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说话”重奕又重复了一遍。
    宋佩瑜呆愣愣的望着被树叶切断的树枝,听了重奕的话才回过神来,抹了把脸,老实道,“臣是为了更好的卖琉璃。”
    重弈却不信,他神色狐疑的望着宋佩瑜,“现在你的琉璃也不愁卖,再自掏腰包给皇姑提供琉璃岂不是反而赔钱?你是东宫的人,出钱修葺东宫也就算了,却不必再如此迁就皇姑。”
    “罢了,你自行去与公主府商讨,琉璃的费用都从东宫出,你去与安公公报账就是。”
    宋佩瑜心领了重弈的好意,见重弈难得有追根究底的心思,仔细解释道,“臣给长公主装饰花园,不仅不会赔,还会大赚。”
    “头一个能用得上琉璃的是殿下,第二个能用得上琉璃的是长公主。”宋佩瑜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殿下觉得为了成为第三个用上琉璃的人,这些人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重弈顺着宋佩瑜的话想了想,忽然道,“所以你给孤修葺东宫,也是为了更好的卖琉璃?”
    宋佩瑜满脸无辜的与重弈对视。虽然还没弄明白为什么总是会在重弈这里翻车,但宋佩瑜还是学聪明了。
    这种送命题,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重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等重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内,宋佩瑜长长的叹了口气,去拿重弈剩给他的糕点。
    总觉得重弈比之前更心思难测了。
    宋佩瑜与长公主府的交谈十分顺利,得知宋佩瑜愿意免费提供琉璃后,长公主府干脆将布置花园的事全都交给了宋佩瑜。
    至于效果,从宴会后咸阳津津乐道的不是宴会后成就了几对良缘,而是长公主府的花园是如何美轮美奂就知道了。
    借此宋佩瑜不仅在年前将修葺东宫和给长公主装饰花园的银子翻了十几倍的赚回来,还从吕氏那要回了两个紫檀木箱子。
    难得风调雨顺的一年,幽州各地收成都不错,从去年永和帝称帝后就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安置难民也初见成效。
    重弈庄子上的收成更是达到骇人听闻的程度,兖州良种在上好的良田正常种植,比在梨花村的时候还能多收半成,差点就达到正常幽州菽的十倍。
    可惜重弈本人不事生产,就算宋佩瑜将庄子上的收成当面念给他听,他也无动于衷,只说让宋佩瑜去处理。
    宋佩瑜一气之下让人去收罗了许多农书来,将重弈日常听的故事都换成了农书。
    重弈却半点不适应都没有,对他来说,除了宋佩瑜拿出来的故事,只要不是已经听过的内容,听什么都没差。
    十月永和帝万寿节。
    去年这个时候,永和帝刚称帝,还在巡视幽州。过寿也不过是与身边亲近的大臣吃席。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才是永和帝登基后第一个万寿节。
    各家为了在万寿节上拔得头筹纷纷下了大力气,一时间咸阳的各地富商都比平日里多了不少。
    万寿节不出众人预料,还是由长公主主持。
    宋佩瑜第一次见到闻名已久的盛贵妃和林德妃。
    盛贵妃与盛泰然有八分相像,却比盛泰然五官柔和许多,看上去就是个很温柔的人,始终老实跟在长公主身侧,长公主一个指令她一个动作。
    相比之下林德妃就张扬得多,挺着七个月的孕肚,通身后宫第一宠妃的气派。居然在永和帝来之前,就和顺贵妃为了位置争执了起来。
    东宫小学堂的人都跟着重奕借光,位置十分靠前,将顺贵妃和林德妃的争执尽收眼底。
    宋佩瑜忍不住看向他身侧的吕纪和,做了个嘴型,‘你不管管?’
