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敏莫名觉得好笑:“皇上问这作何?”
    说起床事,便要想起昨夜那场余韵满满的欢事,她微扭了扭臀,想远离他。但随着马蹄跃跃,月形马鞍上,她侧坐的臀又滑向他,仍叫他顶着。
    男人胸膛火热,精肉平坦而又结实,坐在他怀里,叫他双臂稳稳的勒着,倒是颇为舒意。
    皇帝仍旧十分沮丧:“方才与积善法师谈起男女房事,他道,于女来说,七日一合为最佳。于男来说,三日一合,便是养生之道。我想大约你爹从来没有养过生。”
    他去找和尚,居然不谈经论道,而是去问房事。
    陆敏说的也是实言:“我爹要是兴起,大白天都会关门锁窗子的。”
    皇帝似乎大松一口气:“你母亲眼看四十,看容貌不过二十七八的少妇,显然此事就算贪滥,于妇人来说,并无大害,你说呢?”他怕自己无节制,会弄坏了她。
    陆敏不知皇帝那些心思,但从立志要逃离赵穆,再到甘愿留宫,重生五年,性子完全磨平。此时不论情爱,只想如何活着,才能叫自己此生的利益得到保障。
    李灵芸和余宝珠不过两个笑话,赵穆借她们的手敛完财,大约就会从此弃之,连嫔妃的称号也不会给。但他才不过十八岁,开了荤戒,有了皇后,就会有更多的嫔妃进来。
    以陆轻歌之专宠,当年敬帝还要偶尔临幸别的嫔妃。妒乃大戒,若她真要做个贤德淑仪,叫大臣们皆能心服口服,由心敬仰的皇后,妒便是第一要忌的。
    所谓女子七日一行房,男子三日一行,这是所有古书中的论道,就是用来佐证男子该一夫多妻的。
    陆敏咬唇片刻,道:“您是皇帝,当可率性而为。后宫之中即便立规矩,也当由皇上与御医们一同协商,依您身体而定!毕竟,您上辈子可是死于心疾,若纵于房事,引出心疾来,可就麻烦了!”
    上辈子只是猝死,这辈子若死于马上风,岂不更惨?
    皇帝轻轻哦了一声,忽而狠甩马缰,提鞭便催:“你说的很对,朕乃皇帝,率性而为即可。你爹那样折腾你娘都没事,我的小麻姑当然也不会有事,对不对?”
    他只听了前半句,完全不管后半句。
    陆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问了半天,是为了今天晚上再弄一回而找借口。暗道这人无赖起来,真是防不胜胜。
    腾空跃起的马脚下打滑,险险一个不稳,大街上扬起脖子一声嘶鸣,载着皇帝奔向御桥,入宫了。
    *
    眼看腊月初八,太液仙境从园林到宫殿,整个儿装饰的玉树琼花,处处宫灯高挂,彩幔飘飞,碧玉妆饰高树,流苏垂于楼檐,远远望去,于这寒冷的冬日中,果真神仙幻境一般。
    太皇太后准备好了当日要义卖的东西,特特儿来麟德殿请皇帝过去参详。
    皇帝兴致极高,率着麟德殿一群人,刻意去捧太皇太后的场。
    李灵芸和余宝珠两位贵女皆刻意妆扮过,余宝珠一袭百蝶穿花红缎面大袖,李灵芸略古朴,是古烟纹碧罗大袖,一红一绿,俏生生站在太皇太后身后。
    年青俊貌的皇帝,身姿高瘦挺拨,紫金冠束发于顶,两道剑眉飞鬓,一双凤眸微深,笑时唇角微扬,于那白衣素绫的女婢与沉朱色圆领袍子的内侍从中,俊美仿似谪仙降临。
    余宝珠和李灵芸皆是老姑娘了,皇帝还未瞧她们呢,已经羞的不行了。
    太液仙境正殿隔壁专门腾空一件屋子,来放太皇太后这一回打算卖掉给皇帝补贴战事的宝贝。
    其中有两件格外引人注目,一件是用荫沉木雕花,镶鲛纱金银错绣的十二扇屏风。荫沉木又称乌木,人常言‘寻得乌木一方,胜得金银一箱’这方荫沉木的原木种是香樟,就是放到市面上,也是有价无市的东西,极其金贵。
    ☆、徘徊殿
    另有一件翡翠琉璃貔貅辟邪兽, 通身约有一尺之高,玉色莹润油亮,晶莹剔透, 也是天下难寻的宝贝。
    皇帝负手一样样扫过,点头道:“多劳皇祖母费心, 朕得替天下的百姓们多谢您。您为国慷慨解囊,不惜掏出这么多宝贝来,是天下命妇们的典范。”
    太皇太后笑呵呵道:“那里?哀家都说过多少回了,这全是宝珠想出来的法子,你要谢, 就得谢宝珠。她别的好处哀家就不夸了,身子骨儿总是硬朗的,心性也豁达,不会三天两头上吊寻短见,是不是?”
