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0 起私心花袭人遭逐, 询大小王熙凤受难
宝玉自小在家里被捧着养大，要什么不能有？自知了事，就一心一意等着娶黛玉过门, 好与她长相厮守。再没料到, 竟能横生枝节, 再不能成了。他没经历过风浪, 忽然蒙受此等打击, 纵使有贾母百般安慰, 一时也不能转过弯来。
他含着热泪愣愣地问贾母：“我不明白。林妹妹走在哪条道上, 我要去找她！”
说话间痴狂之态又复萌, 扎挣着起来就要往外冲出去。贾母连声道：“快拦住他！”
众人忙七手八脚地将他拦住，但他力道极大，众人又不敢伤他, 束手束脚地竟也支应不开。贾母便命人寻安息香来, 浓浓地点上了好哄他睡觉。
安息香点上了，宝玉叫袭人和麝月两个压着躺到床上。袭人哽咽着哄他：“睡罢，一觉睡醒就都好了。”
宝玉似疯非疯, 直勾勾地睁大眼睛, 也不睡觉, 像是呢喃又像是倾诉一般开口：“我不会好了。”
一句话勾得袭人止不住落下泪来, 就连贾母也听得热泪盈眶：“你这孽障，非要把我的一颗心摘取了，你也就高兴了！”
宝玉全不理会，只愣愣地说：“我发过誓，一辈子对你好。你若走了, 我就做和尚去……”
这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念到最后连袭人和晴雯都跟着一并心酸起来。幸而浓熏了安息香, 过了一刻，宝玉便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贾母在宝玉床边又坐了一会，才挪步出来。平儿总算抽出空回禀她：“老太太，我们奶奶发动了。”
“怎么这会子发动？”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两处都撒不开手。贾母蹙眉道：“必是被这消息冲撞的。”
鸳鸯扶着她在宝座上坐下，朝艾官啐了一口：“都是这小蹄子挑唆的，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长了条舌头？多嘴多舌的，怎么不长个疔疼死你？”
艾官跪在堂下，这会子也后怕不已，抹着眼泪道：“我平日里并不在屋子里伺候，不知道什么瞒着不瞒着的话。二爷问我三姑娘去哪了，我就如实说了。他是主子，我一个做奴才的，难道还能梗着脖子不告诉他？”
“这会子还嘴硬，你是一点错没有的，原来错的都是别人？”鸳鸯冷笑一声，打量了眼贾母的表情，见她满脸不耐，不想管的模样，当下叫了两个婆子进来：“把她压下去找个空屋子关起来，不许给她吃喝！等这里处置完了，自有道理。”
这就是要从重发落的意思了，都被关起来了哪还能讨着好。艾官惊惶不已，扎挣这求饶躲避，但看门做事的婆子都是孔武有力，她一个女儿家，怎么是他们的对手。三两下叫架起来，堵了嘴带了出去。
料理了艾官，又见贾环还缩手缩脚地站在一边，躲在丫头后面，竭力想要当做自己不在，鸳鸯看过去只能瞧见个头顶。
她转了转眼珠，弯腰和贾母说话，指向贾环的方向：“老太太，三爷在那里站着。”
他撞了宝玉，虽知是不当心，但总归是错了。贾母素日对他淡淡的，此刻更不愿看见他。正要说话，却又想起探春来，末了终究摆摆手，只道：“叫赵姨娘来领他回去，别在跟前站着。”
袭人瞧了宝玉一回，见他睡着还不能安心，偶尔在梦里也说什么做和尚、不会好了之类的话。她早将此生荣辱系于宝玉一身，此刻宝玉如此，她自然跟着肝肠寸断，少不得要想个法子来转圜。
晴雯一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她又要多话，忍不住拉住她：“做什么？”
袭人挣脱她的手，强笑道：“你看着二爷，我有话回老太太。”
她执意如此，晴雯拦她不住，只得任她去了。袭人到了贾母面前，跪地磕了个头，小声提议道：“老太太，我瞧二爷这模样，只怕睡醒了也不能立刻清明。都说心病还得心药医，二爷是因什么病的，老太太也知道。我倒有个想法，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贾母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哪有心思和她打哑谜：“有话就说出来。”
袭人得了话，这才恳切道：“说到底，二爷的病灶是林姑娘。依我之见，老太太不妨下帖子，请林姑娘过来一趟。就说是姑娘不日就要入主内廷了，老太太舍不得，接过来住两日。自小二爷就最听林姑娘的话，届时请姑娘在前劝慰两句，岂不比旁人说一百句都管用。”
贾母定定瞧了她一刻，忽而道：“谁教你的这法子？”
袭人道：“是我自己琢磨着想的。”
“你是个好孩子，难为你对宝玉的一片心了。我再想一想，等宝玉醒了，再做决断。”说着，贾母便站起身来，与平儿道：“我去瞧瞧凤哥。”
平儿和鸳鸯两个忙一左一右扶了贾母，往凤姐的院子里去。才出院门，正碰上匆匆赶来的李纨。她住得远，得消息也略迟些。遇上贾母面上便有些讪讪地：“老太太，我来迟了。”
“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交代你。”贾母叫她不必进宝玉的院子，随自己一并往凤姐房里去。走在路上，便沉吟着开口：“眼下凤哥发动，你婆婆年岁大了又不管事，少不得要你挑起这副担子。家里人多，就得挑出一个能说话办事的人来。如今兰儿也大了，不必你十分心思全扑在身上。从今后管家的事，你得担起来。”
李纨未料贾母有此言，一时有些愣住，旋即便道：“是，孙媳一定用心去做。”
她从前也是管过家的。贾珠是孙辈里最出息的一个，连带着族里对李纨也高看一眼。可惜贾珠走得太早，他一死，什么都没了。李纨也淡了心思，只想守着儿子把他养大。如今贾母再度把管家权交到她手里，自然有贾母的考量。她也不必推三阻四，倒没意思。
贾母很满意她这反应，拍拍她的手，又接着往前走：“有一件事，我得交代给你去办。宝玉房里有个叫袭人的丫头，我见她如今也大了，很有几分姑娘家的小心思。若再留她，难免耽误她的好日子。她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当年没法子才卖身为奴。你挑个好人家，放她出去过日子。”
当家头一件事就是处置宝玉的房里人？李纨瞧了眼鸳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鸳鸯淡笑着摇了摇头，李纨看不出个所以然，踟蹰着开口：“那是宝玉跟前最得用的丫头，只怕他不愿意。”
“这是什么话？”贾母却很坚决，在这事上半分不留余地：“没有说哪个主子离不得一个奴才的话。袭人如今心大了，就连你也替一个丫头说话？这事就这么定了！”
