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这个词,从来是一句苍白无力的话语,只有当失去后,心生愧疚了才想到该去珍惜。可该珍惜的人和事物都已成过眼云烟,到最后我们剩下的也唯独只有遗憾。
    灰色的光团裹着黎馥阕的遗体飘落至一处临近花桥村的树林边上,而后缓缓消散不见。这是她使用最后一丝阈力所化作的光团。
    为的是不让人猜疑她无故的失踪,至少要让孙子知道,自己是死去,而不抛弃他,离他而去。就让这一切都认为是自己突生病故,不让多生变故。
    市集上的村民都悠悠转醒,可对前事,无人可忆起,人人精神恍惚茫然,试图回想自己为何晕倒,可脑中兀自一片空白。
    到晌午时分,金乌耀空,幸得先前下了一阵滂沱大雨,空气中微微带着一股潮湿气味。
    在那栋通体墨蓝色的大厦内,江悦一个人吃着午餐,平日里,这个时候,肚子早已擂鼓喧天,饿的饥肠辘辘了。可今日不知为何,从九时起,他就开始心神不宁,无精打采的样子,古有啮指痛心的故事,而今呢?
    即便此时,饥饿难当了,也无一丝食欲。若万磊在时,还能与他互吐衷肠,心情便能缓解些许。可今日挚友的无故旷工,令他本已煎熬的情绪更添几分担忧。他郁郁寡欢的望着盛放糕点的餐盒怔怔出神。
    周惠见其一人独坐,凑去与他攀谈,说道“江悦,你“男朋友”万磊今日没来上班,你便闷闷不乐啦!”说着咯咯直笑。
    江悦无奈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他支颐而坐,木讷地讪笑答道“不是的”内心却想“道不同不相为谋,和你说再多也是白费力气。”便只草草搪塞了事。
    旁桌的几位已婚妇女正在聊着八卦事情,见到有人打趣江悦,也凑趣道“万磊定是另结新欢,不要你啦!”众人听后,开怀大笑。
    他也只能附和傻笑,默不作声。他性格腼腆沉默寡言,对男女情爱之事懵懵懂懂,在公司里他即使面对心仪的女孩,因羞涩也不敢与人闲聊几句,只与万磊有说有笑,不免被人拿由头当做笑柄。
    但他任劳任怨,任凭人家差遣使唤,也从不抱怨,久而久之在同事心中便成为了老实人、老好人的形象,但这类印象伴随而来的便是好欺负。
    他平日里免不了成为众人揶揄取乐的对象,可他竟也满不在乎。虽不以为荣,也不引以为耻。
    几位同事拿他取乐了几句,但见他不像往日那般和颜悦色,都觉无趣,于是不再理会他,留他一人独自发愣。
    正当他怅然若失时,裤兜里的那部老旧手机响起了“铃铃铃”的铃声,显示是该城市的区号。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接了起来。
    “你好”江悦满腹疑惑的问道。电话那头是一位男子的声音,他中气十足的说道“喂,是江悦先生吗?”
    江悦眉头微皱,脑中在思绪着这通电话的目的,他迟疑的回道“是的,请问你是谁?”电话那头的男子顿了顿语气,轻声道“我们是警察,有件事情,我们必须通知你,请你做好心理准备,我们接到花桥村的报警电话,发现一名老人的遗体,而经过确认,她姓名为黎馥阕,正是你的奶奶。请你回来一趟,协助处理。”
    江悦接到这噩耗,心脏嘣的一下狂跳,他难以相信这一切,他愤怒异常,大声喝道“你这骗子,诈骗也该找其它理由,神经病!”他不由分说,气冲冲的把电话挂断。
    众位同事被他的喝骂声吸引,心中都呢喃道“原来他脾气这般火爆”“什么事能惹他这么愤怒?”顿时他成为众人议论焦点。
    他忐忑不安的坐着,脚上直跺地,频率越跺越快,心中惴惴不安,如芒刺在背,心想“难道真的是警察?不可能,我阿婆身体健康硬朗,打死我也不信她出事了。但是怎么别人知道她姓名和我的姓名电话。”
    他越想越害怕,可转念又想“是了,现在骗人手段层出不穷,个人资料被人非法贩卖,找我的资料也是小事一桩。对了,就是这样。”他自我安慰,不安的内心瞬间平拂了一些。
    过得一会,已过了休息时间,他收拾好餐余,行在走廊上,口袋里的手机又兀然响起,他心中有不好预感,平时,他一个月也难得接到一两通电话。
    在这世界上给你电话最频繁,最关切你的,也许是推销商品的销售人员,这也正是许多人的无奈。
    他急忙拿出手机,显示的号码是隔壁邻居宋大爷的电话号码,这时,他全身已在抖擞,脑袋发眩。
    那接通按键此刻仿佛有千斤重,他勉力按下。接起电话说道“你好,宋爷爷。”双唇也在发颤,声音结巴着。
    电话那头的宋大爷说道“喂,小悦,是小悦吗?”他语气急促,随后又吱吱呜呜,先的难以启齿的样子。
    他这一举动,更让江悦焦急难安,连连催促问道“宋爷爷,怎么啦?怎么回事?快说啊!快说啊!”
