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1 飞龙君淡尝梅花粥, 林黛玉黠唬春雨轩
太皇太后素日疼惜他，也知道他有肠胃不健的毛病，若错了时辰用膳, 难免要发作出来。她听了如何使得, 当即命人摆膳, 又训皇帝：“都是做皇帝的人了, 还不知道爱惜自己。”
皇帝束手束脚坐着, 倒像是真被她训住了。太皇太后见他这样, 心底不由叹息一回。也不能怪他, 在内廷里和亲娘大闹了一回, 贵妃又病得那样，哪有心思正经用膳。
膳点已经过了，真要叫膳得从外膳房送进来, 再快也得等一刻。太皇太后恐他旧疾复萌, 便遣人去铜茶炊上问备了什么小食。
不多时雯孺进来回话：“铜茶炊今日备了牛髓炒面茶，热腾腾地温着。”
皇帝是不爱吃面茶的，嫌腻味。他摇头说不吃, 太皇太后冷眼瞧着, 也知道他的心思不在用膳上头。这是紧赶慢赶地回来见人, 顺带着用膳罢了。
这古古怪怪地性子, 真和先帝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太皇太后动了动眉毛，桐意当下会意，试探着开口：“杏花村那里还有个铜茶炊，福寿郡君的小食用得清淡，不妨叫他们再制一份上来。”
皇帝面上一哂, 却没回绝。雯孺果然出去, 过了一刻才引着个捧云盘的太监进来。
雯孺笑道：“杏花村备了梅花汤饼[1], 最清鲜纯真，眼下吃正合宜。”
打黛玉那里出来的，就是再不好吃，在皇帝眼里也好吃了。他果然再没二话，伸手接过尝了一口。这道梅花汤饼制成咸口，更增鲜香清爽。鸡汤撇去了浮油，和梅花相得益彰，既有鲜美，又得清香。
皇帝一路顶着毒日头回来，早饿过头了。可一勺梅花汤饼入口，倒勾出了几分饿意，斯条慢理吃尽了一碗。
见他吃罢了，太皇太后趁着他洗手的工夫问：“怎么不把掌娇带到园子里来？我好几日没见她，怪想她的。”
皇帝道：“她随东太后往长春园去了。”
话音刚落，那厢雯孺便来回说膳已备齐，问摆在哪里。正经用膳绝不能在赏趣用，自然得换个地方。太皇太后想了想，便道：“就摆在西暖阁里罢。”
一时皇帝起身，辞了太皇太后去用膳。黛玉坐在帐幔里目送他出去，悬着一颗心倒很挂心他。可惜众目睽睽之下，没法子问他为什么不吃饭。
正是百般担忧的时候，忽闻太皇太后在外笑道：“舜华的病好些了？”
南安太妃不防她骤然提及这事，大喜过望之下竟没细想，顺畅接了话，佯装出三分担忧：“她这病好好坏坏的，头一日见好了，第二日却又憔悴了。请了多少名医皆不见好，除了咳嗽就是没精神，才几天工夫，人就瘦了一大圈。我也不怕老祖宗您笑话，为了她的病，我不知操了多少心。”
“可诊出来是什么病？”太皇太后靠在大迎枕上，擎着茶问她，像是在话家常，语气口吻皆很平淡自然。
“认真要问是什么病，却也没大夫能说明白。只说要仔细将养着，否则真咳上了不易断更。如今是每日熬了秋梨膏和玫瑰汁子与她吃，只盼着能养回来。”
也不说明白是什么病，总之字里行间都得透出身体羸弱的意味。
帐幔内几个姑娘都凝神细听，听到最后，璨萏郡主瞧了眼探春，又隔帘子望了眼南安太妃，忽而打鼻子里出气，发出一声哼笑。
黛玉立刻明白她又该有话要说了，略蹙眉朝她摇摇头，示意止住。璨萏郡主扬了扬眉，却不理她，转头与探春道：“三姑娘，怎么我的鱼儿都这么瘦小，你的个个都比我肥硕？”说着，便捂着唇笑起来：“今儿拿你钓的鱼打牙祭就足了，我的倒还能多养两日。”
她这话没压声音，不轻不重，帘里帘外都听得一清二楚。南安太妃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一时脚下像长了钉子，颇有些坐立不安。
探春愣了愣，旋即像是没听懂，笑着说：“郡主想吃，我自然双手奉上。能叫郡主看中，原是这些鱼儿的福分。”
“你别理她，越顺着她倒越上脸了。”太皇太后道：“她不过仗着你脾性好，这才得寸进尺了。”说着便叫黛玉出去。
黛玉应是起身，临行前小声交代璨萏郡主：“不许再胡说了。”
宫人撩开帐幔好叫她出来，她缓步走到太皇太后身边：“老祖宗，您叫我？”
“我记着前些时候新制了些益母膏[2]，你摆在哪里了？”说着，便拉了黛玉的手，告诉南安太妃：“这丫头最心灵手巧，心思也细致。前儿我身上不爽快，她倒记着了，做了些益母膏，我吃着倒很好，如今每日里都吃一盅。 ”
南安太妃是知道黛玉得太皇太后欢心的，但没料到太皇太后竟能爱得她这样，入口的东西都叫她收着，这也罢了，小小一盅益母膏原是寻常方子，竟也要特意拎出来说。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从善如流，顺着太皇太后的期盼连声赞她：“真是个齐全又周到的好姑娘，真不知道是如何养成的，怎么就有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
