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宫离成德殿本就不远,当这则旨意被常嬷嬷送入成德殿时,外面的天还未完全黑,夜晃晃悠悠、挂在殿宇高高上翘的檐角上,迟迟落不下来,弄得人间晦明晦暗,就像此时殿中孤坐在龙椅上的帝王、那琢磨不透的心思。
    青川看着从长宁宫送来的懿旨,虽只有短短几十个字,可他却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看了数十遍,也没看懂,反倒越看一遍、心里的疑惑越深一重,然后问着来送旨意的常嬷嬷,难以置信问道:
    “这……是她的意思?”
    “是。”从上面落下的骇人气势、如山压人,常嬷嬷不敢有瞒,连忙回道:“娘娘说,朱家小姐、还有朱慧太妃那几个侍女,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了,即将临盆,为陛下子嗣着想,还是应尽早接回宫中为好。”
    听后,青川依旧沉默不语,就如最初看见手中这卷懿旨时的反应,一模一样。宣纸洒金清浅,朱砂红字如梅,赫然跃于纸上、让人一目了然,可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清、寒凉之意,就仿佛是姐姐那冷漠、绝情的神情。
    她……就这么不介意?
    陛下一直迟迟不发话,跪在下面的常嬷嬷、想起叶寒嘱托的话还未说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皇后娘娘还说,这次被陛下一共临幸的有四人,而按照规矩,这些女子若要入宫得册封品级、才能名正言顺,但考虑到里面现已三人有孕、且即将临盆,为避免麻烦,想等着生产之后、再一起论赏册封。
    娘娘特别嘱咐,这四人中朱家小姐出身最高,且还是朱老太傅的孙女,按理按情,所封品级都应在其他三位侍女之上,再怎么也得是个妃位,至于名号,到时还得请陛下您定夺。”
    常嬷嬷一席话、听得站在一旁的陈福心惊胆战。
    陛下本就为皇后娘娘的冷漠无情、而伤心不已,这常禾怎还这么说话,这不是往陛下伤口上撒盐是什么?她这是嫌活得太久了吗?平日里的她,可不是这么个胆大包天、不知察言观色之人呀?
    陈福捏着拂尘手柄满手是汗,心来正为常嬷嬷担心不已,却听见沉默许久的陛下终于开口,语气低落,“回去告诉她,这事我知道了。下去吧!”然后朝陈福也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夜已落下,宫灯未点,殿内一片漆黑,那孤坐在龙椅上的帝王、沉陷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无声无息,无踪无迹,完全与夜相融,就好像他就是夜、而夜也就是他一般,透着无限的孤凉寂寞。
    黑暗之中,青川握着那卷替他纳妃的懿旨,心彻冰凉,满是哀伤,姐姐,你就这么不在乎我吗?甚至连问都懒得问他一下,可……问了又能怎么样?
    那日他亲手伤了姐姐、铸成大错,精神崩溃的他甚至不敢多看、躺在血泊之中的姐姐一眼,直接扔下刀落荒而逃,然后借酒消愁,在漂泊大雨中提着酒坛、满宫到处游荡,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当日是怎么走到栖月楼的,更不知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知道当他第二日从大醉中醒来时,自己衣衫单薄躺在地上,虽然只有他一人、但满屋却一片狼籍,地上甚至有几处干涸了的暗红血迹,他当时看见时只以为、是自己最后不小心撞到哪了流的血,可仔细检查一番后们,却未曾看见一处伤口。
    待陈福听见他的传唤、从外进来后,看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一再追问下才知,自己在醉酒时临幸了人,而这其中、还有朱老太傅的孙女——朱娉婷。
    他听后自是不信,可陈福不会撒谎,宫闱司的玉簿更不会骗人,当一个个铁证如山的证据、摆到他面前时,他才不得不相信、这个已成既定的事实,虽然他一点也不愿意相信。
    他已伤了姐姐犯下大错,如今又在她生死未卜之时、临幸他人,自己这般伤她、背叛她,依她爱憎分明的性子、怎能忍受得了!
    他本想让人封了那几个被临幸之人的口,但麻烦的是、朱老太傅的孙女朱娉婷也在其中,不好做得太过,便只让她们出宫离去,再不准随朱慧太妃回宫。
    只要她们不再出现在皇宫里,这件事便姐姐便永远不会知晓,所以对宫闱司的玉簿上的记录,他也没怎么在意。
    他原以为一切妥当,不会出什么纰漏,没曾想竟然有人怀孕了,还将这件事捅破在姐姐面前,让她知晓了此事。
    是他疏忽了,竟让这些个小蚂蚱、翻起了风浪来,还想异想天开、母凭子贵!
    黑暗之中,青川用力捏紧手中的纳妃懿旨,对这件事、心里颇是有数。既然姐姐想这么惩罚他,他受着便是,谁让他自作孽不可活,都是他的报应,怨不了谁。
    殿外寒风凛冽,打得未合好的窗扉、吱呀作响,像极了心里想喊、又喊不出口的苦,青川独自一人坐在殿中,望着满殿望不尽的黑夜,心里悔恨万千:
    如果可以,他真想回到那一日、回到那一日的芍药花圃、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他与姐姐还是好好的,他没有拿刀伤了姐姐,然后这些个破事也不会发生,可……这世上有如果当初吗?
    一步错,步步错,错已至此,又怎能重回如初?姐姐……她是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青川缓缓闭上双眼、悲哀想到,胸膛里那颗跳动着的心、似被千万个利爪撕裂着,痛不堪言,手中紧握的懿旨、也不由随之落下,孤零零躺在地上,也不知是谁的情深错付、落了一地。
    这厢,一同出了成德殿的陈福、拉着常嬷嬷在殿外无人的角落,小声说着话,心有余悸道:“我说大妹子,你要是不想活了,也别搭上老哥哥我呀!你刚才在殿中,都快把老哥哥这心给吓破了!”
    “这都是娘娘让我说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了,陛下临幸了人这么大一件事,你不也没给我知会一声,甚至连个风都没向我透一丝,你现在还反倒怨起我来了。”
    因这事被瞒在鼓里,常嬷嬷心里本就对陈福有气,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回道。
    “这……这能是一回事吗?这不我也是……你别走呀……”,陈福刚要解释,常嬷嬷就直接转身拂袖而去,拉都拉不住,陈福连忙上前追去,“大妹子……阿禾……常嬷嬷……”
    无论陈福怎么低声下气喊着,常嬷嬷就是不理会,没几步就下了阶梯,径直离开了。
    陈福站在殿台上,看着渐渐远去的常嬷嬷,扯着衣袖擦汗、边大喘着气,心里甚是拿这个妹子无法。他知道他这妹子是在为皇后娘娘抱不平:
    陛下拿刀伤了皇后娘娘在先,又在皇后娘娘生死未卜之时、临幸他人,如今还闹出这么多龙种来,她在皇后娘娘身边这么久,有如此反应也是正常,要不然以她那稳重谨慎的性子,怎敢一反常态、触怒圣颜。
    只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又能怎么办,就像当初陛下砍向皇后娘娘的那一刀,都收不回来了,都回不去了。
    陈福看着消失在宫门的常嬷嬷,然后才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身后这一座象征着世间权利巅峰的宫殿,依旧是富丽堂皇巍峨雄伟,可住在里面坐拥天下的帝王、现在也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而这……大概就是身为帝王的命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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