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临霜胜了。胜得出乎意料,又不明不白。
    等白兰雨同审判一并踏过百万长阶,来到与青云触手可及的通天阁时,自成世外桃源的佳境已是变得满目疮痍。
    绕山之林是唯一幸免于难的,至于在其簇拥下的殿堂,则是破损得不成样子,数年传承以来的修葺至此功亏一篑,玉柱楼瓦凋零不提,就连遮天的顶部亦是被人疑似用灵气硬生生给掀了下来,犹如秋风扫落叶般化作一地碎片零散。
    金碧辉煌不复,取而代之的是氤氲缭绕,聚而不散的黑气朦胧分别纠缠在各个角落位置,暗自向着一个方向进行轻微至极的蠕动,这是它们自己的挣扎,只因在这方天地之中,亦有萦绕其中的剔透正不遗余力地荡清着这些黑光余孽。
    坍塌的瓦砾若是不曾受余威波及,尚算结实的就堆积成一座座小丘,零星点缀在千疮百孔的废墟上;但凡浸染一点余波,便是碎成粗糙砾石如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取缔曾有的端庄,用不堪入目的灰黄填满了素来被白家人最为推崇的通天阁殿面。
    通天阁傲立于行天大陆上的唯一地轴线,东南西北交汇中心恰恰立在大殿的正中心,现如今,却是有一道裂隙贯穿其中,凌冽自殿门横跨,一路势如破竹,连带这抹裂隙拉长至周遭高林后,这才有所缓和。
    比起几乎贯穿南北山头的长线,这道裂隙的宽度着实有些相形见绌,仅仅比寻常人背脊骨线宽了大概半寸的罅隙,甚至还容不下一个仰躺其上的人。
    彼此心间皆存在着同样的担忧,莅临此景的白兰雨同审判根本无暇去惊叹于那一场光是一瞥周遭废墟光景便能洞悉一二的生死之战,结伴而行的二人前脚跨过幸存下来的门槛,便是马不停蹄地往横躺在罅隙之上,不省人事的白临霜跑去。
    那时候的他气息压根就不是紊乱可以形容的,基本游离在呼一次停一刻之间,脸色更是难看得跟死灰一样,恰如风中残烛,且还是置放于狂风之中的摇曳火烛。
    就算是为之做了简单的治疗,但在扛其下山的那一刻,二女就算再怎么小心翼翼,却仍是手脚止不住地在微微颤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让白临霜彻底归于九泉之下。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现在的白临霜尽管仍旧昏迷不醒,但也是已经脱离了命悬一线的危机。或许经此一役后,他的根基会因此有所动摇,甚至不复往昔的实力,但好说歹说,他最起码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跟千古天下第一人的白玄齐战平,这等殊荣,等你醒了,怕不是又得大肆宣扬一顿?”白兰雨强颜欢笑地说着,本该是调侃的语调,这番听起来不知为何,却是隐隐多了几抹颤抖的哭腔。
    “老祖宗临走前,跟我说了些东西。”白兰雨轻轻咳嗽,借此压下了嗓音中的哆嗦:“说什么你其实也是老祖宗身上的一部分,又说只有融合了你,才能让真正的白玄齐降临于世什么的。”
    “内里的梗概大概就是这样。”现如今正自唱独角戏的白兰雨亦是默默摇了摇头:“可我听不太明白,也不是太愿意去相信。”
    “我姑且算是相信有转世这么一说的。”白兰雨顿了顿,然后说道:“只是,转世什么的,不都是一人转一人么?又怎么会有一个人分转成两个部分,还能共存于世呢?”
    “就算那个人是天下第一,是古往今来几近无人能够匹敌的仙人,也不该特立独行到这种份上啊。”
    “而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真的有这么一种转世方法,那么你们两人之间说什么也应该有所联系才对的啊,最起码,最起码...”
    白兰雨没有选择再说下去,她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本还是搭在一起的双手不知从何时起悄然分离,在其右手掌心之中,更是逐渐浮现出一枚菱形水晶。
    水晶只有一个指节大小,其貌不扬,唯一值得说道的,也就只有将之赠予白兰雨的那人身份了。
    当刘墨翩然如仙地飞回家主府时,明面上,他带着敦煌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了,但实际上,他却是在渐行渐远的路上与白兰雨有过交谈。
    而这枚水晶,也正是刘墨亲手送给白兰雨的。
    那个时候,刘墨将自己与白临霜的关系和盘托出,巨细无遗地全部告诉了白兰雨,并且还将之后的一些事情,包括他与白龙的那场必经之战,亦是提前预告给了白兰雨。
    不过是几番话语,刘墨轻而易举地便将白兰雨这个原本置身事外的外人拉入了那盘棋局当中。
    兴许是出于信任,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刘墨把最后亦是最为关键的棋子交托给了白兰雨,并将选择的权利一并交给了她。
    “我和白龙之间必有一战,而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如果我没能融合白临霜,这一战我必定会输,到那时候,天下就再没人能够斗得过白龙了。”
    “他的目标是整个行天大陆,他要颠覆的,是现在这个白家。而如果我没能阻止他,这里很多无辜的人都会遭受无妄之灾。”
    “那一战过后,白临霜会昏迷一天。而在这一天的时间里,如果将这枚水晶放到他的额头,就能让他在没有任何痛苦的情况下与我融合。”
    “是为了一个人,而牺牲大多数无辜者,抑或是为了大义而牺牲一人,这个选择在于你,白兰雨。”
    再次回荡的一字一句犹如巨锤抡空,重重地砸在白兰雨的心头,于反复中带出她的泪流满面:
    “猜猜这次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东西?”曾有男子笑嘻嘻地捧着一簇鲜花,蹦蹦跳跳地来到她的面前。
    “你能送我什么?”那时候的她对于男子有事无事都会选择献出的殷勤感到不屑一顾,甚至有些厌倦。“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只不过,在那个因为执意要找寻“妖女”而众叛亲离的岁月里,能有这么一个同样固执的家伙不惜逆流而上,也要陪在自己的身边,一天到晚都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开心,正因为有这么一个家伙的陪伴,才让她在那时候不至于形单影只到寂寥的地步。
    所以,哪怕嘴上功夫再怎么不留情,她的心中却还是对男子的出现有所触动的。
    “别这么说嘛。”男子耸了耸肩膀,索性不再选择卖关子,而是简单直率地将那一簇由他在五彩缤纷中精心筛选过的鲜花递给了她。
    “上次见你看这些花看得出神,所以我就给你摘了点回来,怎么样,漂亮吧?我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给你摘回来的,那个园丁真的就是个死脑筋,花钱买吧,他又不肯卖,说什么都是自家心血,大道理听得我耳朵都起疹....”
