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什么时候开始?程苏然懒得搭理她,直奔主题。
    程秀芳满脸悻悻,也不好再说,一面飞快地打量她一面分神回答:十二点嘞,等下子去村长屋头吃饭。
    程苏然点了下头,不再言语。
    农村迁坟规矩奇多,这次迁的又是全村的祖坟,工程量极大,须得一户一户轮着来,这两天轮到程苏然她爸和她奶奶。按规矩,每个坟主有后代的由后代主持监督,先直系后旁系,没后代的由配偶来,未婚的则进不了祖坟,村里也不管。
    一天办不完,程苏然在这里住了一夜,白天来村里,夜晚回市区酒店,非必要不跟姑姑说话。
    姑姑却是很想跟她说说话。
    第二天中午,爸爸和奶奶的坟迁完了,程苏然订了下午的机票,准备回酒店洗个澡再走,离开老宅前,姑姑拦住了她。
    然然啊,姑想请你吃个饭,你看好不咯?
    我还有事。
    一点点时间也没得?欸,然然现在长大了,出息了,一下子把我们家里忘得干净嘞,连养大你的人都不要嘞程秀芳低下脸,手背抹了抹眼角,什么也没有。
    听见最后一句,程苏然蹙起眉,平静的面容出现丝丝裂痕,她轻声纠正:姑,养大我的是钱,不是你,钱是我爸的赔偿金,不是你的钱。
    她从容吐字,语气肃冷,无形中给人一股冷冽的威压。
    程秀芳不知怎么有点畏惧。
    几年不见,翅膀是真的硬了
    如果我爸没死,我这个累赘就不会落到你头上,你也就不用为了十几万块钱和一套老宅委屈自己了,对吗?程苏然看着她冷笑。
    被说穿心思,程秀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笑容僵在了嘴角,你你以为你那个短命爹又是什么好东西?街上打流的赖皮酒鬼,以前还想把你卖给别人家当童养媳嘞!你忘记了哈?他骗得你说出去玩,就是要卖掉你!
    卖了我?程苏然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啊,程秀芳愤愤点头,那会子你才六岁,一点点大,到我腿上这里,你短命爹想二娶老婆没得钱,就寻思把你卖到外地村里去,他骗你说坐火车出去玩,你高高兴兴跟他就走咯,后来两个警察带得你回来,说你差点子被卖,多亏一个女娃子救下你,还把你短命爹也给捉回来嘞
    她连说带比划,激动得脸红脖子粗。
    程苏然听着听着,脑海中闪过模糊的记忆。
    六岁,坐火车。
    绿皮火车
    不是梦。
    零五年?
    对啊,农历鸡年。
    你说谁救了我?程苏然睁大眼睛,猛地抓住了女人的肩膀。
    程秀芳被她吓一跳,挣扎了两下,慌乱道:我怎的晓得嘛,警察就说的一个女娃子
    是在哪个站?
    栗栗沧,板栗的栗,三点水沧嘛,好像叫这个。
    很熟悉的名字。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坐过火车?大概五六岁?]
    [我印象里坐过的,但是具体几岁不记得了]
    [我十八岁的时候坐火车来江城,看见站台上有个小女孩在哭,就把这只兔子给了她。]
    零五年,她六岁,江虞十八岁。
    栗沧县是江虞百科资料上的家乡。
    绿皮火车,一个女孩。
    该不会
    模糊的记忆碎片仿佛串了起来,却还是拼不出完整的画面,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朦朦胧胧就在眼前。
    程苏然脸色渐渐发白。
    然啊,姑不骗你嘞,你那个短命爹真的不是东西,打跑了老婆又想卖女,他程秀芳再无顾忌,一股脑儿将过去见不得人的事兜了出来,她要程苏然与她多亲近,家里能不能飞黄腾达,全指望了侄女。
    她还没说完,程苏然已经听不进去了,一把推开她,步履匆匆地离开。
    四个保镖迅速跟上。
    诶
    然然!
