧!”老头儿说着,取了几个河灯出来。
    秦珣挑了两个,轻声道谢。
    河灯里边儿,需要写上逝者的名字。秦珣对生母只写了一个姓氏,至于四弟,他在写秦珩的珩字时,少写了一横,多写了一竖,故意写成了错字。
    尽管真正的秦珩已经不在了,可他还是不想这个举动影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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