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俏从不会在叶玉絮面前提起过去的事,包括她的身世,包括她的生父,所以在叶玉絮回到叶家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
    而叶敬远自然也不会告诉她这些事,因而唐俏和叶敬远之间的事,全部都是小姨唐倾告诉她的。
    但唐倾毕竟不是当事人,知道的可能也并不是事情完整的真相,但在她所告知叶玉絮的所有她知道的事情里,有几件事叶玉絮是可以肯定的。
    唐俏是叶敬远大学时候的初恋,但当初因为叶家人的反对而分手,不久后叶敬远便娶了门当户对的许家小姐,也就是许清之为妻。
    多年以后,两人重逢,虽男婚女未嫁,但还是如同干柴烈火一样重燃了当年爱情的火花。
    叶敬远在唐俏这儿住了好几个月,直到唐俏终于慢慢地从这一份会为人所诟病耻笑的爱情中清醒过来,开始为自己做了第三者的行为所感到耻辱,有一天,她对那个自己爱极了的男人说了她从来都没有说过的决绝之语,将他送回了他的妻儿身边。
    尽管那个时候,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两个月大的叶玉絮。
    虽然唐俏从来没有说过,但叶玉絮在之后的日子里回忆起当年的时光,似乎都能从一些细节中看出她真的很爱叶敬远的点蛛丝马迹来。
    比如妈妈只要在家就很喜欢做糖醋里脊,有时候一连着好几天都是这道叶玉絮吃腻了的菜,后来叶玉絮回到了叶家后发现,叶家的餐桌上菜品轮换频繁,却总有一道糖醋里脊常年不变地端上餐桌。
    比如妈妈总是会在一个特定的日子里穿上她最爱的那一条连衣裙,如果在家就会带着她去游乐场,如果不在家也会提前把裙子带走穿上,后来她才知道,那一天是叶敬远的生日,叶敬远最喜欢当年的唐俏穿那一条连衣裙。
    再比如妈妈看过的那些书里,每一本每一页的每一个远字,都会被她圈起来,年幼的叶玉絮不知道那是唐俏做的什么笔注,后来她才知道,她爸爸名字里有一个远字。
    虽然当初那样决绝,但其实说到底,还是留恋的。
    而叶玉絮从来没有像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那样感激过唐俏,感谢她没有不要她,感谢她在那么难的情况下还生下了她,感谢她在可能会背负骂名的情况之下还把她养到了那么大。
    这世界尽管存在着诸多苦难,但至少会有相对的美满存在,叶玉絮至少在唐俏的呵护下长到了十一岁,尽管她曾悄悄在心底埋怨过自己的母亲没有时间陪伴她,但有她陪伴的时光,却都是叶玉絮心底的千金敝帚。
    她的妈妈也是第一次做妈妈,所以她不怪她曾对她的疏忽,特别是叶玉絮在完成了多个策划案后,她好像开始渐渐明白了唐俏当年的心境。
    她对于她的事业始终热爱,热爱到放在了女儿前面,叶玉絮现在懂了,因为她也开始有些把自己所喜爱的事业放在任何人或事的前面了,她知道这样不好,但这却好像是从唐俏那儿一脉相承下来的本能与天性,叶玉絮还在努力寻找着维持平衡的方法。
    叶玉絮和唐俏长得很像,也正因如此,叶敬远每每见到叶玉絮时,都仿佛见到了当初的心爱之人一样,但叶玉絮的性格却和叶敬远如出一辙,一样的固执,所以现下,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爸爸,关于我和陶垣在一起这件事,我没有在与您商量,我只是在通知您,我,和陶垣谈恋爱了。”叶玉絮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想起陶垣心情也平复了不少。
    她的态度有所放缓,可并不代表叶敬远的态度也会如此,“我也没有在与你商量,叶玉絮,我是在命令你和陶垣分手。”
    “那您总要给我一个不喜欢陶垣的理由!”被反驳的叶玉絮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能和叶敬远讲道理,也拔高了声量,“您总说要我和他分手,那您给我一个理由啊!”