    这是挖苦李灵芸那一回上吊寻短见了。
    李灵芸被挤在外围, 伸长了脖子也只能看到皇帝头顶那紫金冠那枚晶莹剔透的红珍珠。再被太皇太后当众挤兑上一回,暗暗咬牙,此时较劲的,已不是尊卑,而是生死。输的那一个, 必须得死。
    *
    从太液仙境出来,皇帝摒退众人,带着他的小女官沿太液池畔漫步。
    陆敏心里有件事情,一直在盘算如何开口, 所以许久无声。
    路过徘徊殿时,皇帝一声笑,忽而道:“你可知道,上辈子这处宫殿,为何朕会命人改名徘徊?”
    陆敏回头去看,朱红色的宫墙外一丛丛,皆是玫瑰的枯枝。她道:“因为玫瑰又称徘徊花,所以称徘徊殿?”
    皇帝摇头苦笑:“并非。只是多少回,朕就在这殿外徘徊,却从未敢鼓起勇气进去,所以才叫它徘徊殿。这一处,于朕来说,是整座皇宫里最温暖惬意,也最舒适的地方。所以朕才把它给了你,希望你能温暖惬意的住在里头。
    小时候,朕被带往明德殿,每每夜里总是偷跑回来,就躲在这儿,看我母妃在后面那假山石上吹箫。
    成年后,你住在里头,朕每夜仍是站在这一处,偶尔见你上那假山石,坐在那块顽石上,一座就是半日。朕那时想,你大约是在思念你的家人,或者亡夫。”
    陆敏苦笑:“上辈子萧妃敛尸之后,奴婢曾听尚宫们提及,说萧妃娘娘死状凄惨,血染大殿,横梁上处处鲜血指痕,只怕她的冤魂不会消散,会永远居于蔷蘼殿。
    奴婢在里面十年,不到深夜不敢闭眼,总怕她的冤魂要来索命,生不如死。”
    皇帝止步,不可置信的望着陆敏:“所以,你在里面是煎熬了十年?”
    陆敏点头,走了良久,抬眉一笑:“都过去了。”
    一双小鹿眼儿雾蒙蒙的,笑中含着多少苦涩,宛如重捶撞在赵穆胸口。
    汝之砒/霜,吾之蜜糖。又是这个道理,看来上辈子他大错特错了。
    他心里的那座大殿,里面沉载着母爱,温馨暖和,因为有萧氏在,是他的家与归处。但她心里的那座大殿,却是满墙满柱的鲜血淋漓,是冤魂游荡的鬼屋。
    她上辈子在一座鬼屋里隐忍了十年,重生回来再睁开眼睛,不记他的恶,只记他的情,义无反顾跑来帮他。他却像是猎人追赶惊兔一般,将她逼入皇宫,斩断所有退路,叫她无处可逃。
    陆敏不想翻陈年旧痛,却趁着皇帝这千载难遇的羞愧,提了件早就想说却无法开口的事儿:“豫亲王这些日子几番入宫,不是脸上带伤,就是眼圈泛青,奴婢不敢妄断,但总觉得打人的该是傅图。
    若他违了国法,皇上该以国法论处,但看不顺眼就遣心腹去揍上一回,傅图这事儿做的不地道。”
    明面上是傅图揍人,但背地里指使傅图的,肯定是皇帝。
    皇帝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朱镜殿的廊庑下,侧首,眸色沉沉:“麻姑,他一直不尊重你,这让朕很愤怒,也很厌恶。”他承认是他派傅图打的。
    陆敏有些生气:“前世不过一场梦,他或者有点卑鄙心思,总玩不过你。我与他是成过亲,也做过夫妻,但此生统共说的话,加起来也不过十句。
    上一回我是想借助他逃离京城来着,可那是因为叫你带的没办法,只好与狐谋皮,但那不代表我喜欢他,或者爱他。我仍厌恶他,鄙视他,非但如此,看到李灵芸当众拒婚于他,我心里觉得解气无比。
    但他两生都是失败者,上辈子谋划半生,叫你的手下一剑送了性命,钉死在一张椅子上。这辈子蝇蝇苟苟,也不过在你眼皮子底下乱跳的小丑。
    就为这个,难道你要活活打死兄弟?”
