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是如地上生死不知的人那样,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倒下了。
    穆侍中摇了摇头,目光望着燕国使臣,口中的话却是对中书令说的,“你既知燕国穷苦,又何必为难人家?难得燕帝有心,还能记得吾皇的寿辰,千里迢迢派人来庆贺,细枝末节又何必在意。”
    中书令似是被穆侍中说服,又端起茶盏敬向燕国使臣,风度翩翩的开口,“如此倒是我失礼了。”
    高位上正襟危坐的长公主突然开口,“来人,将我府上剩余的琉璃花取来两朵,给燕帝作为回礼,想来他还不曾见过这等新奇玩意,怪可怜的。”
    任鹏被挤兑的退无可退,心惊胆战的从地上爬起来,见慕容靖没再起身,心中默默松了口气,僵硬着脸道,“吾皇自然准备了给建威大将军的赏赐,只是路途遥远,恐怕还有几日才会到。安国夫人也不必去取什么琉璃花,这世上就没有吾皇没见过的……”任鹏目光发直的盯着安公公专门从重奕书房捧来的五色琉璃花。
    这也是迄今为止琉璃坊烧制出最华丽的饰品,比刚给永和帝贺寿的金龙也不遑多让,也在花蕊出镶嵌着大小不一的夜明珠,甚至比金龙更华丽耀眼。
    只是金龙贺寿的寓意更好,宋佩瑜也知道永和帝不会与重奕计较这些,才将琉璃花放到重奕的书房。
    任鹏咬牙将话说完,“宝贝!”
    “哈!”百官中传来笑声,“使臣好眼光,这琉璃花确实是宝贝。”
    始终一言不发的永和帝饮了杯酒,闷声道,“使臣总说是来找建威大将军,可见是走错了地方。朕今日恰逢大喜,懒得与你计较。来人,将燕国使臣都带下去,择日驱逐出境。”
    悄无声息出现在大殿上的十二卫响亮应声,朝着燕国使臣走去。
    任鹏没想到赵国国风居然如此彪悍,进门以来连好好说句话都是奢望。眼看着就要被拉下去了,此行的任务却半点都没完成,边不顾形象的躲避十二卫,边不管不顾的将原本该已经昏过去的主使背的讨逆书喊出来,“燕国集合大军讨伐叛臣,昔日……唔唔唔!”
    燕国使臣一行人仿佛是误入宴会的猴子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徒留满地笑柄。
    然而‘燕国集合大军’的话却被宴席上的每一个人听在了耳中。
    永和帝的寿宴在颇为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第二日,宋佩瑜才知道,早在半个月前,燕国就在悄悄集合兵力往赵国和燕国的边境靠近。燕国使臣更是隐姓埋名,故意混在了富商的队伍中进入赵国,已经潜伏在咸阳多日。
    永和帝生辰当天,燕国大军压境,燕国使臣不请自来还带来了讨逆书,就是燕帝给永和帝的生辰礼物。
    等边境的消息传回咸阳,双方已经有过数次小规模的摩擦。
    好在赵国处理兵难的方式十分妥当,如今边境上的难民并不多,也没人因为又开始打仗就能狠下心舍弃好不容易才开垦出来,正在收获季节的土地,所以边境尚且没乱起来。
    宋佩瑜在重奕的书房见到了从燕国使臣那里审问出来的完整讨逆书。
    全程抓着永和帝曾经是燕国旧臣不放,却不肯提半句燕国不给永和帝军饷军粮,甚至暗通吐谷浑都要坑死永和帝的旧事。
    连宋氏都有幸出现在讨逆书上,宋瑾瑜与建威大将军同谋造反。
    宋佩瑜觉得他大哥看到这份讨逆书的时候,心情应该不错。
    朝堂紧急商议后,命慕容靖率领十万赵军赶往边境。
    骆三任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掌咸阳兵事,拱卫咸阳,守卫宫禁。
    重奕的皇庄全都被永和帝接手,一个都没给他留。
    整个咸阳风雨欲来。
    东宫小课堂仍旧正常上课,宋佩瑜仿佛是终于能静下心来安静读书了,不仅自己整日徜徉书海,还将魔爪伸向了东宫小学堂,首当其冲的就是重奕。
    重奕的说书人一夜之间都换了本子,天天对着重奕张嘴国家兴亡,闭嘴匹夫有责。宋佩瑜还特意让人收集了些因为战争家破人亡的故事,在众人闲暇的时候,让说书人来讲故事。
