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宿,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的田雯灵只是花了几口的功夫便将鲜甜的鱼汤喝到见底,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稍泛油光的嘴唇,她那对望向雪儿的眼中转起一丝期盼的神光。
    “就知道你吃不饱的,田叔他们在下面等你呢,下去再吃点东西吧。”雪儿朝着平铺而下的楼梯扬了扬头,顺带让开一步,很自然地托起田雯灵那比自己还要玲珑的小手。
    “有些什么吃的呀?不会又是粥吧?”当只有雪儿驻足身前,田雯灵便不会压抑自己对于这位小姐姐发自肺腑的喜欢。
    尽管两者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从初遇到现在,大抵不过是几个礼拜的时间,可银发飘扬的雪儿对于田雯灵来说,仿佛自有魔力一般,让仍处天真浪漫年岁的她,情不自禁地为之靠拢。
    小孩子嘛,看人有的时候还是受着初见时的感情而主导的。雪儿那银发的靓丽配上平易近人的微笑,又愿意屈身跟自己一同或在花圃中,或于大街上东奔西走,玩个不亦乐乎,此般能够讨得田雯灵的欢心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毕竟,相比起与白兰雨的那一次胆寒初遇,雪儿不点任何喧嚣的出场方式便一如天使。
    时至今日,哪怕父亲已是不辞辛劳地做了好几百遍苦口婆心的劝导,为白兰雨在萧夜的肃杀做了无数遍解释,可田雯灵却始终无法为之释怀,宛若黑墨落宣纸,即成便再不可抹去。
    在那挂上雨幕的夜晚,白兰雨只身走在四围空无一人的大道。那一夜,雨下的很大,用此起彼伏的破碎清音彻底掩盖了夜晚本就寥寥无几的他音,就连踏水的脚步,也完全听不清。
    白兰雨垂着双手,轻步于大道之上,她没有打起油纸伞,一身白裙却是不染半点湿漉,凝眸望去,只见在她的身旁,似乎是有什么无形的柔光徘徊在其左右,将漫天雨星悉数排空。
    借着这抹淡光,白兰雨纵使行于大雨倾盆,照样不曾湿身。只是,当其兜过一处拐角时,漫天的大雨却是瞬间倾巢而出,将她的白裙彻底打湿。
    没有人知道在那短短的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一记哽咽的悲呼伴随着轰然倒地的声响震彻于街道正中时,直到细若游蛇却持续不断的红丝浸上水洼,迟到的蛛丝马迹这才得以显露。
    大雨的刹那倾盆打落了白兰雨的刘海,令其紧贴上她的螓首,借着眸前带水的轻丝,凛然之气瞬息折射而出。
    “你们跟够了没有?”对那因喉咙被破开而惨死街头的尸体,白兰雨视若无睹,深意尽显的眼眸只是紧紧地盯着雨帘后的空然朦胧。
    不一会儿,一行大抵十二人缓缓步出身影,战衣紧身陪着掩面黑布,无疑是专程来找麻烦的装束。虽不见其容貌,但单从身线来判断,当中应有四位是女子。
    “谁派你们来的?”白兰雨先是长叹一口气,虽然明知套出话来的概率极低,但她还是下意识地问出了口:“又为什么要跟踪我?”
    “愿归一的旌旗下,再无冤魂。”他们齐声喊着不明所以的答案,没等白兰雨再度发问,便是同时从雨幕中掠出各色寒光兵器,不由分说地杀向孤身一人的白衣女子。
    “什么啊?”面着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杀气,白兰雨却是不紧不慢地缓叹一声,双手相辅相成,在空中共舞出一记玄圆,下一刻,磅礴灵气震慑而出,将遍布天辰的雨星瞬间炸停......
    那一夜的田雯灵正因为父亲没有履行给自己买美食的承诺而赌气摔门而出,倚着唯一一把油纸伞,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雨幕之中。
    来回不知道走了多久,有些精疲力竭的田雯灵心海中终是升起回家的一丝念想,起初,这抹念想还因为心中仍然存在的闷气而未曾坚定下来,可等到她被某个平躺在地上的物体绊倒的时候,这抹念想旋即变成渴望。
    “哎呀...”田雯灵嘟囔着小嘴,郁郁寡欢地坐了起来,正要抱怨连这天都不喜欢自己的时候,却被那似乎有些异样的雨水给夺去了注意。
    原先还是无色无味的雨点,如今却是多了几抹刺鼻的血腥之气,染到脸上甚至还多了几分粘稠感觉,田雯灵伸手从脸上抹下一把感觉怪怪的雨水,放到眼前仔细一望,竟是觅得绝对不应该出现的暗红。
    不祥的预感瞬间爬上田雯灵的心间,宛若机器一般僵硬地回过头去,此前那个绊倒自己的东西仍然躺在那里,他的眼睛瞪得很大,而致命的伤,则出现在那几乎要完全断掉的喉咙上。
    “啊....啊...啊!!!!”田雯灵只是一个小孩子,又何尝见过此番已经称得上是惨烈的景象?片刻的呆滞后,她顿时仰天发出尖叫。
    这一叫若是四下无人还好,毕竟惹不来什么注意,可偏偏白兰雨与那十二黑衣的战场就在拐角位置,这一下子多出的尖锐,自然引来全场瞩目。
    索性在那个时候,白兰雨已经占尽上风,原是十二人的队伍经过一番拼杀后,也只剩下了四个人而已。
    但超乎白兰雨预料的是,纵使四人遍体鳞伤,甚至目睹着同伴暴死于跟前,他们却是不显退意,仍然一个劲地选择冲敌,哪怕明知实力不济,仍要拼死杀上前来,用命在目标的身上砌出一刀或一剑不痛不痒的伤势。
    但眼下,明显是那一声尖叫更为重要,凭借着白兰雨的眼力,就算中有雨幕隔绝,只需凝神远眺,她照样看得出那人的容貌,辨得出那是田叔的女儿:田雯灵。
    “得赶紧结束了。”白兰雨心中杀意更甚,且在转瞬便将其付诸实行,仅存的四人或是受到尖叫牵引,一时分了神,便被突然提速的白兰雨捉了空当,灵气连穿四胸,爆出鲜血淋漓。
    当下的决断不可谓不果断,可让白兰雨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四人在临死前,却做了一件不甚缺德的事情,不知是当中的哪一位,竟借由柔力将不远处的那位小女孩带到了战场这里,而当中时机更是阴险,恰是撞上白兰雨起势斩杀的那一刻,这样一来,这位小女孩便是亲眼目睹了白兰雨瞬杀四人的凶厉......
