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2 收册宝强遣身前奴, 归凤印巧提掌事仆
太上皇不允许皇帝废黜东太后，但到底松了口，这回势必要将东太后送出京城, 不允许她再回来搅乱朝堂。
皇帝虽不满意, 但也知道, 这已经是太上皇狠下心的结果。回程路上皇帝和黛玉说起这事, 口吻中不免掺上一些怨气：“该狠心的时候又心软起来, 多少错事都是因此而起。”
真不是他大不敬, 要不是有合睿王这么一个骁勇善战的胞弟, 这些年来太上皇的皇位未必能坐得这样稳当。身为帝王之尊, 偏有妇人之仁，这个也不舍得，那个也不愿意辜负, 硬生生将所有人都禁锢在个怪圈里, 变得扭曲而残酷。
黛玉安抚般拍了拍皇帝的手，唇角噙着抹笑意，柔声宽解道：“太上皇总归也是为了你着想。”
嘴上这么说, 心里却在想, 当年大家就不明白, 太上皇正值壮年, 为何就早早禅位，退居颐和园不理政事。如今想来，隐约也能捉到影子了。这样的人不适合做皇帝，大概他自己也发现了罢。
皇帝把黛玉送到杏花春馆门口，自己却没进去, 只道：“我得往正大光明殿去一趟, 你把结果告诉老祖宗罢, 我就不进去了。”
黛玉点头答应了，又问他今日可还要过来用午膳。皇帝说政务繁忙，就不过来了，黛玉便交代他少吃冷茶，要多多休憩，自往杏花春馆来。
“老祖宗，请您尝一口罢。”
“尝什么？”黛玉迈步进来，正听见桐意和太皇太后说话。与太皇太后见了礼，便见桐意一双眼满怀期盼地望着自己。
桐意捧着药碗，和黛玉说话的时候竟有几分告状的意味：“皇后娘娘来得正巧，您快帮着劝劝老祖宗罢。早起里就咳嗽了几声，用了早膳又咳起来。照御医的方子煎了代茶饮，老祖宗也不肯吃。”
“原是这样。”黛玉接了药碗，上前送到太皇太后眼前，笑道：“还请老祖宗给我个脸罢，姑姑央告到我跟前了，若老祖宗仍不肯吃，他们都该笑话我了。”
太皇太后叫她说得忍不住笑起来：“胡说，谁敢嘲笑你？不过是你哄着我吃药罢了。”
真论起来代茶饮也不算药，这是平安方，是太医院根据不同的季节开出的方子。夏日里的大多是清热理气所用，多数都添了甘菊、炒谷芽、羚羊角[1]、云茯苓等药材，好吃肯定算不上，但也不会过于苦涩，致使难以下咽。
但太皇太后向来喜甜食，最不肯碰这些略带苦味的东西。况且咳嗽又不严重，不过是昨儿夜里没休息好，今早起来才咳了两声。
她是百般不愿吃这东西，但见黛玉面上隐隐带着忧色，唯恐她和皇帝因此而担心，便只得接过来吃了。
黛玉有心等太皇太后吃了药再回话，故而一直站着没开口。太皇太后吃了大半盅药，忽听外头发出一阵低低的喧闹声。
桐意朝归澜使了个眼风，归澜正欲往外去问话，便见一团黑影忽地窜进来。归澜忙返身去追，却哪里捉得住，眼睁睁瞧着那团黑影略过太皇太后，端到了高几上。那高几上头摆着个掐丝珐琅的蝶纹撇口瓶，黑影就这么一爪子扒着瓶口，将身子躲藏到撇口瓶后。
“是什么东西？”黛玉吓了一跳，不由往太皇太后跟前走了两步。太皇太后也叫唬住了，放下药碗立起来，先将黛玉护到身后，这才蹙眉细细端详。
还没来得及分辩究竟是什么，那厢周寿连满头是汗地进来回话：“奴才该死！竟让这畜生惊扰了老祖宗和皇后娘娘，奴才万死难掩其罪！”
“请罪的话留着等会再说。”太皇太后示意他止声，指着撇口瓶方向发话：“快步干净捉住了扔出去！”
边上的小太监们早就蓄势待发了，主子一发话，立刻蹑手蹑脚地上前，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掠，果然捉住了，牢牢擒在手里请太皇太后过目。
太皇太后见了便道：“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瞧着像是东太后跟前养的那只小墨猴。”归澜认认真真看了一回。小墨猴胆小，她也就是去坤仪宫送东西的时候见过几回。
周寿连连连赔笑：“好眼力，这就是东太后养着的那只小猴子。今日不知怎么跑了出来，竟从长春园跑进了圆明园，也够厉害的。”
“小猴子？”黛玉不由探头望了一眼，她还没见过猴子是什么模样，只看书里写过。
只见它缩在小太监手里，也就小猫那么大。通体都是黑色的毛发，难怪被叫成墨猴。它被毫不留情地捉住，看着像是很不舒服似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恐惧和害怕。说来真是神奇，黛玉竟从它眼中读出了哀求的神色，就像是求救似的。
“皇后可别去摸。”太皇太后不许黛玉去碰，“瞧着可怜巴巴的模样，指不定凶性上来咬你一口。”她拉着黛玉在宝座床上坐下，催着奴才们送出去，竟没提惩戒的事。
周寿连躲过一劫，出去了腿都是软的。