    宋大爷语气严肃,惋惜道“小悦,你刚刚有接到一通电话是警察那边打来的吧?警察说的是真的,你奶奶她,她……她病故。遗体是在树林边上发现……”
    不等他说完,江悦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握着手机的手,突然无力,跌落地下,“啪”的声响回荡在无人的走道上。他强行搀扶着墙,人还是慢慢跌坐,晕倒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人在遇到极度伤感震惊的事情,人体会产生自我保护,那便是昏厥。
    当他醒来,也已经是下午时分,他第一眼见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他眼神迷茫,四处张望,身旁坐着一位低头玩着手机的周惠,他开口问道“周惠,这里是哪里?”
    周惠见他醒来,大喜过望,心想“终于能下班了。”她对江悦说道“有人发现你在走廊晕倒了,就送你来医院了。你现在没事了吧?”
    江悦点了点头,心中似乎有什么郁悒的事情,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两人沉默了一会,周惠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对他道“是了,有几通你邻居家打来的电话,说如果你醒了,立马去花桥村派出所。”
    闻言,他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晕倒,自己心中牵挂的事情是什么,他忙慌翻身起床,急忙冲出病房,病房内的几名病患见这名病友这么快能龙精虎猛的康复,都好生羡慕。他已消失在周惠眼前,她早已来不及阻止他。
    他慌乱的疾奔出医院,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他神色慌张的说道“师傅,去花桥村。”
    司机从后视镜中睐了一眼,心中暗暗猜想道“这人慌慌张张的,还去这么偏僻的地方,不会是打劫吧,看他样子又不像那种人。”司机犹豫是否是回绝拒载。
    江悦双眼微红,哽咽道“师傅,麻烦你快开车,我有急事,我家中有人出事了,求你快点开车好吗?”
    那名司机听闻,瞧他表情,也不像撒谎,踩起油门,往花桥村上驶去。由于是下班高峰期,道路拥堵,汽车一行一停,每一次停顿,江悦的内心就煎熬一分。车内两人默然不语,江悦只是急切的看着时间的流逝,和眺望着前方道路。
    行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结账时,将近两百元。江悦倾尽所有结付了车资。他赶忙跑到派出所,有几名村民见到他来,心中长吁一口气,大家知道他晕倒了,并没有责怪于他。宋大爷率先说道“江悦,节哀顺变。”江悦哽咽的问道“我阿婆呢?”
    有两名村妇听他唤道黎馥阕,都低头抹泪。宋大爷领着他去找警察,村内的派出所,大家彼此都熟悉,那名中年警察说道“江悦,你总算来了,你奶奶的事情,我们都感到惋惜。”江悦迫不及待的问道“我阿婆究竟是怎么回事?”
    中年警察说道“经过医生的初步诊断,她是死于突发性心脏疾病。”江悦摇着头,双手撑扶在桌子上,难以置信的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阿婆身子一直都很健康,怎么会无缘无故就病故,乔叔叔,你不信问宋爷爷他们,阿婆的身子一直都很硬朗,是不是?”说着转头凝望着几名村民。
    迫切的等待他们认同自己的观点,虽然村民们都知道黎馥阕能挑能抬,默认她的确身体很健康,可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意外是没有人能预料的到的。众人都沉默的低着头,不敢去看他,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江悦神情激动,涨红的脸,握着宋大爷的手臂,问道“宋爷爷,你说啊,你告诉乔叔叔。”宋大爷撇过头,摇头不语。江悦依次问了几名村民,人人神情如一。
    中年警察乔叔叔,说道“江悦,冷静,出了这种事情,你要勇敢冷静地去面对,而不是现在这个状态,若是你奶奶在天有灵,她会愿意看到你这样吗?”
