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堂里头刚撤下了早膳的席面, 今儿云嬷嬷家里有事情, 一早差人过来送了信, 早上的课就没了。姑娘们难得有一日休沐的, 面上不敢显, 心里却都偷偷乐着。
    老太太见赵菁送了徐思安离开又哲了回来, 倒是想问问徐思安对徐娴进宫的事情是怎么看的。昨儿他回来的晚, 今儿又一早要走,有这样一个大忙人儿子,当真连个说句整话的时间都没了。
    姑娘都进了里间玩去, 赵菁才坐在了老太太的下手。要去找卫竹筠商量的事情终究还不能跟老太太直说,赵菁便笑着道:“母亲放心,侯爷说最近朝中正忙着南边缴费的事情, 断不会那么快有立后立妃的消息, 侯爷已经开始为娴姐儿物色起人家来了。”
    徐老太太虽然瞧着平常对徐娴并不是很疼爱的样子,终究是徐家的亲骨肉, 昨儿为了这事情, 已是愁的一宿都没睡好, 今天听赵菁这样劝慰自己, 却还是忍不住道:“太后娘娘若是说让娥姐儿进宫, 我倒是不愁的,她那个性子是不爱吃亏的, 又有她义父撑腰,没准还能过的有滋有味的。可娴姐儿就不同了, 从小就这样懦弱胆小, 便是自己占些理的,也不敢吭一声。”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觉得平常自己是小看了徐老太太了,她这心里倒是门清的很,对孙玉娥和徐娴的性子也知道几分。
    姑娘们在次间玩耍,月洞门上的帘子虚掩着,老太太只当里头丫鬟们都候着她们并不会过来,却谁知孙玉娥天生就不喜欢玩翻绳、做针线的,正欲出门陪着老太太说笑。这一走到了帘子边上,任凭徐老太太声音再小,她却也是听到了七七八八了。
    孙玉娥本就算不得笨,从老太太的话语中便听出了一些端倪来。徐娴是那样一个闷葫芦的性子,在家里被自己欺负了尚且没半点还手之力,若是去了宫里,不是孙玉娥瞧不起她,只怕每天十二个时辰加在一起还不够哭鼻子的。
    孙玉娥本心性又高,被关了这么两个月,如今出来了,恨不能一飞冲天。又想着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只怕老太太也开始为自己物色起了婆家,可终究将来是个什么造化,却也一无所知,倒不如现在趁着这样的机会,若是能替了徐娴进宫,那徐思安将来必定感激自己几分,也算是还了老太太这些年对自己的一片疼爱之心了。
    孙玉娥想到这里,便挽了帘子出去,倒是把正在厅里头说话的两人给吓了一跳。
    徐老太太顿时脸颊就尴尬了几分,只望里头看了一眼,见徐娴坐在炕上安安静静的做着针线,心里也稍稍放下点心来。
    孙玉娥从次间走了出来,只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徐老太太的跟前,抬起头看着她道:“以前孙女不懂事,做了那么多对不起老太太的事情来,也常常私下里欺负二妹妹,如今孙女想明白了,老太太是真的对我好,老太太若是舍不得二妹妹进宫,孙女愿意进宫去,凭它是个龙潭虎穴,我也是不怕的。”
    赵菁倒是不知道孙玉娥还有这番血性,不过她以前的性子就是这样,事事也不懂个遮掩,高兴不高兴都放在脸上,虽然做了那么阴毒的事情,但说起来还算得上是个光明磊落的性子。
    只是……进宫两个字,却实在不似她口中说出来的这番容易。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却已是有些动容了,见孙玉娥跪在地上,没有了以前锋芒毕露的模样,倒果真是长大了一样,便忍不住问道:“你说的……你说的当真?你要替你二妹妹进宫去?”
    孙玉娥咬着唇瓣点了点头,那边赵菁却摇了摇头道:“先不说太后娘娘是否能准了我们侯府换人进去,便是她开恩准了,老太太难道真的舍得大姑娘进宫去?”
    赵菁在宫里生活了十年,对宫廷生活的枯燥乏味深有体会,那时候虽然宫里没有别的嫔妃争宠,但要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宫城之内度过漫长的岁月,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只过了十年,却用足了一生的耐心,如今孙玉娥不过十五岁,倘若真的进宫了,那后半生的生活,多半也是枯燥无味的。
    这只是还是一点,将来小皇帝年岁渐长,立后之后,选妃之事刻不容缓,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闺秀美人会充斥后宫,在那样的美人堆里,孙玉娥想要过的好,又如何容易?