    那件事到现在也算不上过了多久,最多两年,却是成为了田雯灵幼小心灵中全然无法磨灭的阴影。阴影变作隔阂,最终让田雯灵始终无法不带偏见地看待白兰雨,以至于每一次相遇,她都会主动避让。
    不过随着盛典逐渐步入高潮,白兰雨造访田家的次数也随之减少,这样倒是让田雯灵轻送了不少。
    这艘楼船只有两层高,当中装潢也并没有什么过分华丽的搭配,都是需要什么就用什么的朴素组件,不论是为武将抑或是作文臣,甚至在退休后,何夕伯也秉持着绝不铺张浪费的一贯作风。
    文武绝兼清廉。这是当今陛下原打算给予何夕伯的评价,当初说是要雕金横匾来着,消息一传到何夕伯耳朵里,他便在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当着百官的面,直截了当地拒了皇上的好意,还是没给台阶下的那一种。
    然后,再过一天,原本的六字评价便多了那么几个字:文武绝兼清廉,略有小狂。表面上来看天灵帝国的当今圣上似乎还是挺记仇的。
    “略有小狂。”田叔与何夕伯对坐于圆桌两端,此时此刻,田叔正抚着长须,昂首看着那以刚劲笔吻写上横匾的四字张狂,打量着那显而易见的入木三分,他轻笑道:“还真是很适合你啊。”
    “他不就是喜欢这么做么?”已是谢顶的何夕伯没有转身,只是捧起身前的琼觞清酒然后一饮而尽,借着转瞬即逝的酒意,他略显惆怅地说道:“唉,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平易近人,但你我都心知肚明,他其实是眼里最容不得沙子的那一类人,不是么?”
    “谁知道呢?反正我倒发现我自己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田叔啧啧嘴,同样捧杯却不饮酒,只是幽然道。
    “我如果是你,应该会尽早做些准备的,毕竟,这一代人的野心可不像之前那般随和了呀。将心比心地说,白家的存在,对于天灵帝国的整体宏图发展,只会是眼中钉,肉中刺。”何夕伯郑重其事地说道:“他迟早会对白家动手的,哪怕付出的代价极大,他也会那么做。”
    “这一点我当然明白。”田叔神情冷淡地点点头:“近来白家家主身体抱恙,一身修为十不存一,而盛典人选尽管已经定明,但就整体素质而言又不及上一辈那般优秀杰出;而反观天灵帝国,国体实力在他即位后便得以突飞猛进,加上抽配资源的合理与恰当,此消彼长下,双方最根本的实力差距已经被迅速拉近了。”
    “对了,你不是行天海卫的么?难道就没有什么拿到内部消息么?”如果有人距离这方座谈哪怕只有一步之遥,也完全听不清二老究竟在谈些什么,无形微波的流转只需萦绕在二老左右,便已足够杜绝隔墙有耳的问题。
    “能拿到就有鬼了。”田叔面带苦涩地笑了笑:“行天海卫原是整个天灵帝国最牌面的军队,但近来早就被他拆得差不多了。别人常说的什么行天海卫实力最强啊,放到十年前兴许还是,但放到十年后的今天,那就是名不副实了。”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何夕伯摇了摇头,耸肩以表无奈。“既然什么情报都没有,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咯。啊...最差的法子....”
    “到时候再说吧,反正该来的迟早会来的。哎呀,闺女要下来了,先不聊了。”似有心灵感应一般,田叔远远地便感受到了至亲的徐步而来,便匆忙起身,端起一个大盘子便开始在餐桌上风卷残云般搜刮着一切她所钟爱的食物。
    “瞧你那样。”看着为了心肝忙里忙外的老伙计,何夕伯面带笑意地挠了挠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头发:“这辈子怕是逃不出你闺女的手掌心咯。”
    “是啊是啊。”田叔撇了撇嘴,毫不示弱地哼道:“等你家女儿回来了,估摸着你比我还疯。”
    “呵呵呵呵,那肯定啊,反正在这一点上,我绝对不可能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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