堂阶下跪着两个小太监，顶着大日头吓得瑟瑟发抖。周寿连恶狠狠地瞪两人一眼，斥道：“今儿算你们命大，皇后娘娘在里头，老祖宗看着娘娘的面儿不发落你们。往后再敢这么胡冲乱撞，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脑袋也得搬家！”
吓唬了一通，才叫人把小墨猴还给他们：“快领回去好生看着，别再叫它乱窜了。畜生不懂事，难道你们也不懂规矩？”
两个小太监像是刚从刀山火海走了一遍，又惊又喜几乎哭出来，对着门连磕了好几个头，嘴里还说着“叩谢皇后娘娘恩典”、“跪谢老祖宗大恩”之类的话。
等到起身要走的时候，被小太监牢牢按在怀里的小墨猴仰头“唧”地叫了一声，声音过于尖锐，乃至显得有些凄惨。周寿连不由抬头看了眼，只见小墨猴发出叫声后，竟然滚下泪来。
目送他们去了，周寿连方自言自语地说：“真是奇了，畜生也会掉泪？”
刚才捉小墨猴的太监望他一眼，小声告诉他：“那猴子身上全是伤，只是毛发多，瞧不出来罢了。”
他刚才一捉到手里就发现了，但主子没兴趣问，他也就没开口。
周寿连摇了摇头，眼中透出无奈。他们这些人的命和那只猴子也没什么两样，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畜生到底不像人，平日里再乖顺，也难免有越线撒泼的时候。”太皇太后向来对动物宽容，小猫小狗的她都喜欢。因不似奴才一样好掌控，反倒对它们容忍度更高些。但有些事不得不防，黛玉年纪轻，皇帝又一味地纵容她，却不知有时过于宽纵，反将她置身在危险中。
太皇太后道：“听说皇帝送了两只食铁兽给你？”
黛玉略有些难为情，点点头说：“这回进园子没带进来，我给他们取了名，叫甘筠和苦竹。”
“养着逗趣是常事，我也喜欢养个小猫小狗解闷。食铁兽终究是有凶性，你瞧个趣就是了，别离它们过于近。万一像今天似的忽然冲撞起来，折损了己身多不值当？”说着，她便斥起皇帝来：“皇帝也是，不知道送些温顺好养的，倒送食铁兽那样的庞然大物。”
黛玉脸微红，小声为皇帝辩解：“皇上想来是想着我没见过，又是稀罕东西，才送来叫我养着。我平日里只是远远看着，并不上手碰。”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地打量她，黛玉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扭捏着说：“老祖宗，您瞧什么？”
“我瞧咱们皇后呢……”太皇太后笑着把她搂在怀里：“好孩子，皇帝运道多好，能碰着你……”
闲话了一回，黛玉才和太皇太后说起正事来：“……太上皇的意思，是收回东太后的皇后、太后册宝和凤印，再以为先帝祈福的由头，遣东太后往热河行宫。”
太皇太后的表情整肃起来，“我原先就想着，怎么让她交出凤印。如今太上皇开口，倒省了许多事。”
宫里原先没皇后，淑妃说是代管凤印、协理六宫，实则决策权还在东太后手里。淑妃要用凤印，也得请示东太后。如今下令收回册宝和凤印，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东太后作为太后应有的权力已经没了。虽保留尊号，但确实不废而废的做法。太皇太后觉得太上皇的顾虑有道理，这主意也算是不错。
但也不能让东太后这么轻飘飘走了，也得让她尝尝孤立无援、痛失左膀右臂的滋味。
太皇太后道：“东太后孝感天地，原先服侍她的宫人我看很不用心的样子。依我之见，不妨令择好的跟去服侍。她宫里的首领太监年纪也大了，很该换一个。黛玉，你是皇后了，选人这事就由你来办罢。”
“是。”黛玉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到了这一茬，留着她用惯的人，难免有所依仗，指不定就做出什么事来。唯有断去她的臂膀，才能令她难以支应。没想到太皇太后竟然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黛玉试探着说：“我为东太后择了个领头的大宫女，是花房那边一个叫芝怡的姑姑。今年二十七岁，先前求过您恩典，留在宫里做嬷嬷，故而没放出去。”
太皇太后眼中不由透出赞赏的光芒。
※※※※※※※※※※※※※※※※※※※※
羚羊角[1]：这是查到的代茶饮方子就有的药材，大家看个有趣就行了，贩卖、食用野生动物都是犯法的！
昨天在评论区提问的都已经回答啦，有疑惑的记得回过去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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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不允许皇帝废黜东太后，但到底松了口，这回势必要将东太后送出京城, 不允许她再回来搅乱朝堂。