    骆勇、平彰和魏致远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能马上去追慕容靖,却被宋佩瑜抓去开小课。
    宋佩瑜专门请了些残疾老兵来给他们三个讲战场上的残酷,将他们刚刚烧起来的热血浇了个透心凉。
    最尴尬的人莫过于柏杨,从永和帝寿宴后,他就在府上称病不出。
    众人都知道柏杨的难处,明白他这是心病,只派了下人前去问候。
    最无动于衷的是重奕与吕纪和。
    重奕是一如既往的默然,哪怕所有人听说书人的故事听得眼泪汪汪,他仍旧能在大家都哭的时候胃口大开,将提供给整个学堂的点心都吃干净。
    吕纪和却不同,当老兵讲了格外血腥的故事后,他也同其他人一样,连肉都吃不下去,完全做不到重奕的无动于衷。
    吕纪和的情绪却不会轻易被任何人牵扯,其他人恨不得能手撕燕军的时候,他仍旧能摇着扇子晒然一笑,心中在想什么绝不会被人轻易看出来。
    老兵讲故事的效果太好,宋佩瑜怕适得其反,最后收不了场,连忙开始下个环节。他又找了不少燕国兵俘来讲故事。
    这些燕国兵俘大多是莫名其妙的被征了兵役,赶鸭子似的上了战场,成了赵国的俘虏。
    骆勇、平彰等人越听越是茫然,他们听赵国老兵讲故事的时候只觉得燕国罪大恶极,他们的军队也如洪水猛兽般。
    然而听了燕国兵俘的故事后,他们却发现事情好像不是他们最初理解的那样。
    赵军无辜,难道燕军就有罪吗?
    宋佩瑜知道赵国早晚都会再次卷入到战争中,他希望这些注定会在朝堂有一席之地的人,真正的明白什么是战争。
    下了雪后,咸阳的氛围就稍稍缓和了些。
    无论是燕国还是赵国,都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出击,至少雪化之前,这场仗都打不起来。
    慕容将军府给宋氏递了消息,过年的时候,慕容靖会回京述职,他希望女儿在这个期间成婚。
    宋氏对此绝无二话,当初是如何给宋景明操持,如今对待宋景珏的婚事还要更郑重几分。永和帝更是私下给了慕容靖承诺,若是与燕国之战能胜,他就让长公主认慕容靖的女儿为义女,给慕容姑娘个爵位。
    这对慕容靖来说,比永和帝承诺给他爵位还要振奋人心。
    又是一年,众人不知不觉中都变得更沉稳了。
    大公主再来找重奕的时候,不仅不再带着形影不离的惠阳县主,也学会了要与宋佩瑜避讳。
    新年第一天,宋瑾瑜与宋佩瑜言明,重奕马上就要正式册封太子,东宫小学堂也要各奔东西。
    又过几日,宫中传出林德妃难产的消息,长公主亲自入宫,全程看护林德妃生产。
    三日后,林德妃生下个身体孱弱女婴,本人却因为难产后的大出血再也没能睁眼。
    永和帝伤心之下,三日未曾上朝。
    期间长公主以不愿让永和帝更伤心为理由,将林德妃草草下葬,曾经在宫中风光一时,压的众人抬不起头的人物,葬礼却与宫女相比也没什么差别。
    长公主驳了盛贵妃想抚养林德妃生下的女孩的请求,将林德妃生下的女孩送去永和帝的三个老贵人居住的宫殿。
    过了两个月,当所有人都将林德妃和林德妃生下的女孩忘在脑后时,宫中灯火通明整夜,永和帝又两日没上朝。
    这两日,勤政殿频出旨意。
    追封林德妃为贞贵妃,封二公主为丹琼公主。
    夺顺贵妃封号‘顺’,降其位份为常在,禁足两仪宫,不许旁人看望。
    收到消息的时候,宋佩瑜正在与重奕说良种推广的计划,闻言叹了口气,喃喃道,“丹草、琼草、丹琼……没想到二公主竟然这么早就有了封号。”
    虽然在宫中犹如草芥,却有公主的名号,也有再也不可能承宠却与永和帝有情分的人照顾她。
    只要别去贪求不属于她的东西,想来平安长大从宫中出嫁不成问题。
    重奕神色淡淡,显然并不在乎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如何。
    他对宋佩瑜道,“父皇与我说去年剩下的良种都分出去了,过几日就将庄子还给我。”
    宋佩瑜忍不住笑出声来,“想不到殿下也有受这般委屈的时候。”
