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十七年前,羽童曾经陪着师尊一同来过绝山,当时掉落的那果生长在树的西梢,而现在,西梢的果子没了,生在东梢的那颗几乎看不见的果竟然一下子长得老大。
    很明显沐清歌挤掉了胞妹的残魂转生,独自霸占了灵树。毕竟沐冉舞无论从资质还是慧根,都远远不及她的姐姐沐清歌。
    可怜那沐冉舞,时辰未到掉落下来,恐怕连肉身都没有结成,就此风化消散了吧?
    想起那沐冉舞单纯善良的样子,羽童颇有些于心不忍。
    可就在这时,默立许久的苏易水难得吐出个长句子说道:“灵犀宫好久没有收徒了,你们去附近的村落收些弟子来吧。”
    羽氏兄妹俩听得一愣。灵犀宫是女魔沐清歌当年自创的门派,入派不看根骨慧根多少,只收孤儿,无论男女都要看容貌是否清俊,这等条规简直是女色魔本性暴露无遗。
    而她当初能收到苏易水这样天资出众的徒弟,完全是瞎猫撞到了死肥的耗子。
    后来女魔伏诛,这乌烟瘴气的灵犀宫也就后继无人。
    不过女魔倒是给她的那些孤儿徒弟们留下了不少的金银,加上她那些所谓的徒弟们大部分毫无魔修的修为,三大门派自诩正派也不好让他们一并跟着伏诛,自损了正道名头,就此让他们拿了钱财各自谋生去了。
    而如今苏易水却要以灵犀宫的名义重新开山收徒,这着实让羽氏兄妹摸不着头脑。
    不过苏易水不肯再解释,只轻点脚尖,青袍翩然,从山的另一侧飞速下山而去了,而羽氏两兄妹也赶紧御风而行,紧随着主人离去。
    山上这几日风云暗涌,可是村中却依旧是岁月静好,村中的人们照旧日出而耕,日落而息。
    巧莲做出搬家的决定之后,就开始张罗着将家里的几亩地长租出去。
    村里的房子不值钱,倒不如先留着,待风声过去后,他们再看看要不要回来。
    可是偏偏这时,节外生了枝丫。
    薛木匠这天去丁财主家结算木工的工钱时,那丁财主的婆娘却挑刺说薛木匠的手艺不佳,打的一张饭桌的桌面都裂开了,所以抵赖不给工钱。
    丁财主家的二儿子成婚在即,打的是整副的家具,薛连贵足足干了一个多月,现在他家却不给工钱。现在别说启程上路,就连家里的油盐柴米都有些紧张了。
    薛木匠是个倔种。他当初便跟丁财主说过,那桌子的木材不好,有些潮气,若是用来打家具恐怕要开裂。
    是那丁财主却贪图省些木料钱,直说这木材还可用,不肯再买。
    薛连贵无奈,只能依着东家的吩咐做出了木活,没想到丁家婆娘转过头来却死不认账,还指示着自家的长工,打了薛连贵两个耳光。
    其实这丁家婆娘是有意的。自己的二儿子前程似锦,好不容易攀附上了县里的一门贵亲。可他偏偏被薛家的病秧子迷了魂,见天嘟囔着将来要纳薛冉冉为妾。
    这要是举人小姐知道,岂不是要气得悔婚?
    丁家婆娘觉得二儿子被病秧子的细腰迷走了魂,所以决定要给薛家点教训,让他们知道富贵人家的门槛不是那么好进的,叫小蹄子趁早死心,少来勾搭她儿子,这才找茬亏工钱,还借机会教训了薛木匠一顿。
    巧莲听了气得脸颊通红,破口大骂:“瘟才养的,也太缺德了!怪不得先前都没人肯去他家接工。”
    第4章
    薛连贵此时也缓过神来,那柳木桌子上不得台面。丁家用来成婚的家具都是上好的红木,只有那张桌子看起来是给下人用的,偏偏拿来大做文章。
    难道下人没桌子吃饭,还能耽误他家儿子成亲?
    很明显那丁家是有意做套,早就想抵赖了工钱。木匠后悔极了,当初就连女儿冉冉也劝他别去接活,可他看着丁家给的工钱高,到底没禁住诱惑,接了这恶心的差事。
    冉冉一直在旁听了,看爹娘气愤难平,便劝慰薛连贵道:“爹,丁家那种恶人,还是不必跟他们费口舌,权当给他们家白打了副寿材吧。”
    不过木匠夫妻显然没有听进女儿细声细语地劝慰。
    巧莲性格泼辣,这种自家男人吃闷亏的事情如何忍得?
