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看!”良久,待诸葛掌柜擦去朦胧泪珠之后,她恶狠狠地瞪了老早就已经收回视线的李丹青一眼,欲要吃人的眼神略微有些色厉内荏的样子:“不论刚才发生了什么,你们都必须在修好了这面墙之后才能走!没得商量!”
    “掌柜的,你这也忒霸道了一点吧,明明挑事的是他们,我们只是被动防守而已,为什么还要我们帮他们收拾烂摊子呢?”瞥了眼那摆明了一张臭脸,说什么也不想跟掌柜的有所交谈的姜乐冥,李丹青悠悠放下手中已然见底的酒杯,很是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这于情于理也有点说不太过去啊。”
    “哪费那么多话呢?这儿我就是道理,我让你们修你们就得帮我修!”诸葛掌柜瞠目怒视着李丹青,岁月痕迹不显的右手连拍三下桌面,铿锵有声:“而且,是你俩自己把那些人全都打晕过去的,不然,你以为他们有得跑啊?!”
    远远地望了望那些主子都跑到没影了还横七竖八地躺在客栈地面上或是口吐白沫或是眼冒金星的甲士,李丹青心里想着还真是这么个理,看着那蛮不讲理到就差没将大腿直接踩在桌子上的诸葛掌柜,只得是转向姜乐冥,苦涩地笑了笑,示意自己彻底没辙了。
    他们总不可能对一个只是想为了自家财产讨回个说法的掌柜的下手吧?
    哪怕是刚才表现得尤其杀伐果决的姜乐冥,到头来真正作用于那一众不自量力的甲士身上的气力,也不过是其一身气焰流转中的十之二三而已,意在克敌而非杀敌,这才让保住了那些人现如今的呼吸能力。
    那些乍一看像是伤筋动骨的满身伤势顶破天也就是在他们苏醒后为之带去一阵足以维持三四天的周身酸痛而已,对于他们个人的气机调动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影响的。
    姜乐冥距离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以雷霆还以颜色的极致程度,心境上还差了一大截,远没有到当初敦煌在首次入世时的冷血无情。
    “嗯...”从始至终,向来都对身外物表现得模棱两可的姜乐冥,直到这一声就近在咫尺的呜咽轻轻奏响之际,他的脸上终是闪现出这个年龄段所应该具备的人性表情。一刹而过的焦急汇成了其心间那久久回荡的害怕,额头上更是在瞬间滚出冷汗两三点,啪嗒几声滴落地面。
    索性那轻吟的主人并没有就此醒转,反而是用双手环抱住了姜乐冥的左臂,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从雪儿那满是依恋的神貌可以依稀辨识出其梦里正发生的一切美好。
    当然,这一下子的亲密接触,却是让姜乐冥顿时如坐针毡,浑身更是一如触电般开始颤抖起来,哪怕是在面对那诸葛家的掌上明珠也不见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神,此刻却是写满了慌张。
    他向对面的李丹青投去求助的眼神,但后者却是对之置若罔闻,表面上是在和掌柜磋商着客栈的补偿应该如何进行,实际上却是在暗地里偷着乐呵。
    在当初的那片七星桃花源中,李丹青非但没能把姜乐冥教训得服服帖帖的,还险些被这个宛如牛皮糖的晚辈给激起火来。自那时起,李丹青就特别想亲眼见证一次姜乐冥个人出糗的经历,当下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哪能就这样轻易地说放过就放过?
    被抛弃的姜乐冥只能是在心中腹诽李丹青的见死不救,被雪儿宛如八爪鱼一般紧紧揽在怀中的左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两难的处境,倒是让一直身体力行地贯彻男女授受不清的姜乐冥双颊温度迅速升温,仅在眨眼间,就变成了一盏比在中秋时分还要夺目的红灯笼。
    最后出手帮助姜乐冥脱离“苦海”的,是那个向来嘴硬心软的诸葛掌柜。在得到了姜乐冥还有李丹青的默许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抱起了熟睡中的雪儿,在二人的陪伴下走向后院,将那十几天以来都不曾睡过一场好觉的雪儿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就先把她放在我这里休息吧。”为了照顾那在被窝中蜷缩在一起,发出轻微鼾声的雪儿,掩门后的诸葛掌柜亦是自动自觉地收敛起自己一向洪亮的嗓门:“你们两个现在赶紧给我去修墙去,后面那儿有几块备用的板子,直接把它们钉到那窟窿上就行了。”
    “真就这么简单?”李丹青略略有些惊讶。
    “难不成我还要指望你们把它修得完好如初啊?”诸葛掌柜白了李丹青一眼:“你们俩几斤几两,我还看不出来吗?一会儿越帮越忙,那我可就真得要收你们的钱了。”
    说完,诸葛掌柜从门后取了两柄短锤出来,分别一左一右,接连抛给了姜乐冥和李丹青。“要是信得过我,我就留在这边帮你们看着她,要是信不过,你们当中随便留一个下来就行。”