黛玉被她夸得直脸红，说话时却仍是落落大方的。她想了想，回太皇太后道：“因是常吃的，故而摆在西暖阁的博古架上了。”
“瞧我这记性，真是不服老不成了。见天在眼前的东西，认真要想地方却又想不起来了。”她自嘲了一回，便交代黛玉去取些来：“好叫南安太妃带回去，也叫庆顺县主尝尝。若吃了好，不妨常命人制了来吃，倒比药丸子更养人。”说着，又想起一件事，添了一句：“玉女粉[3]也拿些来，给你两个妹妹带些回去。”
两样东西都在西暖阁里，太皇太后的心思半点没瞒着黛玉，笑意里明明白白写着乐见其成。黛玉脸一红，到底还是应是去了。
皇帝正吃饭，大清早受了一肚子气，回来找黛玉也没见着，刚才又用了一碗梅花汤饼，此时此刻对着满桌佳肴也难免食不下咽，沉着一张脸正数米粒。他素日奉行节俭，虽用不下，到底还是吃了大半碗饭，见桌上菜色尚好，索性都赏了底下人，也算是给他们加餐了。
黛玉进来的时候众人才谢恩起来，奚世樾得了一盅杏仁豆腐，正避在门外无声息地用。猛然见黛玉过来，忙放下迎上去，那笑模样简直比见了爹妈还亲热。
“郡君可算来了，您不在跟前，万岁爷连膳都进得不香，都赏给奴才们了。”
奚世樾挑帘子好叫黛玉进去，她听了便笑，知道他刚才是在打牙祭，便倚在门边打趣：“你得了什么好的？”
“奴才得了一盏杏仁豆腐，又甜又清凉，顺口得很。”做太监的也只能挑些不出错的东西吃，虽是主子赏赐，也得自己知道规矩。气味大的不能吃，鱼肉是绝不能入口的，回头冲撞了主子喜事变坏事。故而大多都挑了甜点和清淡的凉菜，没人盯着大鱼大肉吃。
黛玉不知道其中究竟，只当他是爱吃甜食。随意点了点头，便迈步进去。暖阁的门半掩着，整个屋子寂静无声，黛玉也不由自主屏息凝神，放轻手脚，压低声音问：“谁在里头服侍？”
“就万岁爷一个人待着，才用过膳，想是困倦了。”
这样累了还不回九洲清晏去，可见真是来见她的。黛玉没忍住，抿唇笑了笑。心里分明是高兴的，嘴上却偏挑反话往外说：“既困倦了，怎么不回去歇着，倒赖在这里……”
奚世樾赔笑着不敢搭话，全天底下哪块地方不是皇帝的，他想在哪里待着，谁敢置喙一句？普天下也只有眼前这位敢把“赖”这个字用在万岁爷身上了。
“皇……”
“慢着。”黛玉忽而叫住奚世樾，没让他回话声说出口。想了想，旋即掩唇笑道：“我自己进去，你们都去罢。”
“这……”纵使是奚世樾，听到这话也不由愣了愣。瞧了眼虚掩的门，又看向黛玉，见她已作势要推门进去，到底还是把话咽了下去，默默退到一边。这两个祖宗的事顶好是谁都别管，谁管谁煎熬。
黛玉小心翼翼地进门来，自认动作脚步都极轻。悄悄地重新把门掩上，踮着脚尖徐徐走近。只见有个宝蓝色身影卧在小炕上，像是已经睡熟了。黛玉心里想着过去唬他一跳，又往前走了两步，见他闭着眼卧在那里，一张清俊面容冷淡无波，眉头略拧起，透出几分不悦和沉肃。
她正要走近细看，平地却起惊雷，吓得她浑身一激灵：“谁教你的规矩，敢窥探朕躬？”
看来是把自己当成那些奴才了，黛玉没好气地定睛一看，他倒老神在在的一双眼还闭着，全看不出刚才还在训人。
她不作声，就等着看皇帝是什么反应。皇帝久等话声不至，眉心拧成一团乱麻，倏然睁开眼睛，利眸如锋刀般望过来：“你不想活命……”见着是黛玉，话硬生生转了个弯，立刻起身两三步迎上去，笑道：“怎么是你……”
※※※※※※※※※※※※※※※※※※※※
梅花汤饼[1]：梅花、瘦肉、粳米、鸡汤煮成的粥。出自《山家清供》。
益母膏[2]：由益母草制成，可以活血润肠提气。出自《宫女谈往录》。
玉女粉[3]：全称是神仙玉女粉，由益母草制成，又称益母草留颜方。
皇帝见黛玉一面真的挺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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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束手束脚坐着, 倒像是真被她训住了。太皇太后见他这样, 心底不由叹息一回。也不能怪他, 在内廷里和亲娘大闹了一回, 贵妃又病得那样，哪有心思正经用膳。
