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一直在逃避。
    江虞眼角泛红,深黑的眸子里含着哀伤的光,她不想自己在然然面前流泪失态,不断眨眼睛,却抵挡不住那片酸涩。
    忽然,她松开手,抱住了程苏然。
    !
    是梦中熟悉又安全的怀抱,热乎乎,软绵绵的,带着清芬好闻的鸢尾香,紧紧环绕着她。
    程苏然浑身僵硬。
    然然江虞用耳朵蹭了蹭她细软的发丝,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不肯告诉你关于兔子娃娃的真相吗?其实是因为那时候我就在逃避了,不想和你有更深的羁绊,不想我们越过金钱交易关系我一边逃,一边舍不下你,又一边骗我自己,你不可能动心,只要你我都不承认,就可以继续维持那种关系,我也能随时全身而退,确保自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直到那天你捅破了窗户纸
    她真是太自私了。
    到头来,不仅自己没能全身而退,还深深地伤害了然然。
    江虞心里一酸,眼泪滑下来。
    后来你走了,我还在想,自己只是习惯了你的存在,时间够长就会忘记,可是我一直忘不掉,无论做什么都会想起你,晚上做梦也是你然后我让田琳去找和你相像的女孩子,那两年前前后后找了八个,每个人身上总有像你的地方,但再也找不到你给我的那种感觉
    她停顿了一下,很轻很小心地调整着呼吸,生怕被听出鼻音。
    也是这时候我才明白,从始至终我喜欢的只是你,是你这个人,你的灵魂。
    虽然她们都很像你,但每个人都不是你。
    怀里人微微发抖,耳边传来极其克制的深呼吸声,江虞收紧了手臂,痛苦地闭上眼,喃喃道:可惜我好像明白得太晚了。
    然然,对不起
    她一时没忍住,发出了抽气声。
    程苏然在她怀里动了动,两只手扒住她肩膀,一个用力,猛地挣脱了出来。
    两人猝不及防面对面。
    江虞红着眼,满脸泪痕,狼狈的模样撞进程苏然视线里,她毫无防备,慌忙背过身去,飞快地抹掉了眼泪。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声。
    程苏然捏着纸巾绕到她面前。
    她又转回去。
    程苏然也绕回去。
    江虞偏过头,还想躲,程苏然一把攥住她手腕,不料用力过猛,直接将人带进了自己怀里。
    她本能地张开双臂抱住她。
    江虞手脚僵住了。
    一缕柔滑的发丝扫过脸颊,痒痒的,两个人身体紧紧靠在一起,能感受到彼此胸膛呼吸的起伏,温热气息迎面扑来。
    程苏然想推开她,却有些贪恋这个怀抱的温度,双手反而抱得更紧。
    看着江虞泛红的泪眼,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掐了一下,记忆里,这个强势又冷漠的女人,从未在她面前掉过眼泪,从未在她面前失态。
    她在做什么?
    她疯了。
    然然江虞轻声唤她。
    程苏然霎时缓过来,推开了她,慌张地垂下眼,瞥见自己手上的纸巾,忙又塞到她手心里。
    解释完了?
    嗯。
    江虞团起纸巾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在为自己狡辩,只是想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你,然然,你有权知道这些,我也有义务向你解释,对你坦白。
    她认真地看着程苏然。
    程苏然咬了下嘴唇,避开她目光,许久才低声说:我想冷静一下。
    走了。
    说罢,将小兔子揣回口袋,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然然
    江虞追了两步。
    回答她的只有很轻的关门声。
    离开小区,程苏然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兜圈,从城东到城西,从内环到外环,天空一点点变暗,直至完全黑下来。
    回到家,客厅亮着灯,厨房传来炒菜声。
    闻若弦穿着围裙站在灶台前。
    锅铲碰撞,油烟机嗡嗡响。
    程苏然脑子里乱糟糟的,实在没有心情过去打招呼,默默换了拖鞋,闷头往卧室走去。
    关门,开灯。
    她瘫倒在大床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圆圆的小兔子。
    时隔多年已经很脏了。
    她还是喜欢。
    朦朦胧胧的记忆里,有绿皮火车,有站台,唯独没有十八岁的江虞。如果那时候江虞没有及时出现,或许她就真的被卖掉了,在某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嫁给老光棍,像母猪似的生一窝崽,也就没有了现在的她。
    历史没有如果,生命也没有如果。
    她一点也不在乎亲爹做了什么,不在乎他有多混蛋,她只在乎江虞,在乎一切与江虞有关的事
    [我喜欢的只是你,是你这个人,你的灵魂。]
    [她们都很像你,但每个人都不是你。]
    耳边反复回荡着江虞的话。
    酸涩的泪意涌上来,视线有些模糊。
    她信她吗?