    *
    头一回与陆敏成夫妻之合。
    皇帝出门之后纵马在整个长安城里乱窜,三更半夜惊的处处坊禁被掀起,每到之处,惊的夜狗乱吠,坊卫们火把高举,照的整个长安城亮如白昼,那本该睡大觉的公鸡以为天亮,打鸣叫起许多沉睡中的人来,于是整个长安城,比平日早醒了整整两个时辰。
    经过豫王府的时候,皇帝忽而勒蹄顿住。
    上辈子,他连赵稷的面都没见,就命人将他杀死在麟德殿。但相比于上辈子的愤怒,在经过昨夜一回之后,他更多的是替上辈子的陆敏不值。
    她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了他,还将李灵芸的孩子认在自己名下,认认真真做个贤良大度的太子妃。
    他回报她的,却是明面上捧着她,却与李灵芸两个两相苟合,想在最终称帝之后,废她的太子妃之位,奉李灵芸为皇后。
    那天真少女一腔真心的托付,比不上帝王之位的诱惑。他当她是举世难得的珍宝,他却肆意玩弄,践踏,而且卑鄙下作,将她当作登上帝位的台阶,却连半份脏腑都没有,不过一个寻常兵卒一剑捅过去,便被钉死在把椅子上。
    可恶又可恨,如只癞皮狗。$hukuāi
    赵穆越想越气,遂使着傅图三更半夜进豫王府,又给揍了一通。
    *
    皇帝依旧怒不可遏:“他一直在挑战朕的底线,朕也一直在寻找机会杀他,显然那一天不会太远,这辈子,朕不会叫他活的比上辈子更久。”
    所以赵稷寻到塔娜后,他便顺势让赵稷养着塔娜,做为助罪的苗头,不过是想寻个机会杀赵稷而已。
    陆敏劝道:“重新回来这几年,我也瞧出来了,若谁存心想要找死,任何人都救不了他。但是兴起就派人打一回的事情,奴婢劝皇上一句,您别再做了。
    如今宫里多少人,上辈子都给我给过冷眼,难道我此时忆起来,上前就给她两拳,说,这是上辈子你欠我的?”
    虽然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但仇恨是上辈子的,这辈子还没有过交集,也没有过纠葛,平白去打人杀人,与疯子何异?
    皇帝默了片刻,牵过小女官的手,依旧在缓缓漫步,夕阳下一高一低,秀条条的身影慢慢走远。
    *
    皇帝美其名曰替她司寝,整整拘着陆敏在麟德殿住了将近一月。
    直到昨夜来了月信,她才能搬回宫女房喘口气儿。
    她在宫女房的屋子,倒是间敞亮的大屋,但是恰恰因为敞亮,四处窜风,进屋子不过一刻钟,抹把桌子的功夫,陆敏已冻流下两串清鼻涕来。
    但常言云,金窝银窝也不比自己的狗窝。虽又冷又四处窜风,躺着也比皇帝的寝室要舒服许多。
    陆敏才躺下,外面便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总管大太监李禄一身朱袍,头戴乌色镶翠玉的软幞,笑的两眉弯弯,就在门外站着。
    他后面还跟着七八个小内侍,进门更忙和了起来。卸窗扇,糊窗纱,生炭炉,架熏笼,另有铺地毯的,挂壁纱的,这竟是要替她收拾屋子。
    陆敏跟着李禄出了宫女房,沿房后面那一溜水的瓦脊走着,劝道:“我不过偶尔回来住两夜,你如此大张旗鼓的摆弄,别的姑姑们心里不服,传出去,不是要叫皇帝的大臣们骂我轻狂吗?
    能不能叫他们走,别弄这些?“”
    李禄胸膛挺挺,一脸的笑:“不说一夜,便是一个时辰,你也是在里头苦熬。咱们内侍省一年有开支的例银,我与各殿几位少监商量了一下,全挪了出来,给满宫的宫婢们架炭炉,铺毯子。
    所以,千万别以为这是给你单一份儿的,不信你去问问,那一殿的宫女如今不是这个待遇。”
    陆敏道:“若是许善,那内侍省的例银,就是他的私银,再不肯往外漏一分的。”
    李禄止步,冷笑:“所以他算不得是个男人!”其实他净了身,也不算男人。
    ☆、屏风
    俩人相伴着又往前走了一段儿, 陆敏估摸那些人快收拾完了,正准备往回走,李禄忽而说道:“若能避, 暂时避着些,勿要怀上孩子。”
    陆敏回头, 李禄还是方才的姿势,背对着她,朱袍秀挺,袍帘有些微微的颤动。
    “你可知道如何避?”他又问。
    “不懂。”两辈子,陆敏确实不知道该如何避孕。
    李禄终于转过身来, 清秀的脸上颇有几分无奈与难堪,低声道:“也没有特别好的法子,月信毕后第十天开始的前后三天,记得勿要行房,或者能避得过。”
    作为一个太监, 他这算是插手皇帝的寝房私事了。太监干涉皇帝的内闱,那是要受剐刑的。
    陆敏起了警觉,顾着左右,低声道:“李公公,这不该是你管的事儿,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手伸的太长了些?咱们作人奴婢的,手伸的太长,很容易连命都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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