    吕纪和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以‘她姓林,关我屁事’的口型回以宋佩瑜。转身逮住他后面的平彰,低声吩咐几句。
    平彰听了话,迫不及待的离席往外走。
    此后无论顺贵妃和林德妃如何往东宫席位这边看,坐在最前边的宋佩瑜和吕纪都仿佛是老僧入定般,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最后两人惨遭长公主各打五十大板,不得不将位置让出来给长公主,百般不愿的往后挪了挪。
    偏生长公主坐下的时候,还将始终跟在她身边的盛贵妃也拉着坐下了,让顺贵妃和林德妃气得直捂胸口。
    最后时刻,重奕和肃王跟在永和帝身后姗姗来迟。
    没人想在这种好日子惹永和帝不痛快,众人轮番献礼给永和帝送上好话,连顺贵妃和林德妃都要扬起笑脸。
    宋氏除了每个在朝为官的人单独准备的贺礼,还有个宋佩瑜专门让琉璃坊烧制出的龙形镇纸,虽然个头不大,上面的杂质却接近于无,通体金色做飞舞状的五爪龙,龙爪下还有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无论是稀奇程度还是本身的价值都引人侧目。
    东宫的贺礼也是宋佩瑜一手准备,重奕在永和帝亲手掀开木盒的盖子前,都不知道木盒里装的是什么。
    “这……”永和帝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迫不及待的将木盒里的菽条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
    刚摘下来不久的菽条上挂着数不清的豆荚,将菽条都压成了弯曲的形状。豆荚里的豆子更是个个异常饱满,几乎要将豆荚撑破的样子。
    别说永和帝这种从小就在地里刨食的人感觉到诧异惊喜,连坐在近处的吕氏家主和穆氏家主也纷纷露出惊异的表情。
    承恩公急着讨喜气,想也不想的道,“这难道是上天发现了陛下的贤能,降下异象,以示奖励?”
    此话一处,原本因为菽枝而头脑发热的人,都如同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般的冷静了下来,纷纷对承恩公投去嫌弃的目光。
    去年‘天降异象’后的结果还历历在目,怎么这样的好日子还非要提起,真是晦气。
    永和帝和颜悦色的对着重奕招手,满脸让人发麻的慈祥笑容,“这菽枝是从哪来的?”
    重奕几不可见的倒退了半步才随口猜测道,“从我的庄子上随意折的吧。”
    然后呢?
    竖着耳朵等后文的众人险些用目光将重奕盯穿。
    肃王最缺少耐心,也不似其他人还要和重奕玩心眼,闻言毫无顾忌的开口追问,“你是说你的庄子上种出的菽,都和这支一样?”
    重奕记性很好,他还清楚的记得宋佩瑜与他说今年庄子大丰收时,满脸毫不掩饰的骄傲。他对肃王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开口,“是吧。”
    是吧?
    什么叫是吧!
    这下连永和帝也忍不住了,直接越过他让人糟心的儿子,转头看向他下方的宋瑾瑜,“狸奴可与你提起过这是怎么回事?”
    他也知道重奕的庄子都是宋佩瑜在打理,更多的却无暇去关心。
    宋瑾瑜摇了摇头,“狸奴是个大人了,早就不事事都与我说。我若是提前知道有这等奇事,必定不会瞒着陛下。”
    后面的人听不见前面的人在说什么,却能感觉到不对劲的气氛。
    吕纪和悄悄贴近宋佩瑜,问道,“你给东宫准备的什么贺礼?”
    宋佩瑜不介意让吕纪和早知道一会,悠闲的品了口茶后才慢悠悠的开口,“是殿下庄子上的菽枝,”
    吕纪和闻言更加不解,以粮赠君本就意义不同,况且重奕身份特殊,这份贺礼更是再合适不过,为什么还会引起波折?
