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十年,真是一个多事的年头。
    朝堂之上,门下省的唐身立换成了驸马邱子玉,六部中的工部尚书韩齐被底下的侍郎余姚顶替,兵部尚书武谦也不会再在大萧的土地上搅弄风云了。而茗兰公主,也远嫁北国了。
    佛塔之中,大萧的名僧云乐大师圆寂,留下了一句惹人猜疑的遗言,弟子迷叶接下云归寺主持的重担。
    茫茫江湖,四大势力中,天香楼死了个重要的掌柜,素来张扬的楼主似是倦了,不愿再出来抛头露面了。相反,此生殿幽幽地在神州大地上出现,帮众生解红尘难关。
    看起来,月影阁和留客轩倒是依旧稳得住。月影阁依旧低调,该卖药卖药,该治病治病;留客轩依旧做着佣兵的活计,十分顺手。
    不过,大概四大势力在自己各个据点的往来都密集了些。
    不少已经隐遁的武林中人悄然冒出头来,为了自己的信仰和愿望,有的依旧独善其身,有的回归宗门,还有的,投身各个势力。
    这年秋天,当朝左仆射的孙女叶千昱嫁入永安王府,成了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十一月,叶府当家人叶延漠在朝堂之上,在众臣面前,请求告老还乡,说自己虽有心继续为大萧殚精竭虑,却是人老体衰,再无余力了。左仆射之位,不妨交给自己的徒弟先代理着。
    那日梨白在屋子门前站了很久,晚秋的风很凉,她拢了拢大氅,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终南山上漫天飞扬的红枫树叶。
    她的身子晃了晃,感觉像是坐在轻紫色小轿子里,轿夫们晃晃悠悠抬着轿子,然后她也一晃一晃的。
    然后她身子一歪,倒在了身旁人的怀里。
    这个冬天很平静,可能是因为梨白重病了一场,也可能是她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这不过是暴雨前的死寂罢了。
    冷弦苑里,边大夫擦了擦头顶的汗,睁了睁布满血丝的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针来。”
    红色身影静静立在冷弦苑外,又是整整一晚。
    来往的人都很匆忙,没有人会有时间告诉他,那里面那人怎么样了。
    这年冬天,梨白就窝在那屋子里,窝在火炉旁。清醒了,看见萧凌然走进来,她笑了笑,神情倒是安然。
    她说,不好意思啊,拿完百姓当棋子,又要拿你了。
    不碍事。萧凌然顿了顿,白儿,洪灾后的暴动,早在皇帝下令楚王前去赈灾的时候就定下了,怪不到你身上。
    梨白笑了笑,不置可否。
    萧凌然觉得她这个样子很陌生,像是没了灵魂一样。
    他想不明白,她是怎么了?自己又没有因为洪灾暴动的事情责怪她,连一句重话都没讲,这是怎么了?
    迎娶叶千昱,原本也是她的打算,如今韩府已除,李满修选择保住韩韵秋,或许还会掀出什么浪来,却也尽在掌握之中。
    他知道问了也不会有答案,就只想安安静静陪着她。
    可每次过不了一会儿,梨白就会催他,快去看看王妃吧,她见不到你,该着急了。
    天定十一年。
    距离那场大火,已有十一年了。
    正值正月,王府花园里空气寒凉,枝头的梅花俏生生立着,大病初愈的梨白支颌坐在屋门前的椅子上,杏眼迷离,不悲不喜。
    她望向皓腕上晶莹剔透的玉镯,那是一年前她嫁到永定王爷府的时候,萧凌然为她戴上的,说是入了他的府,为他办事,搭上了她的清白,实在非君子所为。
    金银财宝,他都可以送她,聊表歉意。
    她堂堂月影阁阁主,能缺什么?
