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数量太多、太多了。母亲并不能完全熟知每一只水母的去向。
    余洲和鱼干没有找到小十说的骸骨。
    “她在骗我们吗?”余洲问。
    鱼干:“我没觉得。”
    余洲信任鱼干的感觉,他坐在石头上,脱了外衣拧水。小十不知何时落在他身后:“很难找吧?连我都找不到。”
    余洲:“我还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话,什么真正的樊醒……你怎么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小十:“安流说的。”
    鱼干大吃一惊:“我又怎么知道的?!”
    小十:“你问我我问谁?”
    鱼干懊恼不已,为自己这个毫无记性的干瘪脑袋。
    小十坐在余洲身边,靠近他,鼻子一动一动地嗅。
    “我成咸鱼啦!”鱼干怕她对余洲产生食欲,忙贴在小十脸上装作撒娇,“你还爱我吗?”
    小十:“爱爱爱。”
    她把鱼干扯开,伸手拔了余洲一根头发。余洲疼得一跳:“干什么?”
    小十把他的头发吃了下去,片刻后长长一叹:“好像啊。”
    余洲揉揉疼痛的地方,没好气:“有话就说。”
    “有陌生人正在接近。”小十说,“他们和你的味道很相似。”
    余洲立刻了然:是樊醒等人在接近。他们怎么知道自己所在之处?余洲心头有疑问,但更多的是激动:樊醒理解了他的意思。让樊醒离开,正是要保存有生力量,解救自己。
    “是那种很恶心的血缘的气味。”小十说,“我不喜欢。”
    余洲一怔:“什么?”
    小十沉默,仍不停地嗅着,片刻后恍然道:“怎么还有一个小姑娘?是你的同伴吗?”
    余洲和鱼干不答,小十已经兴奋地站起。
    “我要见见她,我要看一看真正的人类女孩什么样子。”
    换了衣服从马车上溜下来的樊醒听到了异样动静。马车顶上被捆着的收割者,正以极快速度烧断绳索,爬了起身。
    樊醒来不及提醒,立刻伸手抓住那收割者的腿骨。
    收割者已经完全挣脱绳索,它动作奇快,跳下马车后立刻掠向车边人群。
    文锋与季春月同时亮出武器。不料收割者并不打算迎战,它拦腰抱起姜笑,身影瞬间已在百米之外。
    第52章 收割者(20)
    十八个营地,所有首领都是男性。小十曾问过他们,为何没有女性担当首领。男人们面面相觑,答:要在危机中生存,还是男的比较有用吧。
    小十不满意这个答复。虽然自己身为女性,但她从未见过真正的人类女性,她对十几岁年纪的人类女孩充满好奇。
    收割者在小十和余洲面前放下姜笑时,姜笑腰上的衣服已经被黑雾腐蚀破损。余洲一把将她抱住,姜笑被吓得说不出话。她落在一座小小的岛屿上,岛上只有石头沙滩,没有植物。
    眼前除了余洲、鱼干、沉入海中的收割者,还有一个明显是异类的生命体。
    “小十,鱼干的妹妹,樊醒的姐姐。”余洲说,“也是这个‘鸟笼’的笼主。”
    姜笑很快镇定。“鸟笼”里的怪事她见得太多,不久之前樊醒还在眼前露出真容,姜笑因而一点儿不畏惧。她略略低头,跟小十打招呼。
    小十怔住:“不怕我?”
    姜笑:“你有什么可怕的?”
    她比小十见过的营地首领都要镇定。小十绕着她走来走去,蛇尾在石头地面上蠕动。余洲与姜笑站在一起,有意无意地挡在小十和姜笑之间。
    小十胸口的蓝黑色鳞片忽然裂开,一颗硕大眼球从她胸口中央露出。姜笑退了一步,眼球盯着姜笑,不停打转。
    “……很普通。”小十忽然失望地一叹,“不过如此。”
    鱼干:“你以为人类女孩是什么啊?”
    小十:“她不怕我。”
    鱼干翻了翻白眼:“你有什么好怕的。”
    小十暂时忘记自己对深渊手记和心脏的执念。她对余洲和姜笑都充满兴趣,碰碰两人的手,又拉拉他们衣角。
    “她和男人由同样的东西构成,”小十指着姜笑对鱼干说,“为什么她们不能当首领?”
    她的手背同样覆盖鳞片,姜笑也不知自己想的什么,忽然抬手握住了小十的手掌。
    小十结结实实地一愣。
    “有温度……”姜笑说,“你一点也不奇怪嘛。”
    她说着对小十笑了笑。小十受到惊吓似的猛地抽回手,抓起鱼干瞬间退到小岛屿的另一端,咚地跳进水中,只露出一张脸。
    鱼干被小十的反应弄糊涂了:“怎么了?怕啥呢?这笼子里你最大。”
    小十看着自己的手,鳞片在水里闪动微弱光芒。
    姜笑绕着小岛屿走一圈,很快回到余洲身边。余洲不得不再一次佩服她的适应能力。
    捏着余洲的脸,姜笑问:“你没受伤吧?”