    等他还想再发问时,宋佩瑜已经被叫走回话了。
    宋佩瑜对永和帝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地方,只是在言语间稍稍美化了下重奕在其中的作用。
    说是重奕记下了梨花村的菽长势不同寻常,特意招他询问后,才决定今年在皇庄中种梨花村的菽,没想到效果比在梨花村时还好。
    宋佩瑜说话的时候,重奕全程都在发呆,但凡有人再问他什么,他都点个头或者‘嗯’一声就算是糊弄过去了。
    因着重奕的这番姿态,一时间倒是让众人摸不清宋佩瑜的话有几分真假,看向重奕的目光都不同寻常起来。
    有重奕这份寿礼‘珠玉在前’众人再看后面的寿礼时都有些心不在焉,万寿节反而有种虎头蛇尾的感觉。
    临近宴席结束,永和帝已经与众位近臣商量好,明日一早就要去重奕的庄子。
    重奕和宋佩瑜回到他们的座位,东宫小学堂的同学们不敢问重奕怎么了,就将目光放在了看上去比较好说话的宋佩瑜身上。
    在宋佩瑜看来,良种迟早会成为整个幽州的喜事。况且今日让重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良种拿出来作为永和帝的寿礼本就是为了讨彩头,根本就没想隐瞒下去。因此松口的格外痛快,挑拣着回与永和帝的话和大家说了。
    众人果然如宋佩瑜所料那般,除了吕纪和陷入深思,平彰痛苦的捂住嘴,其他人对良种都不关心。他们更在意重奕的庄子好不好玩,等永和帝去过后,他们能不能也去玩几天。
    这边正热闹着,前方突然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刚才还满脸喜色的永和帝正脸色铁青,连带着坐在永和帝身边的重臣脸上也都带着怒容。
    胆小些的如盛贵妃和林德妃已经满脸掩饰不住的慌乱,反倒是顺贵妃虽然脸色也不好看,却能勉强稳住。
    宋佩瑜身体前倾,悄悄扯重奕的广袖,等重奕转过头来看他,以口型问重奕‘怎么了’。
    重奕摇了摇头,同样以口型回宋佩瑜,‘不知道’。
    宋佩瑜才不信重奕的鬼话,闻言更用力的扯着重奕的袖子,让重奕没法再去拿桌上的糕点。
    重奕拖着宋佩瑜的手前去拿糕点,丝毫都不在意袖子已经被宋佩瑜扯到变形,低声道,“燕军压境,使臣来贺。”
    同时上方的永和帝沉声开口,“去将使臣请进来。”
    吕纪和借宋佩瑜的光,也听见了重奕的话。从知道东宫寿礼是良种后就陷入深思的面容总算是换了其他表情,朝着门口望去。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永和帝口中的使臣是什么意思,却都懂得些察言观色,不知不觉的陷入紧张的状态。
    须臾后,孟公公带着一行穿着燕国官服,姿态趾高气昂的人进来。
    他们见永和帝却不肯跪,只弯腰拱手,口称,“臣等奉陛下之名,来贺建威大将军生辰。”
    此言一出,本就安静的大殿,气氛更加凝滞。
    中书令笑着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边饮边道,“几位莫不是找错了地方?这里只有赵国永和帝,没有燕国的建威大将军。”
    慕容靖收到宋瑾瑜的目光,朝已经自顾自起身的燕国使臣们走去。
    慕容靖毕竟是从战场厮杀出来的猛将,燕国的几位使臣却都是嘴皮子厉害的文臣,不等慕容靖走近,他们原本鼻孔朝天的气势就被压了下去。
    慕容靖走近几位燕国使臣后,毫不客气的每人赏了一脚,让几位燕国使臣仿佛下饺子似的跪了下去,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宋佩瑜突然拍了两下手,朗声道,“几位使臣莫不是知道陛下勤俭,即使是万寿节也特意吩咐不许我们准备爆竹,才亲自来当爆竹给吾皇贺寿?”
    东宫小学堂的人闻言哄堂大笑。
    吕纪和展开随身的折扇半掩住嘴角的讥笑,“这响声太少,也不够清亮,哪里比得上爆竹?”
    “你们浑说什么?”中书令转身,神色嗔怪得用手虚点东宫小学堂众人坐着的方向,对跪在地上神色屈辱的燕国使臣道,“这帮小孩子们还没见过他国来朝的场面,让你们见笑了。”
    燕国使臣中为首的那个人露出不堪受辱的神色,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永和帝破口大骂,“逆贼,昔日若不是先帝提拔,你这个卖姐求荣的卑鄙……”
    燕国使臣突然没了声息,软踏踏的倒了下去,慕容靖从容的放下手,在燕国使臣将倒未倒的时候一脚踹出去,让燕国使臣撞翻了张桌子才停下,满身脏污的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慕容靖笑着望向剩下的燕国使臣,“我看他似在发癫,怕他祸从口出好心帮他一下,却没想到用力过猛了。”
    从燕国使臣趾高气昂的进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们的气焰就彻底被慕容靖的武力打压了下去,剩下的燕国使臣甚至连站起来都不敢。
    慕容靖看他们老实了,才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中书令嘴角的笑意越发随和,望着个个脸色铁青的燕国使臣道,“你们来与吾皇贺寿,不知贺礼在何处?”
    在燕国使臣中为副的任鹏张了张嘴,早就熟背了千百次的挑衅话语就在嘴边,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虽然他从踏入幽州境内的时候就已经将生死置身事外,但这个前提是他有把握能说完他想说的话,会因不畏逆臣而名留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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