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所有的一切,早就给予了她足够多的暗示。
    而她曾于恍惚之间产生的错觉,也并非是一个错觉小红花,竟真的就是幽砚。
    又或者说,它是幽砚的一部分,是阴暗,是沉默,是最见不得人,偏又无法舍下的那一部分。
    【请注意!请注意!】
    【监测到梦境之主的自我保护意识即将崩溃。】
    自我保护意识?
    什么叫梦境之主的自我保护意识?!
    亦秋震惊地望向了幽砚,却见幽砚的双眼已彻底浑浊。
    为什么?少女低声问着。
    绝望,如潮般,一点一滴将其淹没。
    为什么她反复质问,一遍又一遍,却渐渐让人难以分辨,她所质问的,到底是眼前的那只小羊驼,是手中的纸张,亦或只是她自己。
    那曾经单纯至无邪的一双眼瞳,却在此时此刻,陷入了痛苦与迷惘,她试图挣扎,挣扎到每一寸目光都在自我拉扯。可最终,还是被深不见底的阴郁彻底笼罩。
    那是怨恨,是疯狂,是宣告她与这世间难以和解。
    寒风忽而撞开了身后的窗,与此同时也吹乱了满地泛黄的破旧薄纸。
    院中才堆起来没多久的「雪人」塌了,它们碎在一起,丑陋不堪地跌碎在一起,像一块落石,重重砸在了亦秋的心上。
    下一秒,双眼泛红的少女忽而抬起眉眼,向眼前的小羊驼伸出了一只手,那是一只染着鲜血,指尖锋利如刺的手。
    她的指尖,泛起了幽绿的灵光,裹挟着已然发黑的血雾,带来那恍若源自绝望深渊的怨恨与哀恸。
    小羊驼不自觉想要闪躲,却不知为何,心里出现了一个念头,疯狂地、拼了命地在心底呐喊靠近她,不要闪躲!
    她也不知为何,只是隐隐觉得,如果自己连这一步也退了,便再也不配靠近眼前之人。
    她害怕得几乎要停滞了呼吸,偏却还是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前倾些许,无声迎上了那只染血的手。
    与那冰凉指尖相触的一瞬,她轻轻颤抖了一下,却到底没有躲开,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双眼,望向了那个眼底充斥着哀恸的少女。
    幽砚,我说过,我会陪着你的,你不是一个人了。她轻声说着,似也能感受到那冰凉的指尖也同她一样,微微颤抖着,不管发生过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话音落时,那尖利的指尖,似是刺入了她的头颅,鲜血溢出,染红柔软的毛发,好似在洁白的雪地上,落了一朵梅。
    那一刻,她看见了幽砚眼底的疯狂,压抑在绝对冰冷之下的疯狂。
    疼痛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用力咬紧了牙,却仍忍不住轻唤了一声眼前之人的名字。
    幽砚醒过来,好不好
    短暂的视线模糊后,她闭上了双眼,似在等待一个死刑。
    死在这幻境里,怕是连个尸体都不会留下吧。
    她害幽砚掉了进来,却没能将幽砚带出去,她果然就是个拖后腿的,谁沾上谁就会倒大霉
    亦秋这般想着,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再次到来。
    风声吹动着这世间的每分每秒,却也让人辨不清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她忽然听见了两个极其陌生的声音。
    她缓缓睁开双眼,见自己立在院中,疼痛犹在,冬雪已融,四周一片春日的景象。
    幽砚!她下意识呼唤着那个名字。
    哪怕,就在刚才,她险些死在了她的手上。
    院子左侧的房门大敞着,小羊驼不自觉将目光望了过去,屋中陈设未变,却较之方才干净了许多。
    一阵恍惚后,她闭目摇了摇头,再睁眼时,书案前已然多了两个面容模糊的身影。
    小羊驼下意识躲到了墙后,短暂沉默后,不由反应过来一件事。
    这世间,仙妖神魔皆对灵息有着深浅不一的感知能力,她修为如此低微,根本不可能在昆仑山中任何一人面前藏匿住自己。
    想到此处,她忽而大起胆子,试探着将一只前蹄拐进了屋中。
    一阵心跳加速后,她确定了一件事。
    在这里,她是不存在的。
    至少,此时此刻,在屋中那两个人的眼里,她是不存在的。
    你近日身子不好,多休息,别累着
    我心里有数的,也不是身子不好,只是孩子老爱踢我。
    小羊驼小心翼翼走进了屋中,试图上前看清那两人的面孔,却始终感觉自己的视线十分模糊。
    我们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叫幽砚,如何?挺着肚子的女人轻声说着。
    她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持着笔杆,于书案摆放的宣纸之上落下笔墨。
    身旁的男人,低眉望着纸张上的字迹,眼底满是笑意。
    就听你的。他说着,从女人手中将笔轻轻接过,亦提笔落墨于纸。
    小羊驼走至书案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果然如她所料,纸张上面写着的,是两个不同字迹的「幽砚」。
    你希望我们的幽砚长大后像谁?
