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来霍然挺直身躯,目光如刀锋利:“你说什么?”
    “在我面前,又何必掩饰?”华霓裳幽幽叹了口气:“我深知你性子外冷内热,非但不是无情人,反是大大的多情人,岂会绝情如此?何况,你若真清理门户,又岂会漠视威斗神剑这样的门派重宝,让之留在赵昀身旁?”
    “果然被识破了呢。”凌夜来紧绷的身体顿时软塌下来,从未有过的疲倦感觉袭上心头:“我早知这缓兵之计拖延不了多久,却不料破绽百出,立时现形。哎,连华姐姐都瞒不过,以宋师兄的精明必也能立即发现。那我今夜之举,还有什么意义呢?”
    华霓裳悄然拉住凌夜来左手,轻轻抚摸春笋玉指,语中若有憾焉,实则喜焉:“如此也好。你这次饶过了赵昀,已是对他仁至义尽,再不必为他烦恼。哼,赵昀这臭小子,只会傻叫乱吠,连你心意都瞧不出来,本就没资格做你徒弟。”
    “可是我又怎能??????”凌夜来话声戛然而止,两难抉择再度噬咬她的道心,一时间竟也迷失方向,不知如何才能了局。
    赵昀自北海荒原现身,便有探子将情报呈报凌云观。宋江本以为赵昀已丧命禁地,时隔多日却得知赵昀不但安然无事,反而变本加厉,杀了心爱弟子无尘,勃然大怒,竟要亲往北海,一报杀子之仇。
    凌夜来却是极力劝阻,主动请缨,言道赵昀是她门下孽徒,必须亲手处决才对得起凌云观百年清誉。宋江自是不肯,却是凌云观主紫微拍板,以另派宋江机密要务为由,决定让凌夜来清理门户,凌夜来这才得以成行。
    她不能不动手,不然非但不能交差,更会败了凌云观辛苦经营的名声。可她又怎能真的动手,赵昀再忤逆妄行,毕竟是她唯一的弟子啊。
    瞧见凌夜来呈现从未有过的软弱姿态,华霓裳忽然强势出击,一把拥住莲花仙子不盈一握的细腰,温柔款款道:“夜来,无论如何,你与赵昀已势成水火,再无情分可言。你若眷眷不舍,只怕还会更加痛苦。”
    “我,真该就此放手吗?”
    凌夜来真的觉得好累。即便道心有归,这样沉重的压力对一个花信少女来说,还是太过压抑了。她额头抵在华霓裳温暖心口,不再避忌华霓裳的火热眼神,只为寻求一丝慰藉。
    华霓裳心满意足:“这趟北海之行,虽然没收获圣血珠,但却让我和夜来的关系更进一步,真是意外之喜。”她紧紧拥着莲花仙子香软嫩滑身体,轻轻一嗅,幽香满鼻,更觉心醉。
    半晌之后,华霓裳适可而止,松开了手臂,道:“夜来,你本就寒病未愈,更受此番煎熬,若不驱赶抑郁,只怕于往后道行有损。你且坐下调息,我用‘清心宁神咒’助你安定烦闷心绪。”
    柔和如春风的萧声在心间滑动,凌夜来紧闭双目,却始终难以定心。往日画面历历在目,一幅幅轮回转换,让她难割难舍。
    宋浪云猴子献宝似的窜到她身前,满脸诚挚的喊着“姑姑,姑姑”,送上那朵苦挨九日九夜风雪才摘得的“蜀山绝”,孩子气十足的笑着。凌夜来心口剧痛,满怀愧疚:“浪云,姑姑没能杀了赵昀,亲手为你报仇,你是不是恨极了姑姑?是不是黄泉下得不到安息?”
    赵昀却是猛然出现,横绝威斗神剑,张嘴痛呼:“师父,你眼中只有宋浪云是不是?那我一死便是了,免得你左右为难。”说话间剑锋一转,顿时血溅满地。凌夜来魂飞天外,张口结舌,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夜儿,别发愁,一切有师父承担。”天外飞来一人,蓝色的道袍,秀长的身躯,温柔的眼波,赫然便是失踪已久的紫慧道人。凌夜来鼻翼一酸,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抱住:“师父,你到底去哪里了?夜儿好想你,好想你。”
    “师父,这些年你去了哪里?赵昀的青莲剑法,是你教的吗?赵昀说紫微师叔不可信任,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你,又该怎么处理赵昀这个徒弟?师父,师父??????”
    一滴泪从凌夜来眼中无声滑落,冰冰凉凉,落在了赵昀紧敛的眉峰上。
    “师父,你不要不管我!”
    扑面而来的悲伤孤独,让赵昀所有的坚强都荡然无存。脱口而出的大声呼喊,让他从苦梦中遽然惊醒。
    睁开朦胧的双眼,赵昀迎见叶芷关切的目光犹有泪光闪烁,诧异问道:“这是哪里?我竟还没死吗?”