皇帝虽不满意, 但也知道, 这已经是太上皇狠下心的结果。回程路上皇帝和黛玉说起这事, 口吻中不免掺上一些怨气：“该狠心的时候又心软起来, 多少错事都是因此而起。”
真不是他大不敬, 要不是有合睿王这么一个骁勇善战的胞弟, 这些年来太上皇的皇位未必能坐得这样稳当。身为帝王之尊, 偏有妇人之仁，这个也不舍得，那个也不愿意辜负, 硬生生将所有人都禁锢在个怪圈里, 变得扭曲而残酷。
黛玉安抚般拍了拍皇帝的手，唇角噙着抹笑意，柔声宽解道：“太上皇总归也是为了你着想。”
嘴上这么说, 心里却在想, 当年大家就不明白, 太上皇正值壮年, 为何就早早禅位，退居颐和园不理政事。如今想来，隐约也能捉到影子了。这样的人不适合做皇帝，大概他自己也发现了罢。
皇帝把黛玉送到杏花春馆门口，自己却没进去, 只道：“我得往正大光明殿去一趟, 你把结果告诉老祖宗罢, 我就不进去了。”
黛玉点头答应了，又问他今日可还要过来用午膳。皇帝说政务繁忙，就不过来了，黛玉便交代他少吃冷茶，要多多休憩，自往杏花春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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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什么？”黛玉迈步进来，正听见桐意和太皇太后说话。与太皇太后见了礼，便见桐意一双眼满怀期盼地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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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这样。”黛玉接了药碗，上前送到太皇太后眼前，笑道：“还请老祖宗给我个脸罢，姑姑央告到我跟前了，若老祖宗仍不肯吃，他们都该笑话我了。”
太皇太后叫她说得忍不住笑起来：“胡说，谁敢嘲笑你？不过是你哄着我吃药罢了。”
真论起来代茶饮也不算药，这是平安方，是太医院根据不同的季节开出的方子。夏日里的大多是清热理气所用，多数都添了甘菊、炒谷芽、羚羊角[1]、云茯苓等药材，好吃肯定算不上，但也不会过于苦涩，致使难以下咽。
但太皇太后向来喜甜食，最不肯碰这些略带苦味的东西。况且咳嗽又不严重，不过是昨儿夜里没休息好，今早起来才咳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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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有心等太皇太后吃了药再回话，故而一直站着没开口。太皇太后吃了大半盅药，忽听外头发出一阵低低的喧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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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见了便道：“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瞧着像是东太后跟前养的那只小墨猴。”归澜认认真真看了一回。小墨猴胆小，她也就是去坤仪宫送东西的时候见过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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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猴子？”黛玉不由探头望了一眼，她还没见过猴子是什么模样，只看书里写过。
只见它缩在小太监手里，也就小猫那么大。通体都是黑色的毛发，难怪被叫成墨猴。它被毫不留情地捉住，看着像是很不舒服似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恐惧和害怕。说来真是神奇，黛玉竟从它眼中读出了哀求的神色，就像是求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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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寿连躲过一劫，出去了腿都是软的。