    她看了看家里快要见底的米缸,实在是忍不住了,撂下饭勺,急匆匆解下围裙就往村中主事的里长家走,想要找里长陪着她前去丁家评理,讨要工钱。
    薛连贵不放心,让女儿自己在家先吃饭,他也急匆匆地随着巧莲一同出门去了。
    薛冉冉怕爹娘吃亏,连忙一边换外衫,一边朝院子里喊说:“娘,你若非要去,千万别跟他们吵,只说些诉苦揭不开锅的软话,再单夸他家二儿子的品德甚好,定然能在乡试风评过关!”
    可惜气头上的巧莲并没有将女儿的话听进去——就丁家的老二,色痞一个!她疯了才去夸他!
    冉冉换完衣服时,爹娘已经出门,她急忙出门也想跟去。
    可刚出门一抬头,她便看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的男子立在了她家的门前。
    那男人身形高大,矮小的薛冉冉只能仰着头看他,却发现他戴着一顶帷帽,厚厚的面纱将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此时男子似乎也在低头看着她,清风拂来,伴着篱笆旁一阵秋菊香气,浮香吹得面纱撩动,却看不清他的脸。
    冉冉一时定住,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她笃定他不是村里人,连忙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
    显然他是在等人,只是不知在等谁。
    就在这时,只见隔壁的黄婆婆用一桶喂猪的泔水,从自家院子里泼出了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前些日子刚来我们村掳人,今日又变了花样来诓骗!啊呸!什么成仙得道长生不老?我们家个个都长寿着呢!”
    羽臣并不知前些日子魏纠的门人刚来村中作乱。他陪伴主子在深山隐逸修炼,久不来村镇,却不料想世人变得更加刁毒。
    他不过进去跟这婆子讨要些水喝,随便问问村里可有想要拜师修习道法仙术的少年郎君,还没等话说全,那老婆子就抡起桶来泼泔水了。
    可恨他修道多年,慧根浅薄了些,虽然默念了避水诀,可是火候欠佳,酸馊的泔水迎面泼得酣畅淋漓。
    羽臣虽然有满身武艺,但是习武之人的骄傲又不允许他去揍村里的无知老妇,于是只气得哇哇怪叫,将眼睛瞪大两圈,一把夺过那木桶,一掌将它碾得粉碎。
    这等蛮怪之力吓得黄婆婆连忙关门上栓,不敢出声叫骂。
    而薛冉冉也吓到了,正想扭身也回院里时,身后却出现了一个身材高挑,浓眉英目的女子拦住去路。
    她抱拳对薛冉冉道:“小姑娘,请问能借用你家的水桶,让我兄长洗一洗脸吗?”
    就在这时,满身泔水味的大汉也走了过来,瞪看着薛冉冉,仿佛她若说半个“不”,就像拍水桶一样,将她拍个稀巴烂。
    薛冉冉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水缸就在院子里,请诸位自便。”
    待那大汉朝着院里走去时,薛冉冉转身拔腿就跑。既然自己的家里进了恶人,她只能赶紧去里长那里,让他组织村里的青壮年打跑这些人。
    可惜她还没跑几步,一双腿像不受控般,自动往自家的院里移来。
    待她入门,那院门仿佛被风催动般,又自动闭合上了。
    薛冉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双腿,方才它们全然不听自己使唤了,犹如中邪般……
    此时,那个戴着帷帽的高大男人已经立在了自家的院子里,似乎用冰冷的目光透过帷帽正盯着她看。
    薛冉冉感觉自己方才被怪力所控,吓得不敢动,顺着墙根慢慢移,然后拿起她爹惯常坐的木条凳,殷勤地对那男人道:“这位爷请坐,我给那位爷舀些热水洗脸吧……”
    说完,她立刻挽起衣袖子,利落地入了厨房,揭开锅盖,从大铁锅里舀出热水来。
    一旁的羽童倒是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方才主子用异术牵引着这小妮子入了院里。
    按理说这乡下毛丫头应该吓得大喊大叫,可没想到小姑娘就是转了转湿漉漉的大眼睛,立刻回过神来殷勤周到地拍起了主子的马屁。
    别的不说,看似瘦弱的小丫头,胆色倒是异于常人。
    趁着这小丫头调水的功夫,羽童问道:“小姑娘,多大了?”