    希望像你,最好是个女孩,我会把她保护得很好,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
    亦秋闻声,下意识抬眼看了一下这对夫妻,女人恰在这时弯眉笑了笑,模糊的面容之上,似染着一缕天光,看不清、辨不明,却依旧很美。
    可下一秒,视线再次模糊,又转瞬清晰了起来。
    夜色很沉,月色很淡,四周的血腥气,浓得有些刺鼻。
    少女一袭红衣,披散着长发,掌心捧着一抹灵光,于那书案前静立许久。
    案上纸张被风吹得满地都是,她轻轻压着其中一张,指腹于那早已凝干的墨迹之上摩挲,动作有多温柔,目光就有多冰冷。
    亦秋想要靠近,抬脚却踩上了一张薄纸。
    她低下头来,借着少女掌心的灵光,看清了纸上留下的字。
    那个孩子,我为她起名为厌。
    一阵夜风吹过,吹乱了一地的纸张。
    亦秋下意识慌忙地摁住了几张,入目竟是更加残忍的话语。
    她的眉眼,与你相似,可我见不得这样的相似。
    你应会怪我食言,但我真的不知,该要如何去爱一个,将你从我身旁带走的她。
    所以,所以
    他抛下了那个孩子。
    亦秋恍神之时,只见少女转身冲出了房门。
    幽砚!她慌忙地追了出去,四周却忽然匆匆变幻了场景,摇动的光影,晃得她双眼生疼。
    一切定格的那一刻,视线的远方,立着一株高大而又令她眼熟的枯树。
    她呆愣了片刻,缓缓走上前去,那棵枯树却是瞬间散作流萤,于这夜色之中,向着四周漫无目的飞散开来。
    最后余下的,只有一座孤坟。
    少女轻靠在墓碑之上,长发依旧披散着,她闭着双眼,长睫微颤,似是睡得很轻。
    那一刻,亦秋怔怔望向了幽砚,心底那些乱如麻的思绪,终是在这一刻清明了许多。
    她的耳畔,似是响起了幽砚的声音。
    我啊,生来便是个祸患,携着一身邪煞的魔气来到这个世间,生生食尽娘亲血肉才得以顺利留存于世
    大树离开之前,并没有责怪它,只是对它说:我死后,枝叶都会凋零,再不能为你遮风挡雨,你若无处可去,可将我主干挖开,往后便住在里面,也算我继续陪着你了。
    为了不被噩梦吞噬,她将自己一分为二,所有善良和纯真,留给了那个孩子,所有阴暗与苦痛,留给了小红花。
    她自己陪伴自己,自己照顾自己,也自己保护着自己
    是这样吗
    那么我呢?意外闯入的我呢?
    小羊驼轻声呢喃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眼底写满了心疼与不忍。
    可她越想靠近,远方的一切便离她越是遥远。
    她忽然开始向前奔跑,跑着跑着,头顶的刺痛却是再一次袭来。
    下一秒,她重新回到了那个寒冷冬天,回到了那破旧的房间。
    眼前的少女,再不是那副扎着两根小辫的乖巧模样,她一袭红衣,长发披散于间,眸光冰冷得吓人。
    这所有的一切,都像在宣告,先前所有的美好,不过是一场虚无的梦。
    可这一次,亦秋心底再没有一丝惧怕。
    她只是忍着疼痛,向前靠了两步,于幽砚身旁轻轻趴下,伸出两只前蹄,环住了少女的脚踝。
    我不相信我来迟了
    如果你的世界只剩下黑暗。
    我来了,我就要带你离开这片黑暗。
    第123章
    刺破皮肤的指尖,在那一刻轻颤了一下。
    少女冰冷的眼眸之中,似是多添了几分犹豫。
    她静静望着脚边弱小的羊驼,沉默许久,这才皱了皱眉,警惕道: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为什么要靠近我?