膳点已经过了，真要叫膳得从外膳房送进来, 再快也得等一刻。太皇太后恐他旧疾复萌, 便遣人去铜茶炊上问备了什么小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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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是不爱吃面茶的，嫌腻味。他摇头说不吃, 太皇太后冷眼瞧着, 也知道他的心思不在用膳上头。这是紧赶慢赶地回来见人, 顺带着用膳罢了。
这古古怪怪地性子, 真和先帝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太皇太后动了动眉毛，桐意当下会意，试探着开口：“杏花村那里还有个铜茶炊，福寿郡君的小食用得清淡，不妨叫他们再制一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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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孺笑道：“杏花村备了梅花汤饼[1], 最清鲜纯真，眼下吃正合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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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立刻明白她又该有话要说了，略蹙眉朝她摇摇头，示意止住。璨萏郡主扬了扬眉，却不理她，转头与探春道：“三姑娘，怎么我的鱼儿都这么瘦小，你的个个都比我肥硕？”说着，便捂着唇笑起来：“今儿拿你钓的鱼打牙祭就足了，我的倒还能多养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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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太妃是知道黛玉得太皇太后欢心的，但没料到太皇太后竟能爱得她这样，入口的东西都叫她收着，这也罢了，小小一盅益母膏原是寻常方子，竟也要特意拎出来说。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从善如流，顺着太皇太后的期盼连声赞她：“真是个齐全又周到的好姑娘，真不知道是如何养成的，怎么就有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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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纵使是奚世樾，听到这话也不由愣了愣。瞧了眼虚掩的门，又看向黛玉，见她已作势要推门进去，到底还是把话咽了下去，默默退到一边。这两个祖宗的事顶好是谁都别管，谁管谁煎熬。
黛玉小心翼翼地进门来，自认动作脚步都极轻。悄悄地重新把门掩上，踮着脚尖徐徐走近。只见有个宝蓝色身影卧在小炕上，像是已经睡熟了。黛玉心里想着过去唬他一跳，又往前走了两步，见他闭着眼卧在那里，一张清俊面容冷淡无波，眉头略拧起，透出几分不悦和沉肃。
她正要走近细看，平地却起惊雷，吓得她浑身一激灵：“谁教你的规矩，敢窥探朕躬？”
看来是把自己当成那些奴才了，黛玉没好气地定睛一看，他倒老神在在的一双眼还闭着，全看不出刚才还在训人。
她不作声，就等着看皇帝是什么反应。皇帝久等话声不至，眉心拧成一团乱麻，倏然睁开眼睛，利眸如锋刀般望过来：“你不想活命……”见着是黛玉，话硬生生转了个弯，立刻起身两三步迎上去，笑道：“怎么是你……”
※※※※※※※※※※※※※※※※※※※※
梅花汤饼[1]：梅花、瘦肉、粳米、鸡汤煮成的粥。出自《山家清供》。
益母膏[2]：由益母草制成，可以活血润肠提气。出自《宫女谈往录》。
玉女粉[3]：全称是神仙玉女粉，由益母草制成，又称益母草留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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