堂阶下跪着两个小太监，顶着大日头吓得瑟瑟发抖。周寿连恶狠狠地瞪两人一眼，斥道：“今儿算你们命大，皇后娘娘在里头，老祖宗看着娘娘的面儿不发落你们。往后再敢这么胡冲乱撞，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脑袋也得搬家！”
吓唬了一通，才叫人把小墨猴还给他们：“快领回去好生看着，别再叫它乱窜了。畜生不懂事，难道你们也不懂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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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寿连摇了摇头，眼中透出无奈。他们这些人的命和那只猴子也没什么两样，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畜生到底不像人，平日里再乖顺，也难免有越线撒泼的时候。”太皇太后向来对动物宽容，小猫小狗的她都喜欢。因不似奴才一样好掌控，反倒对它们容忍度更高些。但有些事不得不防，黛玉年纪轻，皇帝又一味地纵容她，却不知有时过于宽纵，反将她置身在危险中。
太皇太后道：“听说皇帝送了两只食铁兽给你？”
黛玉略有些难为情，点点头说：“这回进园子没带进来，我给他们取了名，叫甘筠和苦竹。”
“养着逗趣是常事，我也喜欢养个小猫小狗解闷。食铁兽终究是有凶性，你瞧个趣就是了，别离它们过于近。万一像今天似的忽然冲撞起来，折损了己身多不值当？”说着，她便斥起皇帝来：“皇帝也是，不知道送些温顺好养的，倒送食铁兽那样的庞然大物。”
黛玉脸微红，小声为皇帝辩解：“皇上想来是想着我没见过，又是稀罕东西，才送来叫我养着。我平日里只是远远看着，并不上手碰。”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地打量她，黛玉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扭捏着说：“老祖宗，您瞧什么？”
“我瞧咱们皇后呢……”太皇太后笑着把她搂在怀里：“好孩子，皇帝运道多好，能碰着你……”
闲话了一回，黛玉才和太皇太后说起正事来：“……太上皇的意思，是收回东太后的皇后、太后册宝和凤印，再以为先帝祈福的由头，遣东太后往热河行宫。”
太皇太后的表情整肃起来，“我原先就想着，怎么让她交出凤印。如今太上皇开口，倒省了许多事。”
宫里原先没皇后，淑妃说是代管凤印、协理六宫，实则决策权还在东太后手里。淑妃要用凤印，也得请示东太后。如今下令收回册宝和凤印，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东太后作为太后应有的权力已经没了。虽保留尊号，但确实不废而废的做法。太皇太后觉得太上皇的顾虑有道理，这主意也算是不错。
但也不能让东太后这么轻飘飘走了，也得让她尝尝孤立无援、痛失左膀右臂的滋味。
太皇太后道：“东太后孝感天地，原先服侍她的宫人我看很不用心的样子。依我之见，不妨令择好的跟去服侍。她宫里的首领太监年纪也大了，很该换一个。黛玉，你是皇后了，选人这事就由你来办罢。”
“是。”黛玉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到了这一茬，留着她用惯的人，难免有所依仗，指不定就做出什么事来。唯有断去她的臂膀，才能令她难以支应。没想到太皇太后竟然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黛玉试探着说：“我为东太后择了个领头的大宫女，是花房那边一个叫芝怡的姑姑。今年二十七岁，先前求过您恩典，留在宫里做嬷嬷，故而没放出去。”
太皇太后眼中不由透出赞赏的光芒。
※※※※※※※※※※※※※※※※※※※※
羚羊角[1]：这是查到的代茶饮方子就有的药材，大家看个有趣就行了，贩卖、食用野生动物都是犯法的！
昨天在评论区提问的都已经回答啦，有疑惑的记得回过去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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