    王爷,我想要您左腕上的镯子。
    除了它,其他都可以。
    她笑了笑,不再强求。
    大概是觉得愧疚,萧凌然遍寻天下珍宝,找到一个价值连城的镯子,为她戴上。
    其实梨白对于自身名声,也不是那么在乎。只不过这镯子,是她月家的家传宝贝,当年她娘给她姐姐月楚做嫁妆的,没想到让月楚送给了萧凌然。
    原谅她的自私,她很真的很想他们。
    看了看腕上玉镯,她想她从来就不需要别人懂她,或许,也没人能懂她。
    无趣地笑了笑,转念想到叶家千金竟然已是有喜,她有些茫然地抚了抚胸口,突然觉得憋闷。
    想到之前萧凌然迎娶叶家千金,因为云乐大师圆寂阴霾未散,再加上萧凌然似乎是热情不高,所以虽是大家闺秀,竟还不如自己当年嫁进永安王府热闹。
    叶千昱。她轻轻念了一遍她的名字,那个女孩当真是是人如其名,无论走到哪儿,都会给别人带来有满满的阳光。她竟是对她讨厌不起来了。
    逐鹿天下、看尽人心险恶的男人们,想必也会喜欢这般单纯的人儿吧。
    叹了一声,梨白支着桌子站起,自嘲多愁善感,就要回屋歇息片刻。
    “梨姐姐!”清脆明亮的声音欢快蹦进小院来,梨白身子顿了顿,转身笑道,天那么冷,你又是要做娘的人,性子怎么还那么跳脱,王爷真是把你宠坏了。
    说到最后一句,心竟是狠狠一缩。
    好在叶千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并未发觉异样,她开心道,“姐姐别说笑了,王爷哪里会宠我。”话虽如此,但眉间欣喜却是透露真情。
    梨花如雪,纷纷落。
    “爷爷告老还乡,父亲如今在兵部……”叶千昱忽然止住话头,叹了声,“我如今,也和姐姐一样了。”
    梨白一霎愣怔,也不敢盲目接话,只好浅浅一个“哦?”
    “姐姐想必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吧……”叶千昱笑得有些无奈,“是啊,爷爷就想让我傻傻的、平安简淡度过一生,他说傻人有傻福。父亲却有私心……”
    叶崇明却有私心,不想随叶延漠一起功成身退,混在兵部,乘着皇帝想要将众人的眼睛从叶延漠之事上挪开,好让众臣相信自己不会兔死狗烹之时,主动冒头,匿名上了本折子。
    折子中皆是对兵部有建设性意义的建议,皇帝看了,立马觉得这是转移群臣目光的好时机,朝堂之上,对这折子大加赞扬。
    待皇帝召来一看,这不是叶延漠的儿子,叶崇明吗?
    但也没办法了,凭着先前那奏折,再加上叶崇明一张巧嘴表忠心,很快,他就变成了兵部重臣。
    叶崇明这次可真是下血本了。
    梨白想了想,觉得做官平庸的叶崇明,砸钱够爽快,此生殿进账可真快啊。
    抬头,梨白突然叫了声,“王妃。”
    叶千昱恍惚抬头,望向门口来人,脸微微白了白,随后站起笑道,“王爷。”
    她笑得有些勉强,完全不似平日的阳光。萧凌然看了她一眼,淡淡点点头,“千昱,我找白儿有些事。你先去休息吧。”
    叶千昱求之不得,急急福了福身子,便告退了。
    萧凌然笑着走进来,梨白歪头看向他,笑道,“怎么,王爷今日得闲,肯来我这里转转了?”
    其实这话说的也不对,只要得空,萧凌然都会来小院转转。而最近,中书令孟于清搞得他略微窝火,兵部尚书有些受叶千昱的父亲的掣肘,再加上听说宫里的孟皇后好像有点不把皇太后放在眼里的意思。
    这么多事情压在头上,来的次数自然便少了些。
    梨白向来沉静稳重,自从冬天那一病,人更是颓然不少。今天这话一出,真可谓是当事人自己都没想到,原来自己还有能力说出这样的话来。
    两人皆是愣了愣,而后梨白笑了笑,玩笑话,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耳垂微红。
    萧凌然一愣,而后眉眼间俱是张扬的笑意,大步走近,一下揽过梨白纤腰,唇贴近梨白耳朵。
    “怎么,我的白儿,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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