    姑姑在后面喊。
    程苏然越走越快
    飞机落地江城时,天色渐渐开始暗了。
    程苏然支付了保镖们尾款,坐上助理的车,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
    一进门,她丢开箱子,踢掉鞋,光着脚疾步冲进房间,拉开床头柜,把藏在深处的小盒子拿出来,小心翼翼打开。
    刺绣兔子趴在里面,浑身白线微微泛黄,耳朵有点脏,脖颈下用黑线绣着字母j,小小一只,很可爱。
    二十多年前江虞送给她的
    程苏然紧紧盯着兔子,把它捧在手心里,嘴唇抖个不停。
    曾经她问过这只兔子的来历,江虞却躲躲闪闪,含糊其辞,敷衍了她一通,那时候她就觉得她没有说实话,可作为金丝雀的她卑微谨慎,不敢多问,只恨自己不记得,留下了终身遗憾。
    唯一能确定的是,六岁的她,在火车站台上遇见了十八岁的江虞。
    她耳边又响起了姑姑的话。
    [警察说你差点子被卖,多亏一个女娃子救你]
    [农历鸡年,栗沧县]
    程苏然拿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指尖颤抖着在键盘上输入栗沧县。
    是中部偏南的一座小县城,比陵州这个地级市还要低一级,没什么风景,饮食偏辣,出过一位名人:江虞。
    她又搜索江虞的资料。
    首页简介没有直接写出生地,下面详细的文字资料里却有介绍,明明白白写着1987年10月31日生于x省x市栗沧县她第一次看百科时没注意,后来不知搜过看过多少次,慢慢就记住了。
    一个猜想在程苏然脑海中成形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江虞要骗她?为什么不肯告诉她真相?为什么躲躲闪闪敷衍她?
    程苏然深吸了一口气,掌心紧紧掐住小兔子。
    她要去问江虞。
    要问清楚。
    此刻,程苏然只觉得有股热血涌上脑袋,顾不得许多,翻开了通讯录,拨通江虞的号码
    然然?没两秒,那边就接了,声音里透着一丝惊喜。
    程苏然心一颤,压低声音:你在哪里?
    刚到家,怎么了?
    我有点事想问你,电话里说不清,你等我。
    江虞愣了一下,好。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淡淡的金红色,天边卷起层层火烧云,地上人影拖得很长。
    豪宅小区管理严格,尽管程苏然是第三次来了,也还是要登记、报备,经业主确认再由保安带上楼,不容马虎。
    门开那一瞬,她屏住了呼吸。
    然然江虞微笑望着她,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欣喜,快进来。
    她才到家不久,还没来得及换衣服,黑色皮风衣长到小腿,唇色是浓艳的红,妆容精致。
    情侣拖鞋早已摆好。
    程苏然默不作声地进屋,跟着她越过玄关,来到沙发边坐下。
    然然,喝点什么吗?江虞指了指茶几,上面已经摆好了各类饮品,有茶、温开水、果汁和酸奶,供她挑选。
    程苏然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小兔子,摊开掌心给她看,你还记得这个吗?
    江虞愣住。
    昨天我有事回了一趟家,我姑姑说,在我六岁的时候我爸带我坐火车,要卖掉我,但很幸运被一个女孩子救了,后来警察送我回去程苏然缓缓说出自己得到的信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带了点审视的意味。
    江虞
    她喊她的名字。
    事实到底是什么?你不要再骗我了。
    江虞微微皱眉,脸色变了变,手心倏地攥住了衣角,半晌,轻声说:是我当时恰好看见
    她凭着记忆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程苏然追问。
    江虞垂下眼,沉默片刻,她唇角露出苦笑:因为那个时候我一直在逃避,我
    虞姐
    客厅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
    人还未到,声先行,白露拎着包优哉游哉地进来,冷不丁看见沙发上的人,笑容僵住了,哟,小妹妹。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米娜那边住吗?江虞愕然看着她。
    白露没答,上下打量着程苏然,眯起眼:啊,不对,应该叫程总?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转而看向江虞,还是原版的情人好啊,再多替代品都比不上。
    江虞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替代品?程苏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有点不明所以,只感受到了她浓浓的敌意。
    白露。江虞沉声警告。
    白露像没听见似的,挑了下眉,当然是跟你长得很像的替代品啊,我们虞姐养了很
    你给我闭嘴!江虞低喝,冷着脸站起来。
    虞姐你凶我?白露被她阴鸷般的眼神吓到了,难以置信地摇头,在你心里情人最重要了吗?比我重要吗?对,我算什么啊,这些年你养了那么多小情人,哪个有我重要?你就是嫌
    啪!
