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云天闭了下眼:“我不知道。”
    他也是昨晚突然接到上头传下来的加急文件,说金老将军离开了军区,亲自到了海城,家里人让他务必去见一见。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金老将军决计不会对自己的亲孙子怎么样。而你,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甚至,还是绑架了他孙媳妇的嫌疑人。
    “看来你们把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在石板路上响起,伴随着金睿泠泠如玉的嗓音:“也省得我再来解释什么。”
    众人一惊,厉云天手底下的人迅速举起狙击枪从四面八方对准了缓步前来的金睿。
    金睿却见惯了风浪,凤眸掠过四周,反而析出些许看儿戏般的嘲弄。
    “厉老若是知道你用这个阵仗迎接他上司的宝贝孙女,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命活到明天早晨。”金睿皮笑肉不笑地讽刺。
    厉老,厉云天的爷爷,曾经是金老将军的副官,左膀右臂一般的存在。
    他不为所动地回望着金睿:“那是长辈之间的交情,今天就算是我爷爷站在这儿,也别想从我手里拿人。”
    “倒是你。”厉云天薄唇勾了勾:“四十多岁的人了,不想着嫁人成家、开枝散叶,成天和一群小娃娃闹来闹去的,你爷爷脸上倒是好看。”
    金睿虽然是金轩的姑姑,年纪却只差了十七八岁。
    这事正好戳中了金睿的心里,不过她到底是比这些“小娃娃”多吃了几年饭,涵养好得很,并未把怒意作在表面上,而是越过厉云天的肩头,看向他身后削瘦憔悴的羽灵:“方羽灵,五年不见,你是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
    云黛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把羽灵完全护在后面,低声催促道:“你快走!”
    羽灵没动。
    她着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凌霄,何源,快带她走!”
    凌霄眸色微凝:“走了,就能解决问题?”
    “你是想让方羽灵死在这吗?少废话,带她走!”
    何源忙上前拽住了羽灵的手臂:“老祖宗……”
    羽灵依然没动。
    半晌,待凌霄忍不住要开口劝时,她才轻轻别开了何源的手,一步踏出了所有人的掩护。
    就这么堂堂正正地对上了金睿机锋暗藏的审视。
    “是,五年不见,你也一天比一天上不得台面了。”羽灵面上没有太大波动,说着说着甚至眼里还露出了丝意味不明的笑:“先是拿光碟威胁轩,后又绑架自己的侄媳妇来设计我,你是有多怕我活着从黑暗之源回来?”
    金睿被她说得微不可察地一震,眼中划过只有彼此才懂的一丝慌张。
    上次在大火里她没有看清羽灵的面容。
    这一次,大约算是五年之后第一次正式见面。
    五年,她老了许多,而对面的羽灵从岁月里得到的却仿佛都是馈赠,气质更加沉静,容颜也比原先显得更加精致、明媚。
    她身上那股抓不住又不会消散的骄傲和冷艳更是深深镌刻在了骨子里,哪怕一言不发,也让人不得不时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戒备着。
    “托你的福,我最近过得不怎么样。”羽灵低低一笑,蓝瑜的墓碑烙印在她褐色的瞳孔中,化为一道惊心动魄的闪电,锋利骇人:“就像你这五年来夜夜不得安眠一样。不过,我现在暂时没有刁难你的心思,别自找苦吃。”
    周围人听得云里雾里。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凌霄都不自觉皱起了眉。
    他们都以为老祖宗是怕极了金睿的。因为每次在她面前提到这名字,她都会忍不住地哆嗦一下。
    可是为什么,眼下,却好像……
    金睿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阵,道:“方羽灵,大话谁都会说。你我斗了这么多年,你的软肋我会不太清楚?原本我打算放你一马,只要清歌顺利和轩结婚,他和你在外面怎么乱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心思动到清歌头上!”
    羽灵闻言眸色微微一滞。金睿是真的怀疑她把楚清歌绑走了?还是又在演戏?
    她仔细打量着对方的表情,不放过一丝变化,可是隔着很远,金家人又天生一副让人看不穿的扑克脸,她实在很难分辨真假。
    如果不是金睿把楚清歌绑走了,那她人又在哪?
    羽灵看了眼厉云天,见对方也是满脸沉思地拧着眉心,想是和她思考到了一处去。
    金睿一招手,冷冰冰道:“来人,把她给我押起来!”
