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行到半路,季雪庭便忽然间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与此同时,他怀中装着吴青的那魂瓶也重重地颤抖了一下。
    是魂楔!
    也许是因为手头已经有了两枚魂楔,如今季雪庭人在半空,却本能地捕捉到了无目鬼魂楔的气息。而那股气息的来源是……
    季雪庭猛然抬头,目光直直地落在了白云环绕的山顶。
    那里是……
    心念一动,季雪庭控制下的鹤车在原地骤然一转,变了个方向。
    流羽长老皱起眉头,有点惊讶地开口道:“太师叔祖?你这是要去主峰云宫?可是师尊他如今还没有回来。”
    “我知道。”
    季雪庭道,然后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架着鹤车奔向截云山的主峰。
    在怪石嶙峋,嵯峨险峻到连修仙之人也必须乘坐鹤车或者飞剑才可抵达的山顶,矗立着宛若皇宫般金碧辉煌的楼阁。
    那正是截云山中唯有大长老级别以上之人才可踏入的绝密之处,也是截云山的掌门主宫。
    季雪庭下了鹤车,抬头望了一眼牌匾上的“云宫”两字,然后便笑着同满脸愕然,显然还压根摸不着头脑的流羽长老说道:“掌门师兄应当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回来,截云山如今山门大开,想来也是因为凡间有要事发生,流羽师侄日理万机,实在没必要留在这里陪我这个脱离凡俗之人,你自行离去便是,我带着我这两位同僚在云宫中等一等我师兄。”
    他这话说得只差直接赶人了,若是还有别的选择,季雪庭当然不希望这般粗暴无礼。
    可是,无目鬼的魂楔在云宫之中这件事情实在太出乎季雪庭的意料,让他也更无暇去顾忌太多,只想赶紧探明真相。
    “可,可是——太师叔祖,云宫乃是截云山一派禁地,向来只有掌门和太师叔祖还有大长老才可踏入,无事绝不可擅闯。太师叔祖您不是他人,进云宫自然是理所当然,可这两位……”
    流羽长老异常为难地看向了季雪庭身后两人。
    “这两人都是天庭之人,怎么,连他们也不能踏入云宫?”季雪庭反问道。
    “这两位可都是在天庭有名有姓的仙官。”
    他补充了一句。
    “可他们并非截云山之人。截云山山规规定,非截云山门徒,一旦违规,乃是……”
    “杀无赦。”季雪庭替流羽长老说道,他揉着额角,面露无奈,“就这破规矩,当初师兄咬着笔杆子死活编不出来的时候还是我帮忙想的呢,谁知道几千年后竟然管到我自己头上来了。”
    季雪庭嘀咕完,转头看了看天衢又看了看鲁仁,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算了算了,我知道你为难,这样吧,我只带一个人进去,”他指了指天衢,“这一位乃是上仙之尊,玄穹之上,天帝金阙都去得,总不至于连凡间宗门中的所谓禁地都去不得。况且他也不是外人,而是我的麾下一员。”
    “啊?”