    “你先给我一个非要和他在一起不可的理由。”
    叶敬远的无理取闹实在是令叶玉絮感到头疼,是真的疼,胸口也闷,闷到喘不过气,今早因为心事重重本来也没吃多少东西,现下顿时感到头晕眼花,脚一软跌坐在沙发上。
    叶玉琋赶紧过来扶住她,原本一直站在一旁不语的许清之也总算是开了口,“敬远你别这样,有什么你好好和孩子说不好吗?你就不能告诉玉絮你为什么不同意她和陶垣那孩子在一起吗?非要把玉絮气出病来才甘心吗?”
    叶敬远听后先是冷哼一声表示不屑,但在看到叶玉絮惨白的脸时瞬间也软了性子,时不时关心地望去,却还是想要维护自己的面子坐在原处,不肯上前关心。
    “你是喜欢他,可他真的喜欢你吗?咱们都不了解陶家,你倒不如和咱们知根知底的那几家的孩子在一起,也要比和陶垣在一起让我们踏实。”
    叶玉絮喝了佣人端来的红糖水,脸色稍稍有些恢复血色,但听到叶敬远的这番话,脸瞬间又煞白下去。
    “我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叶玉絮咬着牙,再一次郑重地告诉父亲,“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和陶垣难道是一见面就互相喜欢的吗?”叶敬远显然被叶玉絮的冷静自持给激怒了,这不是他以前所认识的那个女儿,“同样的,你不和那些孩子接触你怎么就知道你自己不会喜欢?”
    多么可笑啊!这居然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的女儿所说的话。
    叶玉絮开始放肆地轻声笑起来,带着嘲笑、讽刺,如一只揭穿虚伪的利剑,而后在众人的不解与叶敬远的恼羞成怒里自顾自地说道,“听小姨说,妈妈当初执意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是遭受了外公的强烈反对。”
    “在之后多年的岁月流逝里,时间终于证明外公是对的而妈妈错了。”没有人知道叶玉絮在说什么,只有叶玉絮和叶敬远知道。
    一位历史研究界的泰斗,对于自己女儿在那段错误感情里飞蛾扑火的强烈反对,终于在他临终之前得到印证,印证他的确没有看错,印证这段感情果然不得善终。
    “爸爸以为你是外公吗?”叶玉絮突然抬起头望向叶敬远,明明眼里含着泪,可嘴角却仍是微微笑着的,“可惜你不是,我不是下一个妈妈,陶垣也不会是下一个你。”
    那一瞬间叶敬远仿佛看到了当年他和唐俏在分手后,唐俏那深深印在他心里久久无法忘记的眼神,也是这样满含着泪水,但也是这样微微地笑着,让他离开,让他去过他的灿烂人生,告诉他他们今后不会再有瓜葛,告诉他她与他老死不再相见。
    是啊,他不是当年的唐父,叶玉絮不会是下一个唐俏,而陶垣也许也不会是下一个他。
    但他还是没有底气去赌这样一个微小可能,毕竟当年,他也是那样信誓旦旦地多次向唐父保证自己不会辜负唐俏,可最终自己食言,伤的最深的,还是唐俏。
    叶玉絮一句话勾出了叶敬远埋在心底多年的心事,一时之间竟哑口无言。
    叶玉絮见叶敬远没有话要说,干脆起身,“我已经见过陶垣的家人了,就在过年的时候,我不是和同学出去玩,我是和陶垣会他的家了。”
    迎着在场所有人的讶异目光,叶玉絮继续道,“过年的时候陶垣来接我,已经见过妈妈了,这个周末我会带她回来见见你们,希望爸爸您对他的态度能别像对我这么不好。”
    “就算您不为着女儿,那也请为着日后叶氏能有机会和t.y合作,进军a市,为着公司的利益,对他态度好些。”
    叶玉絮的几句话无异是几个重磅炸弹,把每个人的心里都搅得鸡犬不宁,也是趁着这样一个时机,叶玉絮拉过还愣愣地站在一旁的许清之,示意她和她上了楼。
    那些往事,许清之其实根本不知道,并非叶敬远有意想要瞒着她,毕竟连叶玉絮都带回家里来了,何必还要瞒着她,只是她根本不想去知道这些。
    她是一个大度的主母,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她,她不能有任何一点差错,所以不知,也就不会烦心,就不会出错。
    但今日从叶玉絮嘴里知道了一些往事,她的心里终究还是不是滋味。
    “清姨对不起,”进了屋,叶玉絮扶着许清之在书桌旁坐下,蹲在她的身边,真诚地道着歉,“对不起让你知道这些。”
    叶玉絮也知道许清之其实过得很难,所以对于让她知道这件事感到十分抱歉。
    许清之当然不会多说什么,她正在努力地让自己忘记这些事,“你让我上来,一定有事的吧?”