    不待羽灵有所反应,厉云天的手下便迅速在她面前挡了一座人墙。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空气中无形绷紧了一根随时可能会断掉的弦。
    两边都架起了枪,近百条人命只在眨眼之间。
    羽灵从没经历过这般可怕的场景,神经几乎负荷不住,厉云天一看她白了的脸色就知道她在逞强:“我让人送你离开,她不敢怎么样。”
    只要金老将军本人不在,光凭一个她,是没资格号令武警开枪伤人的。
    羽灵攥了下拳,绷着脸,点点头:“你自己小心。”
    “方羽灵!”人群之后的金睿忽然叫住她,诡异地扬唇笑了:“我不能对活人开枪,但是你想清楚,若你踏出这个陵园一步,我一声令下,它——还在不在?”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纷纷瞳孔紧缩。
    那是,蓝瑜的墓。
    羽灵眼底随着她一句话泛起猩红色,五官都扭曲着,隐隐呈现出崩裂的神色。
    她想也不想就倾身挡在了冰冷的石碑前,暴露在了无数枪口之下,怒道:“金睿,你敢动它一下试试!”
    金睿脸上的笑意没有褪去分毫,在没有天光的重重云层之下显得阴寒彻骨:“你想试试我敢不敢吗?”
    羽灵蓦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扣进掌心,却不觉得疼。
    何源原本也有些忌惮金睿这号人物,此刻矛头转向了蓝瑜的墓碑,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上去就怒喝起来:“你们金家的家风家训没有告诉过你什么叫死者为大吗?用过世的人的尸骨来当筹码,是不是有点太卑鄙了!”
    “卑鄙?”金睿闲闲地一勾唇,眼神却冰冷得很,一扫周围几人:“我劝你们这些闲杂人等赶紧离开这里,不要总想着凑热闹,有些热闹不是你们有命凑的,懂吗?”
    说完,又转向羽灵,眯着眼睛道:“我数到三,你自己走过来,别等我过去。”
    众人大骇,连凌霄都变了脸色:“老祖宗!”
    羽灵紧咬着牙关,心脏里有什么在猛烈的坍塌动摇。
    “一!”金睿比出一根手指。
    “还愣着干什么,快带人走!”云黛怒斥何源:“快把她带走!”
    金睿却不着急,耐心地望着对面一群莫衷一是、不知所措的人,目光仿佛像在看一群可怜的蚂蚁。
    “二。”她无声又加了一根手指。
    厉云天面色愈发沉然,同样抬起手,雷霆的士兵们在一瞬间纷纷架起了枪,金睿带来的人也不甘示弱,同样回敬。
    两军对垒,蓄势待发。
    “三。”含笑的嗓音飘散在空气中。
    寒风凛凛而过。
    羽灵乌黑的长发和衣角被风吹得飞扬,她侧头看了眼墓碑上那张黑白的笑脸,闭上眼:“我跟你走。”
    她的脸色沉静苍白,像是终于把所有的意气风发都耗尽了。
    金睿嘴角的笑意更深,她知道自己赢了,这一局又是她赌赢了。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受制于人吗?”她轻声问,问完,又自己回答:“因为你的弱点太多了,方羽灵,多到我根本不用费什么心思去对付你,你自己就能死在自己手里。”
    话音落定,寂静的天地间倏忽起了更大的风。
    她的弱点太多了。
    羽灵垂眸,悲凉几乎溢出心房,渗透到点点滴滴的血液中去。
    “那也比你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强太多。”她温温袅袅的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海面上一望无际的风平浪静:“金睿,一个没有牵挂没有弱点的人,根本就不配为人。”
    她一步步迈向她,迈向一条决然的路。
    却猛地,被人攥住了手腕,整个人停在了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上,细瘦的身板禁不住强烈的冲击,狠狠晃了晃。
    愕然回头,对上厉云天线条紧绷到恨不得快要裂开的俊脸:“你不能过去。”
    褐瞳里泛开一丝迷雾。她想过会有人拦她,就像身旁同时伸手的还有凌霄、何源和云黛三人。
    没想到的是,最快拽住她胳膊的人,会是这个山崩于前也无动于衷的冷面阎罗,厉云天。
    或者说,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很让她意外了。
    “你去了,我没法和轩交代。”他这样道:“老子兄弟的女人,除了他,谁都不能动。”
    羽灵微不可察地睁大了眸子,眼底深处是被撼动而开始抖落飘摇的什么东西,片刻,眼睑低垂,抿出一个笑:“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赶紧从他身边消失。”
    “我待不待见你和他要不要你两码事。”厉云天看也不看她,一双锐利冷鸷的鹰眸紧盯对面,面无表情道:“我是他兄弟,不是他爹,他看上什么女人也不用过问我的意见。何况他对你死心塌地,你也还算有点用处,留在他身边,聊胜于无。”
    厉云天能说出这番话着实在羽灵的意料之外。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兄弟之间,不像女人,唠唠叨叨什么都说。
    厉云天、成墨和金轩之所以能做这么多年兄弟,就是因为他们都心照不宣地遵循着同一个原则——
    不干涉对方的感情和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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