李纨只得应下来，趁着贾母进凤姐屋子的工夫，拉着鸳鸯落后一步，避到角落里悄悄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忽剌巴儿地说要打发袭人，难不成这回宝玉犯病是袭人闹的？
鸳鸯四下看了眼，见众人都匆匆忙忙地办事，这才压低声音，将方才的事都与李纨说了。
“袭人这回也太急切了些。老太太多疼林姑娘，她如今做了皇后了，怎么肯让她来蹚浑水？两人一辈子不相见才好！老太太虽爱惜宝玉，但也得顾忌着林姑娘的名声。她倒好，要请皇后来做说客，多大的脸面？”
李纨听了不由摇头：“平日里见她稳重，如今看来都是虚的。既老太太开口了，我自然照办。好好地给她择个人，也算是全了这些年的情分。”
一句话就叫主子定了终身，鸳鸯也难免物伤其类。站着暗自思量一回，忽又想起一件事来：“宝二爷房里的坠儿也不能留了，明儿就叫她老子娘来领出去。”
“这又是什么事？”
鸳鸯冷笑着说：“二爷的玉丢了，遍寻不着，我就猜着是旁人藏起来了。连哄带骗才在坠儿身上搜出来。说什么捡到的，想拿出来，却又害怕被人诬陷。这种话我半个字都不信，如今家里事多，趁早打发出去是干净。”
两人说话间只听屋里一声惨叫，稳婆匆匆奔出来，满手是血，面色焦灼：“了不得了，琏二|奶奶这胎是倒生子[1]。二|奶奶养不下来，还请老太太做个主，是要孩子还是要二|奶奶？”
这才祸事连绵不能断，贾母一时间竟无法决断，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平儿忙将她扶住，红着眼道：“你这是什么话，二|奶奶和小主子都得保住！”
稳婆却满脸无能为力，连声催促：“您快发个话，若这么拖下去，二|奶奶受罪不说，只怕两个都不能保住。老太太，您是见惯风浪的……”
“别再说了，保住凤哥要紧！”
“自然是保二|奶奶！”
正是此刻，贾琏得了信匆匆从外面回来，正听着稳婆问话。脑海里一片混沌，只记得要保住凤姐。也没细想，一句话出口，倒和贾母是一个意思。
贾琏站定了，又重复了一遍：“孩子没了还能有，无论如何都得给我把二|奶奶保住。若有什么差错，我要你的性命！”
※※※※※※※※※※※※※※※※※※※※
倒生子[1]：一般孩子都是头在下面，倒生子就是脚在下，属于难产，在古代几乎是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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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会子发动？”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两处都撒不开手。贾母蹙眉道：“必是被这消息冲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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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人挣脱她的手，强笑道：“你看着二爷，我有话回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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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好孩子，难为你对宝玉的一片心了。我再想一想，等宝玉醒了，再做决断。”说着，贾母便站起身来，与平儿道：“我去瞧瞧凤哥。”
平儿和鸳鸯两个忙一左一右扶了贾母，往凤姐的院子里去。才出院门，正碰上匆匆赶来的李纨。她住得远，得消息也略迟些。遇上贾母面上便有些讪讪地：“老太太，我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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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纨未料贾母有此言，一时有些愣住，旋即便道：“是，孙媳一定用心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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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祸事连绵不能断，贾母一时间竟无法决断，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平儿忙将她扶住，红着眼道：“你这是什么话，二|奶奶和小主子都得保住！”
稳婆却满脸无能为力，连声催促：“您快发个话，若这么拖下去，二|奶奶受罪不说，只怕两个都不能保住。老太太，您是见惯风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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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保二|奶奶！”
正是此刻，贾琏得了信匆匆从外面回来，正听着稳婆问话。脑海里一片混沌，只记得要保住凤姐。也没细想，一句话出口，倒和贾母是一个意思。
贾琏站定了，又重复了一遍：“孩子没了还能有，无论如何都得给我把二|奶奶保住。若有什么差错，我要你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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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生子[1]：一般孩子都是头在下面，倒生子就是脚在下，属于难产，在古代几乎是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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