    李丹青望向脸上红晕渐渐被思索深意所取缔的姜乐冥。一阵默默沉思过后,姜乐冥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短柄锤,只是将之调到了右手上,左手轻启,掌心之中顿时绽放出一道偏于暗色的流光,嗖得一声便是钻进了那由金丝楠木所镌成的鸟笼之中,瞬身而至,一脚便将那趾高气昂的虎皮鹦鹉从栖杠上踹了出去,结结实实地撞到了鸟笼上。
    无缘无故蒙受其灾的鹦鹉发出一连串啼叫,振翅作势,正打算用锐利的喙嘴飞前去啄那就在自个儿面前鸠占鹊巢的黑影,可没等鹦鹉嚣张多久,那霸占了栖木的不速之客便是无所畏惧地往前跨了一步。
    这简简单单的一小步,却是让常人都隐约感受到了当中蕴藏的气浪滔天,更别说是那只与其同在一片屋檐下的鹦鹉了,这一刻,向来都是居高临下的飞禽却像是突然习惯了地面的生活一样,拢翅低头,面向鸟笼底盘,猛然一看就仿佛是在向那轮廓仅仅只是依稀可见的黑影俯首称臣。
    “黑影”没有理会那虎皮鹦鹉近乎于瞬间从骨子里激发而出的敬畏,只是转头望向了姜乐冥,展露出一张只有他本人才能够看见的笑靥。
    “我们会很快回来的。”姜乐冥向着诸葛掌柜轻轻躬身,紧接着起身,看似不经意的一记抬腿足以令其身影转瞬百米,眨眼就来到了掌柜口中那存放着备用木条的仓库。
    他用软柄锤后沿钩住木板的一角,将那些比自己还要高出两个头的粗大木条稳稳落在自己的双肩,甚至无需姗姗来迟的李丹青动手,他自己一个人就足够扛起全部的木条,步履一如往常般平稳,肩上的重担对他而言反倒是形同虚设,扛之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原意是想帮忙的李丹青这才刚刚走到门框边,一根横空的粗棍便是堵住了他的进门路,不一会儿,凝着一脸幽怨之色的姜乐冥就已经大踏步从门内走了出来,期间,他冲着先前可谓是见死不救的李丹青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由后院偏门进入客栈主室了。
    诸葛掌柜远远望着那十来岁却是在当下显得无比伟岸的身影,神情有些古怪,暗自细声嗫嚅道:“就算是对习武之人来说,那一根根木条也算是有些分量的啊,一次性扛这么多......”
    “他自己有分寸。”被姜乐冥在无言间赏了一记“闭门羹”的李丹青欣欣然回到了距离诸葛掌柜有逾三个身位的地方,一点不担心地缓声道:“这家伙,精着呢。”
    诸葛掌柜侧眸看向李丹青,恰逢后者也正望向自己,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交错,却并没有擦出任何的火花,更像是微风拂过柳枝的恬静淡然。
    “原来你是诸葛家的人,”李丹青索性直接席地而坐,全然不在乎地面是否干净,自己的长袍又是否会被灰尘所浸染,唯独是别于大腿外侧的蒲意刀鞘,则是被他解下捧于手心,又在盘腿坐定后,将之横向落于双膝之上。“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因为常年到这间客栈来帮衬买酒喝的缘故,李丹青这才得以与诸葛柔有所认识,当然二人对于彼此的认知几乎都停留在浅尝即止的地步,都没有过分深入,掌柜的只把李丹青当作回头客,李丹青也只把掌柜的看作是卖酒很便宜的良心商家。
    李丹青探访泽西州的次数在近几年来变得越来越频繁了,再加上他来时与走时都会到这里提两盅自酿米酒走的习惯,这才让其与诸葛柔的关系能在近几年来得以不断发展,从一开始彼此相互约束的浅谈,变成了后来随性所欲的闲谈。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本名诸葛柔的掌柜冷哼一声,踮起脚尖,打开那个高高挂起的樊笼,将那只仍旧惊魂未定的虎皮鹦鹉拎了出来,用指尖轻抚着她后颈处的茸茸毛发。“话说回来,你们一会儿要去襄阳城?”
    “去看一看。”李丹青微微颔首道:“那边不是在弄什么武林大会么?就想着去观摩观摩,好开开眼。”
    “武林大会啊...”诸葛柔的眼神瞬间闪过一抹深邃的光晕,但到最后,她也没有选择将其付诸于言语。
    既然诸葛柔不想说,李丹青也就识趣地没有去多追问些什么,他伸出右手,似挑逗般在那一向都是高高在上的虎皮鹦鹉面前晃了晃。换作以前,这只受尽恩宠的鹦鹉立马就会有模有样地扯开嗓子,冲着自己就是一顿痛骂,但现在,兴许是被那威风凛凛的黑影吓破了胆子,她一点也不敢造次,只能是一个劲地往诸葛柔的掌心去钻。
    “刚刚那个叫诸葛依依的,似乎是特意来找你的吧?”来到这却听不见鹦鹉的沙哑叫骂,倒是给人一种入了国境却不去看京畿首都的别扭感,李丹青啧了啧嘴,只能是有些遗憾地长叹一声,被迫转移话题。
    “来了很多次了。”诸葛柔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之前几次都没见,这一次如果不是你们啊,我也不会见她的。”
    “为什么?”一个自然而然就会脱口而出的问题。
    “我跟整个诸葛家都已经没任何关系了,还见她干嘛?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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