    果然什么事都是瞒不住许清之的。
    叶玉絮从桌上拿出纸笔,递到许清之跟前,“我想要搬出宿舍住,向学院申请需要家长签字。”
    “那你为什么不在刚才说呢?”许清之手里拿着叶玉絮递来的笔,却没有动手写字,“你不想让你爸爸知道?”
    “对,我就是不想他知道。”叶玉絮把桌上的纸又朝许清之递近了些,“反正我现在没有课,也快要毕业了,现在住不住学校也没有什么问题。”
    “反正你都要毕业了,你又何必急于这一时?”许清之今天的话格外多,至少比以前多。
    至少以前她不会再三规劝叶玉絮,至少以前她不会像现在这样欲言又止。
    “你爸爸他……”许清之本来想说些什么,但一抬头对上叶玉絮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算了,你真的想好了吗?”
    许清之是个聪明人,叶玉絮现在也变得聪明起来。
    她问的是“想好了吗”,叶玉絮明白,许清之一定知道自己此番搬出宿舍住,是要和陶垣住在一起。
    “我想好了,清姨,你知道我很笨的,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么好、这么清楚过。”年轻的女孩子眼里闪烁着光,比屋外的正午暖阳还要耀眼。
    许清之得了叶玉絮这句话,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手一挥,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能够为叶玉絮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你爸爸那边,我会先替你瞒着,”许清之起身,拍了拍叶玉絮的肩,“玉絮,我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叶玉絮在得到许清之的签名和保证后,激动地紧紧抱住许清之。
    在这十年里,许清之替唐俏扮演着她生命里母亲的角色,这么久了,她毫无怨言,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她之前怎么还可以怀疑她?
    与叶敬远交涉谈判和拿到许清之签字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玉蕊被送去了学校,叶玉絮也没有理由再在叶家留下去,风风火火地下楼准备让司机送她去车站回a市,可是却在大门前被人给拦了下来。
    是叶敬远的保镖。
    他们说叶敬远有事去了公司,在他回来之前,她不能离开这里半步。
    “我和他已经没什么好聊的了,你们最好放我走。”叶玉絮冷眼看着这些保镖,尽量让自己显得有气势些。
    可无论叶玉絮如何威胁甚至哀求,这些保镖都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哪怕许清之来都没有办法让他们动摇半步。
    这是他逼她的!
    叶玉絮折回身去拿起放在案几上绿植旁修剪枝桠的小剪子,冲回了几个保镖面前。
    保镖们倒是不怕叶玉絮伤他们,就怕她伤了自己他们没有办法向叶敬远交待,而一旁的许清之也是吓得愣住了,不断地在一旁劝着她别冲动。
    “清姨,我没有冲动。”叶玉絮举起剪子,放在自己的肩前,“请你转告爸爸,我其实并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可是如今这情形,他不尊重我,还想把我禁足在家里,我已无孝可尽,故,以断发表意。”
    随着叶玉絮的话音刚落,像是被剪断了什么的清脆声响响起,大得屋里所有人都能够听见并且都愣在了原处。
    叶玉絮把被自己剪断的一大把头发扔在地上,把剪子塞到其中一个看着最愣头愣脑的保镖手里,推开众人潇洒离去。
    她认定了这一次的奋不顾身,也认定了陶垣不会辜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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