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开了暖气,店员都只穿着一件桔色的长袖薄t恤。深紫,亮桔,天空蓝是这个品牌最常用的几个色。
    苗小青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面挂着展示的衣服前,指着一件深紫色的外套说,“把那件拿给我。”
    店员将外套取下来,一边将拉链拉开,一边介绍说:“这是今年的新款,沿续高端系列的设计,采用gore-tex的面料,防水透气保暖——”
    苗小青接过衣服,看了一眼,就盯着店员上下打量。
    店员专业的笑容一成不变,从旁边打折区的衣架上抽出一件来,温和地说:“您也可以看看这件,虽然不是科技面料,但是我们公司也销售了很多年,口碑极好,现在正好打折——”
    苗小青打断他的介绍,“你多高?”
    店员一愣,“一米七九。”
    苗小青点点头,把衣服送到他面前,“你穿给我看看。”
    店员把打折的衣服挂回去,穿上外套。
    苗小青看着瘦得像纸片的店员,想了想说:“给我拿大一码。”
    一个清闲的店员立刻钻进仓库去了。
    一米七九敬业地继续跟她介绍产品:“您真有眼光,这件衣服的产量很低,我们店一个码就分到几件。”
    “只分到几件都还没卖完?”苗小青说。
    店员打着哈哈,笑着问她,“是送男朋友的礼物?”
    苗小青听到“男朋友”三个字,脸蓦地一红,“不是礼物。降温了送件衣服很奇怪吗?”
    店员的表情惊讶,看她还是个学生,随手送三千多的衣服不奇怪?
    他很实诚地提议,“您要不要再看看别的,其他款的性价比更高。”
    “不用了,”苗小青说,“这件就挺好的。”
    另一个店员拿着外崭新的外套出来,苗小青拿信用卡付了款,对店员说:“把吊牌剪了。”
    店员把剪掉的吊牌递给她,“您一定要收好,不然是没法退换的。”
    苗小青又接过装着衣服的环保包装袋,刚走出两步,想了一下,又转过身,“你们给我个塑料袋吧。”
    她把衣服装进店员给她的那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去生煎包店打包了一份咸豆腐脑,一份甜豆腐脑,一屉小笼,一屉生煎。
    天气太冷,尽管是打车回学校,小笼包和生煎都凉了。程然一点也不在意,就着豆腐脑吃了半屉小笼。苗小青胃不好,吃不了冷油,只把豆腐脑吃完了。
    吃完东西,苗小青把衣服递给程然,“路过顺便买的。”
    程然从塑料袋里拿出衣服,展开就看到衣服上的英文商标,惊异地望着背对着他的苗小青,“你在哪儿顺路买的?”
    “就是一个小店里,什么牌子的运动服都卖。”
    程然没再多想,站起来穿上,“很合身,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了,就几十块钱,”苗小青转过身,一双眼睛晶莹闪亮,“感激的话,你教我平均场算法吧。”
    “可不可以还钱?”程然问。
    苗小青摇头。
    程然开始脱衣服,脱到一半,冰冷的空气直往脖子钻。他停顿了两秒,又穿了回去,轻声地嘀咕一句,“你哪买的便宜货,保暖性这么好。”
    苗小青得意地笑了起来,下巴微微扬起,灯光照在她白净的脸上。她笑了会儿又收住了,转过脸来望着他,眉间依旧笑意盈然。
    程然出神地望着她。
    他第一次知道,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仅是笑起来就能让人充满力量。
    那笑容,就像破云而出的阳光,温暖而真实地照在身上。
    苗小青又是一星期没去办公室,上完课就去找程然,睡觉前才回宿舍。
    “这是最标准的自旋密度波的平均场方法,”程然点着文章上的一段说,“基本思想就是扔掉量子涨落,把算符用它的平均值来代替,本质上是变分方法。明白了么?”
    苗小青点头,“明白。”
    程然抽出一张白纸,“现在开始跟你讲具体的推导步骤——”
    天气回暖,房间里仍有些阴冷。他们把桌子搬到窗前,阳光照在程然的算稿上,程然专注地看着算稿,苗小青专注地看着程然。
    他还穿着苗小青给他买的那件外套,深紫色在古代就是尊贵的颜色,穿在气质硬朗的他身上,让他多显一分清贵,少了一分冷漠。
    “苗小青!”程然的笔在纸上“笃笃”敲了两下,“我叫你看我怎么推的,你往哪儿看呢?”