    硕果累累的庄子被永和帝拿去,还回来的时候却被挼秃了。
    “前几日我与穆兄通信的时候,穆兄还向我打听良种的事,想知道今年是否能轮得到南临县。”宋佩瑜早就以重奕的庄子去年时的收成算过,“想来用不了多少时日,良种就会送过去了。”
    “不会”重奕抬起眼皮,盯着宋佩瑜满是错愕的脸,“父皇已经将良种分给了大小世家,不会有多余的良种送去南临县,除非穆清能从穆侍中那要到良种。”
    “什么叫全都分给了世家?!”宋佩瑜不可思议的望着重奕。
    明明百姓才是如今最需要粮食的人。
    只要有了良种,他们今年努力耕种后,就能有比往年丰厚数倍的收获,起码不会再在冬日里挨饿。
    重奕鲜少见到宋佩瑜这般失态的模样,伸手搭在宋佩瑜肩上,“这是父皇与众臣商议后的结果。”
    宋佩瑜如今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他多想冲去永和帝的勤政殿,撬开永和帝的脑壳看看永和帝到底是为什么,才做了如此愚蠢又短见的决定,尚存的理智却阻止了他。
    他后退两步,靠着椅子坐下,冥思苦想仍旧不能理解既定的现实,沮丧的垂着头,像是在问重奕更像是问自己,“为什么?”
    重奕沉默的望着宋佩瑜半晌,突然开口,“也许云阳伯会知晓。”
    宋佩瑜如同鼓足了气后,被狠戳一下的气球似的,突然炸了,“我大哥只是臣子,除了听从陛下的命令,他又能怎样?”
    重奕闻言,脸色也冷了下去,转身离开。
    宋佩瑜正值心情最差的时候,明知道重奕生气了也懒得去哄,起身去桌边写大字静心,却越想越气,连带着笔画都杀气腾腾。
    门从外面被推开,离开不久的重奕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看到宋佩瑜后嘴角笑容逐渐僵硬的吕纪和。
    宋佩瑜目光幽幽的望着这两个人,脸色怎么看怎么‘和善’。
    重奕坐在桌后的椅子上,目光犀利的望着满脸僵硬的吕纪和,“为什么父皇将良种都分给了世家?”
    吕纪和没从重奕和宋佩瑜脸上看出端倪来,却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忍不住道,“殿下可是在考较和与宋大人?”
    第46章
    重奕根本不理会吕纪和的问题,十分无情的开口,“你不知道,就去叫知道的人来。”
    吕纪和眸光冷了下来,言语中却仍旧含着笑意,“和十分愿意为殿下解惑,也希望殿下能有耐心些。”
    “嗯”
    重奕的敷衍让吕纪和的不满如同打在了棉花上,非但没有让心口的气顺畅起来,反而更憋屈了。
    偏生重奕不是个需要看人脸色、猜人心思的人,他见吕纪和再次沉默下来,补了句让吕纪和更进退不得的话,“说的好有赏,去库房随便挑。”
    吕纪和闻言看向宋佩瑜,能从重奕的库房自己挑东西,在今天之前都是宋佩瑜一个人的殊荣。
    宋佩瑜感受到吕纪和的目光,幽幽的看过来,他到要看看吕纪和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吕纪和却错把宋佩瑜身上若有若无的敌意归结到了自己身上,顿时整个人都从内而外的充盈着淡淡的满足感,将从进入书房就察觉到的不对劲暂时放下。
    “陛下不将良种分给世家,又能分给谁呢?”吕纪和晒然一笑,毫不吝啬的对重奕和宋佩瑜透露来自吕氏的内部消息,“陛下分给世家良种,世家自然也要有所回馈给陛下。世家从陛下那里拿走了多少良种,接下来五年内,每逢秋收,世家都要以分走良种的二百倍送入国库。”
    宋佩瑜眸光微动,他已经与良种打了好几年的交道,可谓是除了农户之外最了解良种的人。
    以重奕庄子的上好良田为例,每亩地需要大概六斤种子,收获的时候大概有六百斤到八百斤的菽。
    也就是说世家拿走了重奕庄子上的良种,前两年却要倒赔给永和帝粮食。
    等到五年之期过去,世家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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