    “其实宫里的女人,多半都是表面风光,心里头苦的。便是贵为当今太后,却也是不能出宫一步的。大姑娘生性跳脱,如何能在宫里头待上一辈子?人生漫漫几十载春秋,可不是说一句话就能过去的。与其想着让大姑娘替代二姑娘进宫,倒不如两个都不要进宫的好。”
    赵菁原本对孙玉娥也并没有太过看不顺眼,只是觉得作为武安侯府的大姑娘,她是太过没有规矩了一些。除去这些小毛病外加她之前心里曾有过的那些龌龊念头,若是她当真能改好了,将来也依然是能享受大福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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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屋里供奉着的狻猊香炉里的焚香已燃过了一半,卫竹筠静静的听着徐思安说话,她掌心的菩提子佛珠“啪啪”的响着,却在听见太后要让徐娴进宫的时候陡然停顿了下来。
    本就清幽的禅房越发显得幽静了几分,徐思安拧了拧眉心,多少有些愧疚:“原本接了娴姐儿回去,就是想好好养着她的,只是这些年我在外征战的时日太多,对她的事情并没有太过上心,如今又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徐思安昨夜也曾想过,凭他现在的赫赫战功,若是他公然抗旨,只怕小皇帝也奈何不了他。可若是这样一来,他多年征战沙场拼得的基业,多半也要还回去了。他并非是恋栈权势之人,但大雍如今的局势,却还没有到他这样一个武将,可以归隐暂退的时候。
    经历了方才短暂的震惊,卫竹筠的神色却已经平静了下来,抬起眸子看了徐思安一眼道:“当年若不是侯爷出手相救,小女子如今怕是还深陷泥潭,娴姐儿若是跟着我,只会比现在更可怜千倍,万倍,侯爷这样说,小女子万万担当不起。”
    当年徐思安虽然年幼,却也知道一些自己兄长徐思胜和卫竹筠之间的一些事情。卫家没出事之前,徐老太太在给徐思胜选的媳妇里头,还有卫竹筠的名册,只是后来卫家倒台,她的名字自然就被去了,老太太就略过了原本的这个准儿媳,又另选了她人。
    “那些事情本就是举手之劳,如今没有将娴姐儿教养好,却是我的失职。”徐思安站起身来,负手而立,又转过身来看着卫竹筠道:“如今我和老太太的意思,是早些为娴姐儿找个婆家,赶在太后娘娘下懿旨之前,把娴姐儿的婚事定下。”
    卫竹筠低头不语,手中的佛珠却还是不紧不慢的动着,袅袅的青烟从她身侧的香炉里缓缓升起,想了片刻才淡淡道:“我倒是有一位故人,家中有个适龄的男孩子,只是好些年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念及往日的情分了。”
    她说完只淡淡的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徐思安道:“烦劳侯爷为此事操心了,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就定下吧。”
    徐思安从卫竹筠的禅房出来,山谷中似刚刚下过一场小雨,草木葱翠,还带着点点泥土的馨香。他顺着鹅软石小径往山下去。却在通往山前小径的月洞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侯爷请留步,我家居士想请你去禅院小坐片刻。”
    徐思安剑眉微拧,心下略略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小丫鬟,只点了点头,让她引路。
    一路上穿过幽深的山中小道,停在一个略显简陋的禅房跟前时,徐思安便知道请他过来的人是谁了。
    小丫鬟打了帘子引他进去,徐思安矮身进去了,便瞧见一袭青灰色的道袍背对着自己,将那手上刚点燃的三支清香插在了佛龛下的香炉里。
    他将将打量了一眼这身影,竟与如今的赵菁不差了那一二分。
    珠泪夫人转过身来,脸上却是再温婉恬淡不过的笑意,对着徐思安道:“我知道你私下中打探过我的身世来历,想来你也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为何要请了你过来。”
    徐思安听了这话却急忙单膝跪地,朝着珠泪夫人行了一个大礼道:“按说该是晚辈亲自过来拜见居士,是晚辈不敬。”
    珠泪夫人见状,却急忙上前双手虚扶了徐思安一把,低下头对他道:“见与不见,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你心中清楚便好,我心中清楚便也好。”
    徐思安听了这话心里暗暗感叹,其实赵菁又何尝不知道真相,只是……这样的关系,到底不能摆到明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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