    “我听着呢,你继续讲,”苗小青按下他的后脑勺,好让他去看算稿,省得一生气又跟她闹罢工。
    程然又抬起头,眼神很是不满,“你把刚才我说的再推一遍。”
    还怀疑她!苗小青抓着笔,一字不差地推完一遍。
    程然检查完没错,这才接着往下讲。熏人的暖阳下,那温润的声音,一字一字落入耳中,敲得苗小青心旌摇曵,半眯起眼睛看着穿着紫色外套的他。
    他的侧脸弧度优美,下颔线条流畅,一片阳光停在他的鼻尖上。
    苗小青随手拿起一篇文章,替他挡住阳光。
    程然在阴影突然抬起头,转过来看她一眼,“干什么?”
    苗小青愣了片刻,突生急智,她抖了抖文章,“想拿来看看。”
    程然瞥了一眼文章,“安德森的,你确定要看?”
    “呵呵——”苗小青心塞,随手一拿,偏拿了个不称手的。她只好干笑,“你有空的话,可以给我讲讲。”
    程然垂下头,继续在纸上推公式,“他这篇文章是错的,参数估量级错了,实际系统里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影响。”
    什么鬼?苗小青听不懂,可她至少懂了,这篇文章被扔在灰里,不是因为他看不懂。
    “高温超导的哎!”苗小青瞪大眼睛,学生谁看高温超导啊,还是安德森的,那么难的东西。
    程然手头的笔一顿,转过头来,看着她说:“我就是做高温超导的。”
    “可你是做铁基的,”苗小青说,“这篇文章是铜基,铜基比铁基可难太多了。”
    “谁告诉你我只做铁基?”程然拿手支着额头,侧头看着她说道,“我铁基铜基都做,我不只做高温超导,别的强关联系统我也做。”
    ……
    凝聚态物理中最难的是强关联领域,而强关联领域中最难的是高温超导方向。
    苗小青能说什么?智商高,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她猛地抓住他的袖子,眼里燃燃烧着小火焰,“你能带我做高温超导吗?”
    程然垂眸,看着被她抓住的袖子,“你想被劝退吗?”
    苗小青泄气地垂下肩膀。
    程然轻轻地将袖子从她手中挣脱出来,说道:“你有空多了解张量网络,计算数值对你来说比较现实。”
    苗小青垂着头,一言不发。
    程然叹了口气,难得地向她解释,“等你经过足够多的训练以后,也可以进入强关联领域;如果有一天你能算掺杂了,那也是跟高温超导相关的了。”
    苗小青重新看向他,眸中有光闪动。
    程然想到她组会的表现,干脆把话说死,“你的基础,做纯理论不现实,这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事。如果我是老板,能想到的适合你做的事,也就是算数值。”
    苗小青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太阳西沉,苗小青去食堂买了饭菜回来。
    自从程然退烧后,就再没有过晚上吃咸豆腐脑的过分要求。他又像从前一样随意,也像从前一样难以亲近。
    苗小青拿了水跟药过来,递给半躺在沙发上的程然,瞄了眼窗台上的那堆药袋子。
    “有很多女生喜欢你?”这个问题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就短短地见一面,打一场球就会喜欢?”程然指指窗台上的药,“那是诱饵懂吗?”
    “诱饵?”
    程然看了她一眼,“有些女孩子,遇到顺眼的男的,第一反应可不是喜欢,而是先诱进她的猎场里。”
    苗小青明白他的意思,不赞同地说:“你的心可真阴暗。”
    “看不出你挺单纯的。”
    苗小青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遇到顺眼的,第一反应怎么就不能是喜欢?”
    程然淡淡地说道:“没有朝夕相处,没有相互了解,怎么能算喜欢?”
    苗小青不服气,“怎么就不能?”
    “呵——”程然嘲讽地笑,“了解后又发现不喜欢了呢?”
    “那叫变心!”苗小青说。
    “苗小青,你的意思是,荷尔蒙分泌过多叫喜欢,理智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情感就叫变心?”
    “我不是这个意——”苗小青的声音在喉间滞住。
    程然脸的嘲讽意味太浓,浓到甚至对她有些不屑,“你根本没谈过恋爱吧?还在幻想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么?
    她只是在一个秋天的早晨,遇见一个人。
    她不知道他多大年纪,什么性格,什么职业,什么出身——她对他一无所知,甚至回忆起来,也只记得那天的太阳反常的毒辣,他的身体极度缺水。
    她把手上的果汁给了他。
    “这世上,不能有见到第一眼就想拼命对他好的感情吗?”她轻声问,声音却从容而清晰,“了解后才算喜欢,那是什么样?因为他的优点刚好是你需要的,他的缺点对你来说无伤大雅,这样经过盘算的刚好合适,就是喜欢?”
    苗小青接着说:“还是你所谓的喜欢是更直白的,适不适合结婚生育?”
    程然被她问住了,少有地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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