    信或不信,她也不知道
    今天接连两个消息犹如惊雷,炸得她措手不及,一直以来坚定的念头似乎动摇了,像被狂风连根拔起的小树苗,不受控制地飞上天,茫然无助。
    噢,还有白露!
    程苏然一个挺身坐起来。
    五年前,白露就对她不善,也是那些恶意的嘲讽点醒了她,促成现在这般局面。白露喜欢江虞,对她有敌意并不奇怪,她是知道的。
    可今天是怎么回事?
    随意进出江虞家大门,当着她面表现出莫名其妙的嫉妒,直接无视了江虞的两次警告
    难道是故意的?
    或许白露有某种目的?故意在她面前揭江虞老底,是想让江虞出丑,还是让她和江虞互相猜忌、互相伤害?
    就那么笃定她在乎吗?
    程苏然越想越觉得古怪,但也想不出什么头绪。
    她又重新瘫倒在床。
    把玩着手里的小兔子,摸了摸两只红纽扣缝制的眼睛,摸着摸着,想起江虞眼含泪光的狼狈模样,心钝钝地疼了起来。
    会不会真的有难言之隐呢?
    明明最憋屈的人是自己,她却还是为江虞感到心疼,不争气,没出息,无可救药,没用的家伙程苏然在心里一遍遍骂自己。
    滚热的泪从眼角淌下来,流进了耳朵里。
    江虞是她的毒。
    她的劫难。
    第101章
    今夜没有月亮。
    江虞屈膝坐在卧室飘窗上,怀抱着大兔子,一下一下地捏着长长的兔耳朵,窗外是高楼间流丽的灯火,星星点点洒在她身上。
    床头台灯亮着昏弱的光,她孤寂的身影被暗色吞没。
    手机接连震了两下。
    有微信消息。
    她面露欣喜之色,迫不及待拿起手机解锁,点进去,置顶着的然然头像却并没有出现红点,发来消息的人是白露。
    白露:[记得替我收尸。]
    下面是一张照片,盆子里堆满了烧得通红的木炭。
    江虞倒抽一口气,来不及打字,按下语音,厉声道:你又发什么疯?
    白露:[呵。]
    过了会儿,一段长长的语音发过来:我没疯啊,我好得很,我还特别想笑呢,自己最在乎的人看来我还不如一只金丝雀我付出那么多,对你那么好,你还是防着我,还打我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你就是想让我死好啊,那我就去死吧,满足你,你会夜夜梦见我的,真好
    她的声音沙哑又诡异,像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飘来。
    江虞听得浑身冒鸡皮疙瘩,又有些说不出的厌烦。她平生最恨被威胁,尤其是身边亲近的人,白露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她容忍了她无数次,对方却只会得寸进尺,一次次挑战她的耐心限度。
    说话颠三倒四,逻辑不清,永远都是道德绑架那一套。
    她给白露打电话。
    白露很快接了。
    你到底想怎样?江虞压着火气。
    白露冷笑一声,缓缓道:让你的小情人滚蛋。
    江虞攥紧了拳头,我再说一遍,然然不是什么小情人!
    一天是,一辈子都是!被包养就是下贱!卖身给人玩弄的东西!她配不上你!白露突然情绪激动,在电话中歇斯底里地吼。
    侮辱的字眼钻入耳膜,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地扎在江虞心口,刹那间,她浑身怒气直往脑袋顶上涌。
    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冲动。
    现在白露情绪不稳定,稍稍受刺激就有可能走极端,她不想背上一条人命。
    是,没有人配得上我,所以我打算孤独终老,怎么了吗?江虞手发抖,硬是被气笑了。
    白露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足足愣了好久,久到江虞以为手机信号不好,吱了一声,才又听见白露的声音:哈哈哈哈
    一阵恐怖的笑声。
    好了,别闹了,早点睡觉吧。江虞语气软下来,说完也不给她应声的机会,挂掉了电话,将手机设置成静音。
    然后迅速给白露的助理小徐发了条短信:[我现在给你打电话,你藏起来偷偷接,不要让白露听见。]
    小徐很快回复:[好。]
    一通电话拨出去。
    江总,怎么了?小姑娘声音压得很低。
    白露呢?