    说完季雪庭又指了指鲁仁,道:“这一位乃是天庭通明殿第一书吏鲁仁鲁仙君,你若是不放心就让他在这里陪你好了。总之我师兄回来,万一要找你麻烦,我来担责就是了。”
    说完不等流羽长老回答,他便一把拉住天衢的手直接往云宫内走去。
    流羽长老面对这么一位太师叔祖本就气弱,如今见季雪庭已经退了一步,也不好真的拿那山规相逼,只得面露苦色,任由那两人走了进去。
    其实在季雪庭看来,这座不给人进的所谓截云山重地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他那位师兄向来品味低俗且狡诈奸猾,越是这种这也不给看,那也不给进,看似十分重要的地方,按照他师兄的脾气,里头就越是不可能有什么真正要紧的东西。
    而云宫中也确实如同季雪庭猜想的那般,踏入门口结界之后,原本金碧辉煌看着唬人的云宫便倏然换了个模样。
    一座破破烂烂的小院,一间茅草屋。
    这才是它的真身。
    季雪庭从怀中掏出装着吴青的魂瓶,解开了那鬼影封印,然后敲了敲魂瓶。
    “吴青,这里是不是就是魂楔所在的地方?”他问。
    吴青的声音立刻就传了出来:“是这里……季仙君,要不你放我出来吧,你若是不确定,我能帮你再算一算。”
    季雪庭立刻回道:“抱歉,吴青小公子。这地方乃是我师兄设的禁地,我将你偷渡进来已是违背门规了,若是还让你出来,我师兄岂不是要打断我的腿?劳烦吴青小公子在魂瓶里安安分分分再待一会儿,至于那魂楔,我自会取来。”
    说完他便重新封住了吴青五感。
    封完之后,还总觉得不太踏实,又额外补了一道封印,这才把魂瓶重新放入怀中,打算推门进入茅草屋。
    不过到了这一刻,季雪庭却忽然发现天衢上仙并未跟上。
    “天衢上仙?”
    他回头问道。
    天衢这才像是忽然回神的模样。
    “无事,我只是觉得云宫竟然是如此面目,有些出乎意料。”
    天衢冲着季雪庭说道。
    他看似正常,可脑海中想着的,却是季雪庭之前随口说的那句“况且他也不是外人”。
    明明早就告诫自己绝对不可再对季雪庭有什么非分之想,又过了那般为炉鼎为器皿的一夜,天衢本应心死才对,可季雪庭方才那句话,却又重新把天衢仙君那颗心从死地里拽了出来,握在拳中不轻不重地挤压着,叫天衢是舍不得,放不下,痛得很,又快乐得要命。
    【阿雪说了,他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这是心魔在他心中的窃窃私语。
    【可大家都说,越是随口说的话就越是真话】——这是另外一只心魔的。
    …………
    心魔们在天衢心中吵个不停,连带着被他挂在胸口以灵气滋养的那颗卵也开始微微发热。
    天衢按住了自己胸口,一边努力念着静心凝神平复情绪的咒语,一边还要强装正常,同季雪庭搭话:“就连这门口菜地里的白菜,似乎也长得格调不凡,与凡菜不同。”
    季雪庭沉默地瞥了菜地一眼:小白菜东倒西歪,已经快要被周围的野草活生生压死了。
    这茅屋与小院,正是当年子虚老人与他和师兄一起生活的地方。
    门口那半亩菜地,却是季雪庭亲手开垦的。
    季雪庭看着菜地里茂盛的杂草和东倒西歪的白菜苗,心中一片清明,知道自己离开之后,恐怕几千年来师兄也没认真打理过这地方。
    “天衢上仙,正事要紧。”
    他冷冷说道,接着便懒得再管那人,径直推门,走进了茅屋之中。
    然后他便看到,茅屋里那张垫了腿的八仙桌上,直接摆着他要找的东西——无目鬼的魂楔。
    作者有话要说:季雪庭本意:这也不是别人是我自己家员工,进总裁办公室看一看也没事啦哈哈哈。
    天衢:他说我不是外人?!!不是外人不就等于说我是内人?内人不就等于爱人,爱人不就等于我们两个天长地久白头偕老相亲相爱???
