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的畅行无阻直至去到海边,除了一开始前来迎接东方家外,这一路上,敦煌便再没有遇见过其他人了。邯国君王萧厉据说是去了刚刚收复的失地作实地考察,同时计划着如何将其恢复至往日的辉煌,因故未能前来接见。
    但这种东西向来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存在,有没有也根本无所谓,更何况,此百人之行乃是冲着屠戮去的。
    东方灵的安排谨遵敦煌的吩咐,东方家管辖的领地下中有一座荒废已久的码头,刚好正对敦煌此行的目的地:雪峡亡谷。于是乎,众人马不停蹄地奔向了浪涛相对平静的海岸,在那儿,来自神匠重黎再世的红船即将再现人间。
    “雪儿,”敦煌拂开清帘,探入其中的眼眸隐有担忧流转,望着那道银发飘扬的倩影,他缓缓说道:“你真的要跟我们一起去么,那里很危险的,要不你还是在这等我们回来吧?”
    雪儿摇了摇头,看着一旁睡得正香的昭儿姐,轻轻为她拂开了散乱的刘海,让其额间的一抹深邃之黑得以亮相于人间。这抹拥有浓郁灵气随行的深黑是不久前出现在李昭苒额间的,自其出现后,她便是一直保持着现在的姿态,一直睡着。
    “昭儿姐是为了保护我才会这样的。”雪儿寒声道,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当初影兵袭来的一幕,那近乎无孔不入的氤氲渗透进马车,融成一团狰狞的气旋,不由分说地攻击着雪儿,若不是李昭苒最后的奋起,现在睡在那儿,应该是雪儿才对。“所以,我也应该为她做点事情才对。”
    “你只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其实就已经是在为昭儿做事了啊。”敦煌长叹一口气,缓步走到李昭苒的床边,微抬的左手牵起雪儿那冰冷的五指,由衷地说道。
    “叔叔,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雪儿侧眸,蓝紫混色的双眸闪烁着同敦煌如出一辙的坚定之色。
    很多时候,一个眼神就能逼退千言万语。当年的敦煌,眼中不乏此等坚定,所以他深谙其中含义,只得无奈地在心间暗叹一句:不愧是亲生的,随后招手打出清越响指,招来一位初愈的掠影。
    忆寒的锋芒回旋于马车之内,却又很快泯灭无踪。经过鲜血滋润的它,与姜乐冥的羁绊更深了,两者间的关系,也终不再停留于兵器与主人的阶级。
    姜乐冥毕竟年轻,再配上敦煌雄厚的内力,其伤势的恢复速度可谓一绝,从当初的昏阙重归巅峰,他不过是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罢了。
    “师傅。”他仅是双手微微合十,忆寒便是转瞬化作精光融入掌纹之中,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姜乐冥躬身道,毕恭毕敬的样子看得敦煌有些别扭。
    “行了行了,别整这些花哨。”敦煌点了点头,就算是受了姜乐冥的礼数,同时左手粗袖轻挥,一记圣洁若白雪的荧光便是悄然临身,缠绵于姜乐冥的双手,同时也遍布雪儿全身。
    “这是专门针对影兵的灵气,有了它便能抑制影之术的再生能力,好好利用,保护好雪儿。”比起轻抚雪儿秀发时的柔情,敦煌点上姜乐冥额头的劲力则要粗鲁许多。
    “这就是你这次的考验,成功了,我会教你一些匕刃的古籍套路;但如果需要让我来救场的话,你就做好魔鬼训练的心理准备吧。”
    “是!”听到魔鬼训练四个字的时候,姜乐冥很明显地发出了一记吞咽的声音,之前敦煌对他的磨练,顶破天也只是其口中的正常训练而已,要是连他都说是魔鬼训练的话,其程度之恐怖,光是想想就渗人无比。“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让师傅费心!”
    “如此甚好。”敦煌微笑着拂开门帘,一步踏下马车,伴着晚风轻拂,他很快便消失于视野之中,气息全无。
    “嗨~”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姜乐冥,一头银发的雪儿勾起微笑,第一次与他主动打起招呼。
    “诶诶诶诶!师师师姐...你是在叫我吗?”虽然,姜乐冥和雪儿年纪相仿,还同时跟着敦煌四处游历,但两者间的交集其实并没有理所当然那般深,就算是常常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也甚少向彼此打过招呼。
    敦煌一行人的关系并不复杂,分成左右,男左女右,除去居中的敦煌以外,左右极少来往,关系之淡漠,也仅仅只是高于彼此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已。
    “噗嗤。”雪儿展颜一笑,配上她那宛若被上苍过分宠幸的惊世容貌,一时间看得姜乐冥愣了神。“跟叔叔一样,叫我雪儿就行啦。我才跟你一样大,还师姐师姐的。”
    “哦哦...雪...雪儿..”姜乐冥算是第一次与女生交流,脑内乱成一锅粥的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简单地顺从着雪儿的意思。
    雪儿从床边拎来一个软垫,将其递给了腰杆绷得老直的姜乐冥。“你坐呀,不用这么拘谨的,我又不是大嘴巴,不会向叔叔告发你的。”
    “哦...哦...”姜乐冥僵硬地应了两声,慢慢坐了下来,敦煌计算的是在次日破晓之时出发,在那个时候的雪峡亡谷,其惊涛骇浪的力度是最小的。所以,夜还漫长,二人还有很充裕的时间闲谈。
