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法相裹挟金光乍现人间,初一降世便是力压城头那些御剑腾空而起的一众仙家子弟,后者御剑多半讲究天地浩然正气,有所凭借亦都是借相力于天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一向自诩的人为天道以及替天行道,并不算是江湖骗子的危言耸听,而是依仗真金实银与天地做交易,继而砸出的有目共睹。
    此番金相于凡间大展雄威,仅首次露面震喝之所以能让一众素来风轻云淡的仙家道人刹时猝不及防地东倒西歪,很大一部分都并非仰仗着那怒目的威能赫赫,而是隐藏于明面风波下的暗流涌动,正是那一道道酷似阳春拂柳般的细枝飘渺于瞬间切断了仙家道人与天地的联系,这才让那些准备飞跃而下,一击毙命雪儿的道人们不曾战就已然维持不住自己的列阵。
    在一众道人几乎如出一辙的怒不可遏的注视下,比之更似超脱凡俗,看破红尘的白袍长眉老人从天而降,翩翩落在了那怒目金刚宛如山岗般伟岸的肩膀上,振臂抽袖,以冷哼再诉一声不加掩饰的不屑一顾:“堂堂一代仙家,衰则做缩头乌龟,冷眼旁观四片大陆的龙争虎斗;兴便乘人之危,尊己正道便是连小孩子都下得去手,恶心!”
    老人喝出一口唾沫,配合着早先集入丹田的浑厚气机,吐信当即如挽弓射箭,令那出世便化剔透光华的水珠逆向飞升,以锐不可当之势扑入一位才稳住身形的仙家道人腹中,于众目睽睽之下,将其一把就从高高在上的御剑潇洒中拽了下来,狠狠摔在地上,掀出同常人落地没什么两样的尘烟四起。
    “敢情这是要神仙打架了啊?”一众抱着追名逐利的心态从而远赴襄阳的武夫这边看看那拔地而起的金刚虚影,那边望望天上正怒火中烧的仙家子弟,在那连农夫百姓都能瞧出剑拔弩张之意的氛围中,已有不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家伙开始着手于明哲保身的打退堂鼓了。
    借武林春一鸣惊人的愿景固然无限美好,但要是在隆冬就被那些个蛮不讲理的风雪吹袭给冻死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十之八九的武夫对于危机有着独到的见解,特别是很有可能波及到自己的危险,所以有一大部分都在不约而同中选择了向后远遁百米的距离,将这块很有可能在下个瞬间成为牺牲品的地皮拱手让出。
    武痴儿身边的那两位死党亦是在同一时间选择了随波逐流,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要带走黝黑煤炭一起走,奈何后者脚下如同生了根一般,怎么拔也拔不动,只能是悻悻作罢,任由其驻足原地,自生自灭。
    “邓夙启孙鹰谲,以人力忤逆天道,这是大忌!”天上仙人剑阵由一开始的八卦圆弧幻化成单锋前倾的利刃势,而其中当仁不让地拔得头筹的,是位须发皆白的中年男子。
    他脚下有剑,两贯粗袖中亦有隐剑无数,锐意凝风,不断地刮袭着那金光璀璨的法相,令之身影不停闪烁,但都是些无伤大雅的风吹草动而已,至于那足以让一切尘埃落定的胜负手,则仍在暗地里韬光养晦。
    “大忌又怎么样?难不成你能拉一道天雷劈死我们?”五官不再朦胧的法相在仙人面前哈哈大笑:“难不成,就能证明我说的不是事实了?”
    “念在两位老人修为不易的份上,贫道这才愿意与两位多费些口舌,还望二位莫要再执迷不悟!”中年男子微微抬起手臂,身后的一众飞剑客同时相应,此番变化已然远远超过了默契的范围,而更像是他一人把控了包含人心在内的全局,能够对周遭的一切如臂使指。
    所以接下来那道集数十人之力,却出于一人之心的仙门一剑,必然会是雷霆万钧。
    “曾经有一个年轻人跟我们俩说过一句话,”盘膝坐在金人法相上的孙鹰谲居高回眸,有意无意地瞥了瞥正茫然的诸葛依依,进而起身向那中年道人故意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架势,长眉高飘,调侃道:“‘修为易不易,不该是别人妄加评论。只要是自觉无愧,哪怕是米珠光华,也可比肩耀阳。’我觉得挺适用的。”
    “然后就引来做了后半辈子的座右铭,也不问别人同不同意,老头子还真是一点也不害臊啊。”哪怕是大敌兵临城下,屈身入晶莹的邓夙启仍是有那闲情雅致去拆毁老伙计凭藉冷言所搭建起来的高台。
    “等跟这帮畜生打完了,老子落地第一个就弄死你。”孙鹰谲的指桑骂槐根本没有半点技术含量,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已将那天边的一众道人得罪了个遍。
    被指着鼻子骂成畜生的中年男子该是怒极反笑,见其本是罩在粗袖阴霾下的右手画圆而出,白洁如玉的手掌生而便有六指,六指齐弯入掌心,就像晚间的众星捧月,于老人面前先是聚出翻腾氤氲,然后便是一连串利刃破空的猎猎风声,待其六指攥定,偏偏是一柄形如洗尽凡尘银光韶华的木剑应运而生。
    素来被许多山上道人视作稀世珍宝的银剑纵使瞬形而至,却也只能乖乖地臣服在那锋芒不显的木剑之下,化作一道道浮光掠影,施加在桃木剑锋上,在外聚神,化出一圈圈层层套叠的外附光辉。