    叶芷不分昼夜陪侍赵昀左右,精神已是疲倦不堪,突见赵昀平安回醒,顿时神采焕发,喜极而泣道:“赵公子,你终于清醒过来了。”
    赵昀这才发觉身下颠簸,四面油壁幽香,居然是在马车之上,更感奇异:“怎么我会在马车之上?师兄他们呢?”
    叶芷轻伸玉手,自然而然的拭去刚刚滴到赵昀脸上的泪痕,回答道:“赵公子,你已昏迷三天了。两位胡姐姐担忧劳累,又不安安休息,现下正在假寐呢。”
    连日来大家一起照顾赵昀,叶芷与胡氏姐妹的关系倒是突飞猛进,摈弃猜忌与隔膜,颇有知己之感。
    这时马车倏的止住,涌入多宝等人,立时围到赵昀跟前,个个欣喜异常,一诉相思之情。
    赵昀这才知道自己被叶枫丹药所救后,便一直躺在马车上,此时正在回返东海定林叶家的路上。如此说来,定林叶家又救了自己一条命,当即勉力直起身子,向叶枫道谢:“多谢相救之恩,赵昀感激不尽。”
    他知道现在自己并无回馈定林叶家,空口言谢显得有些虚假,所以只在心底铭记了这一份恩情,他日若有回报之处,万死不辞。
    叶枫笑眯眯的道:“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要像你计算的这么清楚,先前你为我挺身而出,我还没好好感谢呢。谢来谢去的,太过麻烦了吧。何况我们本就是自己人,还分什么彼此?”
    赵昀不由一愣:“自己人,什么意思?”暗忖道:“这叶枫修为通天,对敌时冷漠高傲,没想到对我却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他那‘凝血固本丸’倒是神奇,我才躺了这几天,伤口就已经毫无痛觉。”
    叶芷娇靥上腾的冒出两朵红云,杏眼直盯着叶枫,急叫道:“哥哥!”
    叶枫哈哈一笑道:“我是说我们两人一见如故。我年纪痴长你几岁,不如你便随小芷称呼,叫我大哥吧?”
    这话说的有点直白,胡晴姐妹灵心慧质,闻弦歌而知雅意,都是眉头一皱。
    赵昀却是浑然不明其意,他正当失意自怜之时,见叶枫肯折节下交,胸中热血奔腾,涌起知己之感,遂不再客气,激动的道:“大哥好!”
    叶枫对这个妹夫虽然了解不深,但赵昀既能得宝贝妹妹青眼有加,那必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而且赵昀不但一表人才,武道天赋更显不凡,故此越看越是满意,笑道:“既然你我成一家人了,目下不妨随我们返回定林,一观东海奇瑰风光。”
    “多谢大哥盛情,只是我另有要事待办。待我诸事了结后,必会来东海拜访。”赵昀摇了摇头,语声颇是坚定,显然是已有打算。
    叶枫眉头一皱,道:“赵昀呐,多事之秋,你切不可意气用事。我将你抱上马车之事,早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大荒一梦中的情景,想必所有人都不会轻易遗忘。我已听闻天师道扬言要找你一报‘符皇’张运达殒命之仇。而蜀山派和凌云观也是蠢蠢欲动,这几日被我麾下门客解决了几个斥候宵小,兀自阴魂不散。你又是伤后初愈,若是单独行动,难免有所闪失。”
    凌云观、蜀山派、天师道,均是列名仙林十大门派的庞然巨物。任何人单独对上其中一派,都是凶多吉少。何况是一下就对上三家,任你修为多高,也绝对是必死无疑。
    叶枫话虽说的委婉,但意思很明白:为今之计,只有让赵昀暂时托庇定林叶家,依靠叶家势力才能免得一死。
    赵昀却似乎完全没听懂叶枫的意思,决意道:“让他们来吧。我的命硬的很,岂是他们说拿就拿的?”他于情义看的极重,所以素来不喜欢欠人恩情。既然敌人强大,又何必牵扯上不相关之人?
    所有一切,自己承担便是了。反正,也就是一死而已。
    胡晴心头一颤,目光不由自主与叶芷相碰,却从叶芷瞳孔中看到了相同的担忧,不禁在心底叹息:“看来这次凌夜来的刺杀,对郎君来说是一个致命打击。他这般说话,分明是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可这不顾生死,却不是气吞万里的豪情,而是自暴自弃的逃避。只怕短时间之内,他是走不出阴影了。凌夜来啊凌夜来,郎君这般看重你,你为何却如此无情?”
    叶枫拍掌大笑道:“既然你做了决定,我也不勉强。说实话,我虽然绝不赞同你的决定,但非常欣赏你的勇气。天地制造逆境,本就是赐予强者的锤炼机会。大哥祝你一路顺风,如愿完成目标!”
    他大笑几声,感受到周围的诡异气氛,面上亦露出苦涩之意,终于止住了笑,道:“不过你这样做,有人要为你牵肠挂肚,茶饭不安了。”
    叶芷的指甲已然发白,眉心那一道红线愈加显明,想要出口劝阻赵郎,终于还是选择了沉默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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