    “叔叔他老是这样对你,你会不会觉得他很过分呀。”雪儿与姜乐冥对坐,同时很自然地搬来一张棋盘。她的唯一兴趣,同时也是交友方式,便是下棋。
    “嗯...这个啊..有的地方当然过分。”姜乐冥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就像是跑圈,明明说好了是二十圈,可他却总有办法鸡蛋里挑骨头,让我多跑三十多圈;还有练剑,我跟他的水平明摆着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还不让我,出手还重得要命,次次都把我折磨到遍体鳞伤。”
    “这样么?”雪儿还是第一次听姜乐冥表述其修行时的磨难,虽说仅有两例,却依旧让她心生同情。
    “不过啊,”峰回路转。“师傅他其实对我还是挺好的,这样的训练虽然很难熬,但我的进步却也是显而易见的。以前的我,甚至抗不下师傅一剑,而现在,我却能撑住十招有余。而且,每一次当我练到不省人事的时候,第二天醒来,我总会浸泡在各种昂贵的药汤里,那些可都是稀世珍宝呀,师傅他却是一点也不吝啬,全都加给我了。”
    “有关招式的教导,虽然师傅总是十分隐晦,然而他的每一次出手,都会刻意且不遗余力地向我展示出当中全部细节,让我自行领悟。这样的教导模式,让我既不会复刻师傅的套路,又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路数,可以说师傅他对我,真的是用心良苦了呀。”
    “叔叔他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姜乐冥的说辞中洋溢着他对敦煌的敬佩,也让雪儿越听越投入。
    “不过我还是想说,他对我下手真的太狠了吧,上次就打断了我三根肋骨,可疼了。”姜乐冥眼角泛泪,但很明显是装出来的。
    “那我下次把你肋骨全打断,这样你绝不会觉得我之前干得太狠了。”不知什么时候,敦煌从门帘外探进脑袋,恶狠狠地说道,吓得姜乐冥一蹦三尺高,差点将马车顶撞个大窟窿。
    “叔叔!”雪儿努嘴娇喝道,让敦煌转而报以微笑。
    “你们聊,等要出发了我再来叫你们。”敦煌侧步离开了马车,这次,是真的远去了。
    看着宛若落叶般慢慢飘下的姜乐冥,雪儿却是麻利地摆好红黑双棋,向着姜乐冥微微歪了歪脖子,问道:“你会下象棋吗?”
    “象棋?”姜乐冥的眉眼中漫出古怪的神色,看着雪儿的微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毕竟这个世界的红黑棋军就是被南溟帝国给发扬光大的,而身为南溟帝国臣子的他,就算再怎么讨厌那个国家,这种习俗他也是烂熟于心的。
    “很简单的,”雪儿大大方方地拉过姜乐冥一时间愣住的身子,同时将黑棋盘转向他,“玩会了也超好玩的。”
    “这..这样啊..哈哈..我不会呀...你教教我呗...”看着雪儿如此兴高采烈的模样,姜乐冥也不忍心为其浇上一桶冷水,只好配合着演上一出。
    “那好那好,你看,这个炮呢,只能隔着人打棋;车呢可以随便走十字直线......”
    若是兴趣相投,就算彼此性别不同,他们也能很快打成一片,这就是雪儿和姜乐冥现在在做的事情。
    此夜无星,寂然的暗芒席卷天地,敦煌站在一块大石上,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海岸,深紫色的浪涛正不知疲倦地扶上沙滩,仿佛映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翻出巧夺天工的红船,敦煌长叹一口气,蓝紫双色的瞳孔染上如渊如狱的凌冽,“终是要回去的么,想放下的,终究还是放不下啊。”
    “敦煌大人。”钟世擎摸黑来到了敦煌的身旁,纵使他的语点颤音,可他却仍是来到了这里,孤身一人,不带任何装束,不做任何防卫。
    “孤身来此,是要做甚?谢罪?”敦煌根本没用正眼去看这位九五至尊,他的注意一直留在不曾停歇的海面。
    “大人,千错万错,全都是我一人的错。”钟世擎沉声说道,伴着一声噗通,这本该是万人之上的君王却是跪倒在敦煌身后,听候发落的样子,就跟罪臣无异。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乐正邢文没死了。”敦煌第一次侧眸,凝出的不是锋芒银光,而是尤为平静的神采。“所以才设下此计,希望用我的手,借刀杀人,铲除这个祸害?”
    “大人所言句句属实。”钟世擎闭上双眼,似乎是已经认命了。“我一人犯下的罪孽,我愿一人承担。”
    “担,怎么担?用你的命?”敦煌微笑着说道:“我可不想后半生天天被你们瑾峡国的人追着,虽然弄不死我,但迟早能把我烦死。”
    “这...”钟世擎喉结上下动了动,对于敦煌所言,他无法置否。皇帝御驾亲征,却驾崩于半途之中,说实话,随行的每一个人就都脱不了干系。
    “你是君王,所做之事为了国家,这我理解。”就在钟世擎发愁之时,敦煌却是面容肃穆地开口道:“我之所以会生气,并不是因为你动用如此手段来栽赃陷害,而是因为你向我隐瞒了事实。”
    “大人教训得是。”钟世擎不敢反驳,也无力去反驳一个既定的事实。
    “会发生这样的事也有我的责任,所以罪责不全在你,你大可不必过分在意。”到此时,敦煌所言已不再徘徊于钟世擎的设计陷害,而是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但钟世擎显然是不会明白的,也永远都不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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