    江悦沮丧得哽咽问道“我阿婆的遗体在哪里?我想见她最后一眼。”警察乔叔叔说道“由于你奶奶突然死在路边,遗体有待进一步尸检,现在停放在指定的医院停尸间里,一会我带你过去。不过经过我们多年的经验判断,你奶奶确实是死于病故的。”
    江悦缄默着,心中万万也不认同阿婆的死,是出于病故。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只是他们查不出来,明天就会真相大白的。
    于是,江悦在乔叔的带领下,驱车来到医院的停尸间里。当他走入那阴冷的停尸间内,冰冷的寒气刺痛着他肉体,可更痛的,是他的内心。警察乔叔叔对他说道“江悦,我在外面等你,别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
    停尸柜里躺着黎馥阕的遗体,江悦不敢上前一步,并不是因为他害怕鬼怪荒诞之说,而是他由始至终都不相信,自己的奶奶已经过世了。
    他呆立的站立了一会,脑海中浮现的是所有与奶奶共同生活过的片段。在他幼小时,当他拿着在学校里画的一幅我的家庭的图画给她奶奶看的时候,图画中人物歪七扭八,他用稚嫩的小手绘画出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他自己的样子。
    当他拿给阿婆看时,都会惹得她黯然流泪,当时他不懂,幼小的他安抚说道“阿婆别哭,别哭,悦儿惹你不高兴了,我以后再也不画画了。”
    可奶奶轻抚他的小脑袋,温言细语的说道“不,奶奶是高兴才哭的,你画的很好,画的很漂亮,以后要多画。”
    那时的他耸着脑袋,似懂非懂的点着头,然而此后,他再也没有画过全家福之类的图画。
    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写了一篇叫“我的奶奶”的作文,获得了全班高分,他兴高采烈地回家念给阿婆听时,阿婆欣慰开怀的模样,他仍然记忆犹新。
    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他终于还是迈出了沉重的步伐,他见到黎馥阕安祥的面孔,嘴角上还挂着一丝微笑,他心头酸楚犹如千百记钢凿在琢着,鼻尖酸麻,眼睛内血丝布满,可是欲哭无泪。
    他伸手触及奶奶的脸颊,躯体冰冷的感觉,从手上传递过来,冷有时候是一种温度,冷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感觉。
    他嘶哑的喉咙喃喃道“阿婆,阿婆,你醒醒啊!我是悦儿,我来看你了,你别睡啊!你不是答应我要长命百岁吗?你不是说要看我娶妻生子吗?你不是还有好多笑话没对我说完吗?你起来啊!我说过要让你住上舒适的房子,让你过上安逸的生活,我都还没……还没。”身体软弱无力,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拼搏是为了明天更好的生活,而更好的生活却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家人,在忙碌的过程中,我们却放弃错过了太多太多。当蓦然回首,也许成功的那天,该孝敬的人,守护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权衡之下,最后到底得到了什么?
    “咦”江悦忽然发觉,系于奶奶颈项上的编绳已然不见。心中虽然悲痛,但还是想着“莫非被他们收走?”念头瞬间被丧亲之痛盖过。
    时间在嘀嗒嘀嗒的流逝,门外的警察乔叔叔害怕他在气温冰冷的地方待的过久,加之伤心欲绝,寒气入体,容易得病。凛然进去,将他拉出来。
    江悦哀求着,祈求再逗留一会,他撕心裂肺的呐喊道“乔叔叔,求你,求你再给我逗留一会,我再陪奶奶多一刻也好啊!求你行行好。”
    听着他苦苦的哀求和凄厉的语气,不免让人心软怜悯。可出于对他安全的考虑,乔叔叔还是把他连拖带拽的把他带离了停尸间。
    出来后,江悦泣不成声的问道“乔叔叔,你们是不是收了我奶奶一条系在脖子上的红色编绳?”
    乔叔叔迟疑片刻,道“我去帮你问一下,看他们是不是有收起。”他打了一通电话询问后,对江悦摇着头,表示没有。
    江悦心想“那敝帚自珍的物品,岂会无缘无故就不见?这么多年都不会不见,怎么突然今日就不见?”疑笃一起,一发不可收拾。乔叔叔道“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系在脖子上的红线。”
    如此答案,令他忽然大嚷道“阿婆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一定是。”他双膝噗通重重跪倒在地,哀求着乔叔叔,凄厉的道“乔叔,我阿婆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你一定要将凶手抓到,让其绳之于法。”
    乔叔叔疑惑道“江悦,你为何突然何出此言?”江悦将事情一说,哭得更是凄惨。乔叔叔温言道“江悦,我知道你很伤心,但不能单凭一条绳线就断定你奶奶是死于非命,这根本不足以构成动机和证据”
    江悦又再苦苦哀求,最后还是无果,他怀着满心怆恻悲痛的心情,被人押送回到家中,邻居宋大爷与一些村民知他伤心,都过来慰问安抚,送来一些食物和帛金。
    天已垂幕,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江悦没有打开一盏灯光,他不敢瞧见与阿婆共同生活过的环境,害怕触景伤情。脑袋中浮现的是过往祖孙二人欢乐的画面,耳边犹有传来阿婆温柔的叫唤“悦儿,悦儿。”
    他瘫躺在阿婆所睡的床上,泪水不自觉的流淌,从此,自己就是一位无依无靠的孤儿了,这世上最凄凉的,莫过于没有亲人的疼爱。
    寂静的屋子里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声猫叫“瞄,瞄。”这一声,犹如新泉喷涌,浇醒了江悦,他灵光一闪,大叫一声“啊!有希望了,阿婆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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