    我不会伤害你,我是来陪你的。小羊驼轻声说着,她对幽砚说,也许你不会信,可我来到这个世界,确实就是为了陪伴你。
    这样的话,别说是幽砚,就是曾经的亦秋也不可能相信。
    但此时此刻,她却是一字一句,将这样听上去轻浮至极的话语,说得无比认真。
    幽砚是一个绝对理智的人,所以才能在进入的那一瞬,将自己一分为二,彼此陪伴、彼此保护,以此抵御浮梦珠幻境对她的伤害。
    可这一切,也不过是缓兵之计,该来的最终都会到来。
    万幸的是,这一切的一切里,还有着一个意外。
    她就像当初,意外来到这个世界那样,意外闯入了幽砚的梦境。
    她相信这样的意外,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必然,她是来陪幽砚的,从前是,现在依旧是。
    幽砚,你可有记起什么?小羊驼抬起双眼,目光期盼地将眼前之人凝望着。
    可她没有在幽砚的目光中,寻到一丝自己熟悉的神色,那里面充斥着的只有质疑,深深的质疑。
    看上去,幽砚依旧没有醒来,她只不过被迫是离开了一场梦中的美梦,而撞破了这场美梦的家伙,正是此时此刻脑壳都快要被她抠出脑洞了的小羊驼。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糟糕的情况。
    好在幽砚最终冷静了下来,她眼底的愤怒一点一滴消散而去,理智重新回归了她的心底深处。
    短暂沉默后,幽砚松开了紧摁着小羊驼脑袋的那只手。
    我给你一个机会,同我实话实说。幽砚淡淡说着,那语气似曾相识,却又多少有些不太一样。
    亦秋恍惚了一下,一阵寒风吹过,她止不住闭眼打了个大大喷嚏。
    幽砚皱了皱眉,抬手挥袖,将门窗瞬间关拢。
    亦秋不由得垂下了自己的小脑袋瓜,在心里做起了一阵自我挣扎。
    系统说过,暴力唤醒梦中之人,容易对其造成精神上的损伤。
    她要是现在直接告诉幽砚,这里只是个梦境,梦境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会伤到幽砚?
    小羊驼想到此处,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抬眼怯怯望向幽砚。
    话说回来,这只小鸟刚受过一场很大的刺激,现在看上去也没什么大碍。
    系统只是说,容易造成损伤,又没说一定会造成损伤。
    幽砚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在这鬼一样的幻境之中,她甚至还有能力自己保护自己,所以应该也不会被一个真相刺激到全然受不了吧?
    亦秋这般想着,不禁呼出了一口气,冲着幽砚小声而认真地问道:我说了,你就信吗?
    幽砚低眉凝视着小羊驼真挚的目光,于短暂沉思后,淡淡应道:你说
    亦秋听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用力吸了吸鼻子,低头抬起一只前蹄,拿腿毛擦了擦自己满是泪水的双眼。
    而后,她清了清嗓。
    这个事情,说出来有点离谱,但是我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如果我骗你,老天爷就天打雷劈劈劈死我!
    说正题幽砚皱眉催促。
    这多少有些令人耳熟的语气,让亦秋忍不住瘪了瘪嘴。
    她发现她就是贱,先前那个好说话的小幽砚天天宠着她,恨不得将她宠上天去,她却不停想念着对她时常爱答不理的鸟女人。
    如今,眼前之人有鸟女人那味儿了,她却又开始想念那个好说话的小幽砚了。
    我,我和你说过,我做过一个梦,我在梦里认识你。小羊驼说着,歪头怯怯问道,你可还记得?
    所以呢?幽砚反问。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其实,那不是一场梦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事实就是我嘴上说的那个梦,它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而此时此刻,我们身处的这个地方,才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幽砚不由得拧起了眉心,却没有打断小羊驼的话语。
    亦秋见状,忙将话继续说了下去。在这场梦里,你五百岁,即将面对一些不怎么
    不怎么好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会对你造成很大的影响,但是你最终都撑过去了所以,你变成了梦境外的那个你
    梦境外的那个我?
    对,梦境外的你,也是两千五百多年后的你!那个时候,你已经成为了魔界之主,你特别强大,特别厉害,特别成功!
    亦秋说着,忍不住观察了一下幽砚面部的表情。
    讲真,她刻意将每一个「特别」都咬得特别特别重,就是为了让幽砚知道将来的自己十分牛逼,从而也能更轻易去接受此处只是一个梦境的事实。
    然而幽砚的目光,依旧是她怎么看都看不透的。
    难怪她总是觉得先前那个小幽砚看起来很不真实,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正的小幽砚同那鸟女人是不可能存在太大差异的。
    这不,脸臭起来都一个样。
    罢了,趁着这只臭脸鸟现在还愿意听,她必须赶紧把话说完。
    就这样,小羊驼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吸着鼻涕,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把梦外她们一同经历过的事情,以及她们如何入梦的原因尽数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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