    余洲:“鱼干在我身边,我没事。”
    姜笑:“一大帮人急吼吼地来救你,以为你被笼主虐待,遭遇不测。现在看来还好嘛,还玩起了潜水。话说回来,我原本以为笼主跟樊醒安流他俩母亲似的,是个怪物,但,只是普通小姑娘而已。”她压低声音,“就是多了几条尾巴。”
    余洲:“你倒是镇定。”
    其实是看到余洲安然无恙,欣喜盖过一切,姜笑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挺好、挺合心意。她也不急着离开这里,毕竟呆在余洲和鱼干身边更加安全。于是她丝毫不着急,反倒坐下与余洲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樊醒天天在营地里跟疯了似的,也不睡觉,晚上一个人在林子里晃来晃去,或者跑到裂缝边上发呆。”姜笑说,“望夫石似的。”
    余洲:“……不是,我跟他不是……”
    姜笑摆摆手:“比喻,懂吗?”
    她偷看余洲复杂表情,撑着下巴暗笑。“没有谁比他更紧张你。”她说,“他对你真好。”
    余洲瞥她,两人互相交换目光,气氛古怪。
    最后是姜笑先笑出来,转移话题:“对了,文锋和季姐也来了。”
    余洲:“因为季姐要来,所以文锋不得不跟着一起来。”
    姜笑:“你怎么知道?”
    余洲:“他很讨厌我,不会主动来救我的。在这里死一两个历险者,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余洲心中淌过一种异样的情绪:对于生死问题,他也异化了。
    姜笑踟蹰半晌,看见小十沿着海岸,慢慢游过来。她看不到小十的眼睛,但完全没感受到恶意。“在讲什么故事?”小十生硬地插话,“我也想听。”
    姜笑看她:“你是不是没朋友啊?”
    小十愣了一会儿:“这不重要。”
    姜笑便明白了她不肯说出口的答案。
    “余洲,我听季姐说了些事情,很有意思,你当作故事听也行。”姜笑说,“文锋这么讨厌小偷,是因为小偷偷走过他和季姐的孩子。那孩子和你特别有缘分,小名也叫久久。”
    姜笑很会讲故事。她和季春月来往频密,把季春月断断续续说的事儿串起来,能完整地还原她和文锋身上发生的事情。
    只是余洲越听越呆。
    苦楝花盛开的城市。被丢弃在垃圾箱旁边的孩子,曾因为短暂的呼吸不畅而差点死去。
    被收购废品的夫妻捡走的余洲,从小体弱多病的余洲。他甚至想起自己去补办身份证,在派出所等待验血结果、寻找亲生父母时听到的只言片语——父母也失踪了;不归派出所管;转给调查局。
    他手足发冷,不得不紧紧攥住拳头,让自己冷静。
    可这怎么能冷静?荒诞感与惊愕令余洲无法接上姜笑的任何一句话。他听见姜笑问他怎么了,也听见鱼干惊恐地游回身边,贴着他脸颊,因为无法瞬间理顺的震愕,随自己轻轻发抖。
    “余洲?”鱼干很轻地问他,“你哪里不舒服?”
    余洲捂着自己胸口,他喘不上气。紧接着,他想到文锋在傲慢原那间彩绘玻璃的房子前如何擒拿自己。
    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垃圾!”——他的父亲这样对他说。
    有人曾偷走他们的孩子。命运何等狡猾恶劣,对他们三人开了这样一个恶毒玩笑:余洲也成了小偷。
    他又怕,又恐惧,丝毫没有一丝欣喜,甚至浑身发抖。姜笑怕得抱住他,不停拍他后背。连小十也从海里爬了上来。她一开始因人类的眼泪和恐惧而哈哈大笑,但很快笑声停止,她犹犹豫豫,伸出手,碰碰余洲的肩膀。
    看到他人眼泪,她并不觉得开心,余洲的情绪令她受到感染,她也学姜笑那样,张开双臂去抱余洲。
    “谁惹你哭?”她生气地问,“告诉我,快告诉我!”
    “……你说过,在靠近这里的人之中,有人拥有和我相似的血缘气味。”余洲问,“你真的确定吗?”
    小十完全确定。她身上迥异于人类的那一部分让她拥有更灵敏的感官。和樊醒相比,她有野兽般的锐利感觉。
    “你和那两个人,就像我和母亲。”小十说,“是血肉的气味,他们制造了你。”
    姜笑抓紧了余洲的肩膀:“……季姐和文锋?!”
    最先理解情况的是鱼干。它一下窜到半空,又缓缓落下,歪着脑袋不吭声,悬空打转。
    “……手记把我们带到这里,是为了让姜笑碰上胡唯一,让你碰上你爸妈,让我和樊醒碰上小十吗?”它恍惚地说,“好可怕啊,这本手记。”
    余洲脑子里一团乱。找到所谓的真正的“樊醒”,和父母见面,得到“鸟笼”之中的秘密钥匙,离开或者进入上一层“鸟笼”,谢白,胡唯一……许多事情堆杂在一起,他无法理清。
    小十却弄懂了。
    “是那两个和你有血缘味道的人让你伤心了么?”小十理解了,她从岛屿的地面浮起,胸前那颗眼球闪动异光。指尖一滴黑色水滴缓缓落下,在空中打转,凝成一颗圆润的球体。
    球体往姜笑来的方向疾飞而去。
    为了让余洲高兴,为了更接近深渊手记,小十热情而亲切:“别哭,我帮你折磨他们。我很擅长。”
    在裂缝边缘,许青原正在朝樊醒发怒。
    姜笑被掳走的速度太快了,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尤其是一行人之中唯一能阻止的樊醒。樊醒不敢反驳,催促众人快走。马儿受惊,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马车已经用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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