    薛冉冉小声回道:“快十六岁了……”
    待热水打来,羽臣迫不及待地洗着满脸的泔水,小姑娘则退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
    幸好这些人与先前的黑衣人有些不同,并没有逼人断发切手一类的。
    不过那大汉似乎被泔水开胃了,洗完之后又开始嚷嚷着饿,问冉冉家里可有吃的。
    羽臣并不想吓这小姑娘,不过他原本就不是什么修仙的体质,当初在军中效力的他正年少,因为被平亲王挑选出来保护苏易水的安全,便长留在了小主子的身边。
    后来,他更是毅然带着年幼的妹妹陪着小主子一同修仙为道。
    初时他不入其门,现在二十年的时间里也只勉强学了些皮毛,不过离辟谷断食的阶段还远着,一日三餐定时得很。
    凶脸的大爷喊饿,薛冉冉只好又端上了刚刚做好的饭食,看着大汉跟那位一脸英气的女子坐下来吃。
    只是饭香味一起,薛冉冉……也饿了。
    她十分不耐饿,若是生死已定,也绝对要做个饱食鬼,绝对不能空着肚肠去饮孟婆汤。
    既然不能出去寻爹娘,饭菜全让他们都吃了岂不是更亏?
    想到这,薛冉冉转身入厨房抽了一双筷子,添了一碗饭,略带腼腆地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
    只是小姑娘看着秀秀气气,四目相对时,还会冲人不好意思地笑,可将一双竹筷子用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炒青豆的碗里拢共就那么几块薄薄的腊肉,全被小姑娘手疾眼快地夹到自己的嘴里了。
    饶是羽臣也楞没有抢过她,他觉着这小姑娘是故意的,便拿眼瞪她。可惜薛冉冉吃饭时从来都是专心不二,待吃得渐入佳境时,压根不看旁人。
    苏易水的修为早就不必三餐应食了,他并没有上桌,只是伫立一旁,看着院落一角种植的石竹。
    这个月份并不是石竹开花的季节,可是院子里的这片石竹却长嫣红绚烂,异常繁茂。
    苏易水慢慢转过头来,问道:“这花是谁种的?”
    羽臣看着闷头啃饭的小丫头,出声提醒道:“哎,问你呢!”
    薛冉冉的脸埋在大碗里,闷声道:“我种的……”
    爹爹做木工活,很累眼睛,所以她特意种了石竹花,留着晒干给爹爹泡茶喝。
    苏易水看了一会那绚烂的花儿,转过身来,朝着薛冉冉走去。
    他慢慢蹲下,与坐在小凳上的薛冉冉平视。
    被人这么看,饭自然吃不下。冉冉乖巧地将手里的大碗举到高大男子的面前:“这位大爷,您要吃吗?”
    她注意到这个男人接碗的手很漂亮,修长的手指甚至发出如玉一般的莹莹白光。有这么好看一双手的男人,不知模样该是如何俊逸赛谪仙……
    就在这时,一阵大风儿袭来,终于将男人的面纱撩起,虽然只是刹那的功夫,却足够薛冉冉看清他的脸。
    这应该是小孩子噩梦里吓人的妖怪,看不清眉眼鼻梁,模糊的一团里只有一张嘴和下巴。
    薛冉冉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若不是被那怪脸男人伸手揽住,差一点就摔下小凳子。
    似乎嫌吓唬小姑娘吓得不够,那男人居然还慢慢摘下了帷帽,将模糊恐怖的脸彻底露出来,逼近了薛冉冉道:“怎么,我长得很吓人?”
    薛冉冉知道自己此时该识趣些,挑拣些好听的来说,可她蠕动了一下油汪汪的小嘴,想夸这张脸,都没有下嘴的地方。
    不过这难不倒薛冉冉,她定下神来后,挑拣了那脸上还算看得过去的部位,诚恳道:“大爷的下巴形状棱角流畅,嘴巴也好看得叫人舍不得眨眼,离吓人还远着呢!”
    此话一出,羽臣嘴里的饭都喷到妹妹羽童的头上了。就算他对苏易水忠心耿耿,也说不出这马屁味十足的违心之言来。
    被融面咒封印的脸实在是恐怖吓人,他和妹妹平日都是小心不去提及容貌一类的事情,而苏易水平日里也不轻易真面目示人。
    没想到今日主子一反常态,竟然拿这被毁的脸去吓唬一个黄毛小丫头。
    而那丫头说出这违心之言时,那眼神诚恳得都能漾出澄湖秋水来,说得跟真的似的!
    苏易水似乎被马屁拍得舒服了,松开手慢慢站了起来,说道:“生平知己难遇,看到我的样子还不害怕的人更少……我在西山修行,既然你我有缘,不如我就收下你随我一同修习仙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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