    江虞扬手扇了她一耳光。
    第100章
    这巴掌用足了力气,白露被打得头一歪,栽了个趔趄,耳边炸响嗡嗡声。
    火辣辣的刺痛感在脸颊蔓延
    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不见,外面隐隐约约的船笛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有几分不真实的缥缈感。
    白露缓缓抬起手,捂住脸,僵硬地转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江虞。
    虞姐你
    她眸里涌起水雾。
    江虞沉着脸,伸手指向大门:滚。
    白露斜觑了程苏然一眼,满满的讽刺,真不愧是原版情人。
    她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砰!
    大门被甩得一震。
    室内只余下略显诡异的寂静。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江虞不自觉攥紧了手心,缓缓将视线移过去,对上那双能够穿透她心的眼睛。
    程苏然沉默看着她。
    相视无言。
    时间仿佛静止了,停在最煎熬的此刻。
    然然江虞受不住这份煎熬,终于开口了,她想上前,双腿却犹如灌了铅,迈不出一步。
    程苏然长睫轻颤,她刚才说长得像我的替代品?
    江虞蹙起眉,紧张使得心跳越来越快,可她知道,纸包不住火,只要自己没有停下挽回的步伐,这件事早晚要交代。
    只有坦诚才能换来信任。
    这一刻,她后悔了。
    后悔自己当初决绝地推开,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寻找慰藉,后悔自己这些年的消极
    在你离开之后的两年,我总共找了八个和你比较像的女孩子,包养她们,空闲的时候说说话,不过夜,但是其中有一个特别像你,那天我们多呆了一会儿,喝了点酒江虞如实交代,每说一个字都仿佛在撕扯自己的血肉。
    程苏然静静地听着,咬紧了牙根,眼神透着讽刺意味,像我?哪里像?
    江虞看着她说:有的是眼睛,有的是酒窝,有的是气质还有身高、特长。
    程苏然嗤笑,抿紧了唇。
    她还想再问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问,她和江虞是什么关系?合作伙伴?普通朋友?她拿什么立场继续问下去?江虞也没有义务必须给她所谓的交代。
    养多少情人都与她没有关系。
    她只是觉得可笑。江虞,宁愿找那么多替代品,也要推开她,赶走她,她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不堪?所以这些天以来的殷勤都是怀念过去,是一个金主对金丝雀的不舍,是一场游戏,她竟然还为此魂不守舍,心神无宁,让自己陷入矛盾被动的局面。
    情人,原版情人,替代品情人,无论怎样都是个情人
    程苏然又想起分开那一幕,扎在心头的刺隐隐疼了起来,眼眶渐渐泛酸,在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她飞快撇开脸。
    噢。
    她弯了弯嘴角,满脸的云淡风轻,没什么其他事我先走了。
    然然!
    江虞冲过去抓住她的手,嘴唇微微颤抖着,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没有义务向我解释啊。程苏然侧眸微笑。
    可是我想。
    为什么?
    江虞绕到她身前,直视那双眼睛,认真道:因为你是我在乎的人。
    程苏然心颤了颤,转过脸,没拒绝也没同意。
    只当她默许了。
    然然江虞深呼吸,悬起的心稍稍放了下去,抓起她另一只手捂在掌心里,是姐姐错了。
    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你对我来说就是特别的,只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这种特别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纯粹的金钱交易足够买来陪伴,而我不要真心。可是我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的感觉不一样了,我想时时刻刻见到你,想看你笑,想听你说话,想抱抱你,亲亲你,想和你一起做很多很多事,但是当我发现自己有这种想法,我就害怕了,我怕自己喜欢上了你,怕你彻底闯入我的生活,怕自己变得不受控制失去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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