    “打住打住打住。”她立即扬声制止了男子眼看就要一发不可收拾的话匣子。“第一,我那时候之所以会出神,是因为我在想事情,才不是因为什么赏花才看出神的。”
    “第二,这三天你都送了我多少花了,当垃圾丢都要丢好久。你好歹也是个少爷,难道就没别的什么事情可以做了吗?”她白了男子一眼。
    后者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家里头的事情都是老爹在搞,他又嫌我笨手笨脚的,就让我爱干嘛干嘛去,这不就找你来了么?”
    “你好歹也反省一下自己啊喂。”她颇为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只是,她从来都没料想过,就是这么一个向来表现得都吊儿郎当,甚至还有些憨头憨脑的家伙,却最终成为了她找寻姐姐下落强而有力的帮手。
    正是因为男子的一语惊醒梦中人,才让她多年以来一筹莫展的思绪一通百通,并顺藤摸瓜地揪出了十多年前的那根隐线,发掘出当年的真相以及姐姐的下落。
    这些年来,她不是没看见他对自己的付出,任何一方面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只不过把它们当成了理所应当,埋在了心里,埋在了波澜不惊的海底。
    只是,等到了她必须要抉择的瞬间,这些深埋的情感,终将井喷而出。
    半晌后。
    “对不起...对不起...”白兰雨握紧了手中的水晶,将其缓缓举起......
    “哐当!”琉璃破碎成漫天晶莹,当中飞出了一个双眼反白的枯瘦男子,以脸坠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
    纵使夜深仍旧五彩缤纷的七乐云霄大门口,此刻正缓步走出一位戴笠男子,他与那倒飞而出的枯瘦男子几乎是前脚跟后脚,由是,眼尖儿的人便可立马瞧得出两者间的敌对关系。
    戴笠而出的男子将圆笠挂后,根本没有正眼去瞧那已是双眼冒金星的枯瘦身影,反倒是径自昂首东望,眉宇间浮现出安然之色。
    “真心予真心,终是不负卿。”摘下斗笠的刘墨柔然笑道,察觉身后脚步声正匆匆不断,自知是有麻烦找上门来,便调转身形,脸色淡然地凝望着那一批才从枯瘦男子被抛出去的恍惚中反应过来的同伙。
    “哪来的狗东西,居然敢把野撒到你老子头上来?”一马当先的男子刚好跨出七乐云霄的门槛,便是立马向一旁石阶啐出一口浓痰,骂骂咧咧地叫唤道:“不知道老子是谁吗?”
    这一行人共计有八个,除却那个顶着一个啤酒肚就敢在刘墨面前叫嚣的人之外,剩下七个人多是面色灰黄,骨瘦如柴,眼皮耷拉下来,弄得几对眼睛都看上去阴沉沉的,显然是纵欲过度而导致的后果。
    其中只有一个人与主流大相径庭,他一身灰衣,双手盘于胸前,期间夹着一柄长剑。那人虽是闭目,却偶有凛然之气迸发而出,绕体一周后又稳稳落回剑柄所处。
    如此风范,在寻常人眼中或许就算得上是高人之姿了,只可惜现如今站在他对面的是刘墨。男子这般形似高人却无神的剑气外露,到了他的眼中,估摸着连不入流这三个字都配不上。
    而在这一列八人后边,则是站着一位眉宇写满担忧的青衣女子,纤纤玉手微拱,抬至樱桃红唇前。
    “还真不知足下尊姓大名。”刘墨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满不在乎地敷衍道。
    “那你就听清楚了。”那赤裸上身的胖子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非要扯着原本浑厚的嗓音高声道:“老子姓孙,名寿昌,是孙龙堂的四当家!”
    “哦。”刘墨回以不屑一顾的冷哼。
    “这位是我们孙龙堂的高手,姓...”孙寿昌原本还想趁热打铁地将一旁提剑“高人”的名讳一并奉上,可话音未落,不知怎得,那所谓的负剑高人就已然落得同先前枯瘦男子一样的下场,摔了个七荤八素,就连长剑也是落到了刘墨的手中。
    “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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