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手机那头的司机说了些什么,转过头和陈析回打招呼。
    “能和我谈谈吗,在附近的咖啡馆。”
    她点点头,坐到车里。
    “朝雾,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他突然问,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她系上安全带,回答得很随意:“没有啊。”
    陈析回手指交握着,顿了顿,随后按下按钮升起挡板,“你最近在躲着我。”
    她正要摇头,他又继续,“你不用骗我,朝雾,我希望你对我说实话,至少不要瞒着我。”
    “我感觉得出来,你在疏远。是我做错了什么是吗?”
    他的话几乎步步紧逼。
    没有给她回旋的余地。
    从他升起挡板的时候她就知道不会那么容易敷衍过去了。
    “我们到咖啡厅再说,好吗?”她回道。
    陈析回叹了口气。
    路程并不远,只是放学后学校周围比较堵车,车里安静又怪异的氛围让她越来越紧张,手指在安全带上摩擦。
    她在想,陈析回问她这些话是出于怎样的感情,她又应该怎样向他解释她心里的矛盾。
    陈析回认识她,应该是一年之前她刚来到这里,在哥哥的安排下她很容易就搬到了他家隔壁,行李都由佣人搬进房子,她唯独只拿了一个旧箱子。
    有些重,她抬不动,但别人来帮忙时她都嘶吼着拒绝。
    像个神经病一样。别人在她背后这样议论她。
    那个时候她的确像个神经病。
    谢宜姐姐去世后,她整天把自己锁在房间,抱着她留给自己的照片和信哭个不停。
    她回国,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亲自安排好一个非亲非故的姐姐的殡葬事宜,家属说她死前精神并不正常,那时候她给她打电话她也总是强颜欢笑,她却还假装生她的气。
    从没想到这个人从此再也不会出现了。
    再也不会哄着她,再也不会笑着对她说,“朝雾,你最棒了。”
    她留下的遗物和日记都埋藏着莫大的悲伤,即使没有挑明,她也知道她的自杀背后一定有推波助澜的人。
    而她要为她报仇。
    从她墓前起身的时候她就想好了。
    但最讽刺的事,是陈析回在她失魂落魄时从她手里抱走了遗物箱,凉凉的手指碰到她时像有电流穿过。
    “我来帮你吧。”
    她刚要大吼大叫,就被他温柔的声音压制下来。
    她转过来,正好看见他对着自己笑。
    他的声音和脸她都再熟悉不过了。
    她知道他是谢宜姐姐的男朋友,她经常在与谢宜的对话里听见他的名字,他的声音。
    她几乎不可控制地就想叫他陈析回。
    但她止住了。
    她看着他的笑愣了愣,然后用手抹了泪,依然要强地要搬那个箱子,而陈析回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就让她疯狂起伏了很多天心静了下来。
    她知道完了。
    以前她能一直藏着掖着骗自己。但现在真的见到陈析回的时候她知道她瞒不过去了。
    她喜欢陈析回。
    喜欢上了她最尊敬的姐姐的男朋友。
    她无数次唾弃这一份卑劣晦暗的喜欢,将它们按进心里最阴暗的角落。而每当这个时候,陈析回对她笑着,她又鬼使神差地上瘾了。
    比毒品还难以戒掉的瘾。
    只会要人命。
    思绪回到现在,她知道怎么解决这个矛盾。只要让陈析回看到她的真面目,让陈析回知道她就是个贱人,他就会讨厌她。
    但她不舍得。
    不过当他们的关系发展到她难以控制的时候,什么也由不得她了。
    她原本只想在他周围静静看着他就好。
    一年两年,不会太久的。
    陈析回先下车帮她拉开车门,她看见他的手伸过来要扶她,她便抬头,视若无睹。
    他愣了愣收回手,从她身后走到了她身旁。
    他给她点了一份香草拿铁,她却拦住他叫了一杯美式。
    她喜欢喝甜的,但至少现在没资格。
    她扭过头看着外面人来人往,陈析回便随着她,静静的。
    咖啡馆的音乐换到拉赫玛尼诺夫g小调前奏曲,两人都默契地转过头来相视一眼,她再想扭头,陈析回便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你不能再逃避了,朝雾。总要说清楚的。”
    是啊,总有一天他会看清她的卑劣,她只不过是希望那一天迟一点到。
    她转过来正视他,他的手收了回去。
    “陈析回。”她第一次这么费力地叫出他的名字,“你应该知道的,其实我喜欢你的。”
    他还没能开口,她便继续说。
    “但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生,你知道,我从国外回来,我并不是一个传统的女孩,我对感情的态度很开放,我需要爱,但更需要性,我的确喜欢你,我也同时喜欢很多人。”
    他愣了愣,扶了扶眼镜。眸色被镜片掩下。
    “我会肆无忌惮地做我想做的事,会和我喜欢的人做爱。比如秦肖,我和他在一起比和你在一起轻松得多。因为我对他的喜欢很简单,只用做爱就好。”
    她很直白地把话讲出来,没有任何的躲藏与遮掩。他也不会发现这是谎言。
    “但我对你的感情比那复杂,我喜欢你同时更尊敬你,我觉得你更像个哥哥。与其得到你,我宁愿你不讨厌我。”
    “我的确在躲着你。”
    “我不知道用中文怎么解释这种情绪,不过我知道。我们并非同一种人。对于我而言,你也不是不可替代。”
    章朝雾喝下苦而酸涩的美式,然后起身。
    “对不起,以后不能陪你练琴了。”
    她刚走到门口,身后就被人撞了上来,他从背面牵握住她的手,微凉的脸颊贴在她迅速发红的耳廓,然后小声说。
    “今晚去我家,好吗。”
    这大概是她的认知里,陈析回做的最疯狂的一件事。
    他抱着她到车上,头发散下来挡住镜片,他便取下镜片任由发丝在他额头上作乱。
    深沉的目光没了遮挡,看起来危险又迷人。加上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倒有点斯文败类了。
    他比她大两岁,又是姐姐的男朋友,所以他在她眼里永远是那么成熟而矜持,但现在他抱着她,手里握得紧紧的,仿佛一个不小心她就会从自己怀里飘走了。
    多青涩啊,像个小孩子。
    很多东西一下子涌入她的脑海,被她强制压下,她多想多停一刻,哪怕一会儿也好。
    可那些谴责和自卑就像弹簧一样,压得越重,弹得越高。
    她挣扎了,告诉他不能。他们不能。
    “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
    她以为她说得很清楚了。
    “我很脏啊,我不想你讨厌我,放开我好不好......”她开始哭,泪滴在他手上。
    他快松手了。她的眼泪总有用的。
    但下一刻他又重新握得很紧,喉结一滚,他说:“其实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最卑劣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但她不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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