    “冥顽不灵的老头,当杀!”中年男子几乎是以咬牙的方式才堪堪止住心中熊烧的怒火,那具人不人,仙不仙,灵不灵的三无游魂法相,向来信奉天道大统的他是越看越恼火,越看越嫌眼污,于是他横空踏出一步如虹,继而递剑刺出凌冽。
    有别于一般武人使剑的点刺劈挑,中年男子此番是名副其实的递剑,六指手掌主动松开了对于木剑如铜浇铁铸一般的控制,随后沿着挂穗剑柄猛然拍出一掌,将塑形于天地法则之中的万千加持一股脑尽数震出,以求得一式能够于转瞬叫这两位老人灰飞烟灭。
    中年男子的一掌拍出了地动山摇,碧蓝苍天更是以其作为当仁不让的圆心,向外扩出一圈圈犹如石子砸入镜面湖心的骇浪波纹呼啸而出,将那些早早因应山雨欲来风满楼而盘旋在蓝天的白云赶鸭子般发配到九霄以外。
    递出第一剑的中年男子只用了一次呼吸作为调整,当即转身凝视那个银发倩影,只是右袖藏剑瞬千里的他狞笑着挥出左袖当中的利器,与对付那两位老人有所不同,这一次,他偏偏选择了亲身上阵。
    “什么人啊。”就在中年道士即将手起刀落之际,他的耳边却是蓦然响起了一声颇为无奈的叹息。但尽管这声沉闷犹如惊雷般炸在耳畔边缘,可对于马到成功仅在一线之隔的中年道士来说,他果断选择了玉石俱焚的那一条路。
    自从进城以来就已经打算用书生身份自居,并且准备对除了大将军的宝贝女儿外的一切袖手旁观的林必茂,此刻伸手,不紧不慢地摘下了一颗在艳阳下熠熠生辉的红糖葫芦,将其以执子的手势夹在指尖,在那虚空悬浮的无形棋盘上浅浅一摁。
    “一介道人,行为举止却没有一个是能符合自己身份的,就凭这样的家伙,维得了天道?护得了仙门?”衣着破破烂烂的林必茂脸色变得愈发阴沉起来,他凝视着那道可能在场众人间只有自己能够清楚看见的掠影,寒声厉喝道:“落楸枰!”
    甜腻的冰糖葫芦瞬间被抽丝剥茧般撕成一道道扶摇直上的红丝,高飘红绳于电光火石间火速奔向那桃木将落的中年道人,并赶在千钧一发之际缠住了那柄夺命的锋芒。
    “反步!”林必茂转动手腕,隔空催动红丝飘渺,看似简单的一收一放,却将那施技蒙得天机的中年道士从唯我独尊的法则中直接剥离了出来。
    在最后一步被人当头棒喝的中年道士原意是想借势调转枪头,奈何源于卑微糖葫芦的作祟红绳压根没有给他半点调整的机会,自其从原轨飞腾而出后,瞬息聚成坚冰状的红绳猛然向上翻折,在那防不胜防的刹那,悍然掰断了道士藏于袖间的杀手锏。
    “什么?!”道士瞳孔的骤然收缩可拦不住那红绳的浩荡。由林必茂亲自操刀的回旋横空划出完美月弧,连带那上半段圆钝到其貌不扬的桃木剑,毅然决然地撞向了道士的胸口,霎时轰出一声滔天嗡鸣,于平整大街上开出一洞史无前例的硝烟滚滚。
    为红丝团团包裹的林必茂垂下单臂,眉宇之间洋溢着零星几点复杂的神情,既是已然打破自我规限,他也没有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没有为街那头的金光法相施以援手。
    只因那随遇而安的刀锋已经帮他尽了有关的责任。
    出身于文臣世家的林必茂昂起头,白了眼那一众正群龙无首的道士,努了努嘴,随着不怀好意的微笑一闪而逝,他当下便复刻着此前摘得红糖葫芦的动作,甚至还故意放大了几分。
    这一刹那的光景顿时便让一众道士冷汗直冒,手中兵器已然被大师叔全数借去的他们压根不敢轻举妄动,更别说对那坑中的中年道士施以援手了。
    “趁着我还不想大开杀戒,赶紧带着你家师叔,从哪来,就滚回哪里去。”当道人们正左右为难之时,一道姗姗来迟的身影须臾悬浮于半空之中,才出鞘两寸就已准备打道回府的白刃,当中杀意更是分毫不逊色于此前以红糖作子的林必茂。
    因此,道士们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你们是听不到呢,还是真的想死?!”李丹青怒吼一声,原本是垂在蒲意外侧的右手刹那摁在刀柄上,气焰犹如晚间升空烟花,爆出无比炫目的靓丽。
    “感谢阁下不杀之恩!”已然手无寸铁可依的道士连忙作揖,无需多言,他们自动自觉地分成两拨人,一拨径直往西踏空而行,而另外一拨则不得不狼狈下凡,搀扶着被自个儿木剑贯穿腹部的中年道人,立刻脚下抹油,反沿东线遁走,眨眨眼的功夫便已消失不见。
    “来的时候气焰滔天,弄得我还以为你会毫不留情地杀光他们呢。”林必茂抽出那根七星连珠独缺其一的冰糖葫芦,咬了颗酸甜入口,嘟囔道。
    “总得给他们的老天师一点面子,虽然只有这么一次。”李丹青与林必茂并肩而立,在这个角度,他刚好可以亲眼目睹姜乐冥背后那被死亡之气侵蚀到满目疮痍的伤痕。
    触目惊心。
    李丹青深吸一口气,哪怕心急如焚,可他仍是选择了先左行一步,侧身向林必茂躬身致谢道:“鄙人李丹青,多谢足下的出手相助!”
    “不打紧。”就在李丹青俯身敬拜时,林必茂亦是在同一时间伸出单手,扶住了前者极欲一下至底的恭敬作揖。“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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