    她回房间睡觉了。
    你去小阳台看看她房间窗户有没有开,再看看门缝有没有被堵住。江虞心悬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对白露家的格局结构比较熟悉。
    上次是割腕,血腥惨烈,这次是烧炭,温和安静,所幸不是发生在她的地盘上。
    江虞被自己这冷血的想法吓了一跳。
    电话里安静一阵,又响起小徐低低的声音:江总,窗户是开着的,门缝也没堵,有什么问题吗?
    江虞:
    没事,她情绪不太好,怕她做傻事,你今晚辛苦一下,多留意她,万一发生什么事先叫救护车再报警。
    呃好。小姑娘着实吓到了。
    挂掉电话,江虞又拨给白露的经纪人米娜,连打两遍都没人接,她只好在微信上发消息:[白露最近情绪不稳定,有自杀倾向,你多多注意她,有情况及时通知我。]
    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尽力了,疲倦感接踵而至。
    她没有耐心和精力再去哄白露。
    不知坐了多久,夜越来越深,高楼间灯光陆陆续续熄灭了一些,江虞扔掉怀里的兔子娃娃,捧起手机。
    鬼使神差般点进置顶聊天框。
    我的然然。
    记录只有几张工作照片。
    每次她想发点什么,主动聊些什么,都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大概是以前做金主习惯了对情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习惯了情人的听话乖巧,习惯了钱买来的省心,现在回归常人的普通与自然,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道怎样证明自己的心,不知道怎样让然然相信自己,不知道怎样能得到然然的原谅
    但至少能确定的是,然然心里依然留有她的位置。
    尽管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唉
    江虞叹了口气,打消主动聊天的念头,顺手点进了程苏然的朋友圈。
    一条冷冰冰的白线映入眼帘。
    ?
    然然删了她?
    果然
    不能接受,也不能原谅吗?
    江虞心沉下去,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干,整个人瘫软了,绝望涌上来,堵在胸口窒息般地疼。
    她不死心,回到聊天页面,指尖飞快地打字:[然然]
    没有预想中的红色圆点。
    发出去了?
    江虞又是一愣。
    原来只是屏蔽而已。思及此,江虞松了一口气,庆幸,却又有些难过,被屏蔽就好像失去了一双眼睛,不能再看见然然的生活。
    我的然然:[?]
    回复了。
    江虞盯着小小的问号,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回复:[没事,晚安。]
    我的然然:[]
    江虞又发了个可爱表情。
    然然没理她。
    嗯?
    一定很无语吧?
    江虞捧着手机笑了起来。
    那是个风平浪静的夜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出江虞所料,白露嚷嚷着自杀是闹着玩的,因为第二天她便提着行李回了巴黎,一声招呼都没打。
    江虞没管她,只觉落得个轻松,知道她不会轻易自杀后,反倒像是握住了什么把柄,再也无惧。
    她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程苏然身上。
    自从然然说要冷静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之后,两人已经快半个月没见了。她尝试着主动在微信上跟然然聊天,但对方似乎很忙,每次只是简单地回复她几个字,客气又疏离。
    江虞有种被吊在半空中的感觉,上不去下不来,抓心挠肝。
    连工作时都有些心神不宁。
    天气越来越冷了。
    下午,江虞开完会回到办公室,迫不及待拿出手机看消息。
    会前她问然然晚上能不能一起吃饭。
    没有得到回复。
    已经一个半小时了
    看着孤零零的绿色消息框,江虞有点失望,想再发一条,又担心自己频繁打扰让对方厌烦,只能硬生生忍住。
    她指尖一滑,触碰到朋友圈入口,红点旁边却是熟悉的头像。
    然然?
    江虞一惊,点进去,果不其然,最新动态是程苏然发的难道解除了对她的屏蔽?
    她又点进程苏然的朋友圈。
    原先冷冰冰的白线变成了仅三天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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