    第96章
    第三枚魂楔被雕成了吊坠模样,看着倒依稀像是一棵树,只可惜就跟之前一样,吊坠雕得惨不忍睹,季雪庭完全是凭借着前两枚魂楔中的记忆猜出来这玩意究竟是什么的。
    但无论模样多丑,青木木精的木芯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不会骗人。
    它就在那里,在截云山的云宫之内,像是什么不紧要的小东西一般被随意丢在桌上。
    此时天衢也紧跟在季雪庭身后进入了房中。
    银瞳凝视在魂楔之上,白发仙君眉头皱起,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将季雪庭拦在了自己身后。
    “阿雪,你小心些。”
    天衢轻声道。
    眼前魂楔看似毫不设防,但以天衢的眼却看得十分清楚,整间茅屋之中早已设下层层繁复毒辣的禁制术法,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更叫天衢在意的是,此间诸多禁制,竟然都是走的诡异莫测,阴毒狠辣的路数,若说是云宫内固有的防护,实在与截云山在凡间给人的出尘印象不符。
    季雪庭瞥了天衢一眼,见其略有些紧张,顿时了然。
    他叹了一声,轻轻推开了天衢。
    “无妨,我师兄那个人惯来如此,不然,他当初也不会与君道一那样的人厮混在一起。”
    季雪庭对着天衢解释道,他的语气轻松,望向魂楔的目光却异常凝重。
    提起截云山的掌教真人,世人多半都是十分恭敬,尊称一声“乾真人”,并且无论对其信服与否,也都得承认截云山乾真人德高望重,举世闻名。
    却很少人知道,季雪庭的这位师兄,实际上姓金,名乾多,早些年未能求仙问道时,有个外号叫作钱眼子。
    而且,知道乾真人真名的人寥寥无几,知道他真实性格的人,就更少了。
    不幸的是,季雪庭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金乾多此人天生便是个爱揽财,爱经商的性子,若非阴差阳错入了修真界,本该是个在凡间快快活活做买卖的人。奈何他机缘巧合开窍踏入修真一途,经商是肯定经不了了,这爱算计的毛病却日益严重。
    放眼整个修真界,恐怕也就只有君道一这种奇葩人物可以与之为友了。
    一个是随心所欲,恣意妄为的修真败类,一个是锱铢必较,雁过拔毛的怪胎。昔日子虚老人没少为这位师兄掉头发。
    “我师兄天生便是个爱算计人的性格,所以设下的禁制也是如此,一环扣一环,损人利己,恨不得将落入禁制中的倒霉蛋连骨髓都吸干。对于世人来说,这恐怕便是阴狠毒辣吧。”
    一边说着,季雪庭一边探出手,熟练地自半空中钩出一根细如蛛丝的“丝线”。季雪庭晃了晃指尖,“细丝”随之断裂,在倏然变幻的咒纹之中,季雪庭顺势又钩出了另外一根“线头”……他就这么一根“丝”一根“丝”地慢慢拆解下去,微蓝的光渐次闪耀,证明在季雪庭的动作下,这复杂到不可思议的阵法正在一点点被破解。
    “不过说白了,师兄的禁制无非就是需要多算一算的东西,对我来说,这种可以‘算清楚’的行事风格,实在称不上阴狠。”
    季雪庭淡淡说道。
    毕竟也是相处了那么多年的师兄弟,彼此都对对方的手段心知肚明,拆解起来进展快得很。
    “嗯,阿雪说得有道理。”
    天衢看着这样的季雪庭,点了点头。
    “阿雪果然好生厉害。”
    他脸上表情平静,话语听上去似乎也像是同僚间平平淡淡的赞叹,然而袖口探出来的几条念蛇却应和着他的低语,“嗒嗒”地拍起了尾巴。
    眼看着金乾多特意为魂楔设下的禁制已经被解到了最后一层,那枚魂楔在桌上滚了滚,只差一点儿就要落到季雪庭手心中,茅屋中忽然异变横生。
    “哪里来的小贼敢动老子的东西?!”
    伴随着一道中气十足的呵斥,茅屋墙上挂着的一幅空白画卷中忽然现出一道淡墨身影。
    紧接着,无数算盘珠倏然弹出,毒蜂一般猛地射向了正在专心解阵的季雪庭。
    说时迟那时快,算盘珠刚一弹出画面,半空中忽然间出现了无数条蛇的影子,齐齐张开了血盆大口,将那些算盘珠一口吞了下去。
    “他妈的几条肉虫也敢嚣张,吞老子法器,找死——”
    下一个瞬间,一个壮硕肥胖的影子由淡淡墨色忽然变得浓墨重彩,最后化为一道生动人影,腾的一下冒出了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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