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讨厌假期,讨厌一切没有合适理由必须回家住的日子,她尽可能地拖到寝室最后一个离开,尽管她在学校的朋友可说是几乎没有,和舍友的关系不咸不淡,有几次当她把钥匙插入门锁孔时,都会听到她们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她们的话题无非围绕着教授的青眼与优待,她所使用的东西昂贵却没有钱在校外居住,这个专业对女性不友好而她却完全不焦虑未来之类的。尽管她还是会觉得抱歉,这毕竟不是朝夕就能改掉的坏习惯,诸医生告诉她,怀璧无罪。
    学校的氛围并不比家里好,可她接到母亲让她回家的电话时,仍然不可避免地沮丧和担忧,她能敏锐地察觉出母亲语气的不对劲,结合她之前搜索到的通稿,白辰想,她知道母亲即将火山喷发,可她不会因为代姐姐受过,而怨恨白蓁,相反,她很乐意。
    窒息,这是白辰自青春期以来回到家的最直观感受,可她竭力忍耐着,以至于她已经分不清究竟回家是惩罚自己的意味居多,还是慰藉母亲的成分居多。
    白辰下了车,在车道磨磨蹭蹭,就是不想打开那扇门,当家里的佣人在窗户看到她后,跑过来打开门并说出那句“二小姐为什么不进来”时,白辰甚至明知不对还是会怨恨那位多嘴的中年佣人。
    “为什么站在外面不进来?”谭文雅坐在沙发上冷冷地问道。
    果然,佣人一多嘴,白辰就必须面临母亲的如此质问,她不得不说自己的手机落在车上了,她并不是个擅长撒谎和掩饰自己情绪的孩子,据不完全统计,她的手机、书本、平板已经落在车上无数次了,而她并不是个丢叁落四的人。
    “呵。”谭文雅没有直接拆穿她,这声冷哼却让白辰确信自己回学校前母亲展现出的一切温柔愉快都是假象。
    她不会好的,我也不会好的。白辰绝望地想。
    谭文雅没有像平常那样立马开始歇斯底里,在白辰看来,她似乎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暴,她企图在这场风暴来临前躲进自己的港口,她攥着帆布包,企图迈步往楼上去。
    “你们都是这样,你们都是这样,你也像他,她也像他!”谭文雅不断咒骂着,佣人们为避免成为被殃及的池鱼纷纷离开客厅,摆在谭文雅面前彻底冷却的茶水谁都不敢去动。在外面她似乎永远不会失态,等到了小女儿面前,她就丢掉了所有的教养和矜持,因无助而产生的愤懑全数发泄在全家她唯一认为能掌控的人身上。
    白辰打定主意,不会再像未成年时那样,不断地道歉与哀求,或者竭力挂着笑脸企图开解她,她所有的活力和情感都消失了,她木然地站在原地,不发一语,甚至当茶杯朝她飞来,茶水在空中划出一道堪称艺术品的弧线,在那一瞬间,白辰似乎不在此地,不在这样的处境,奇异地认为那道弧线很美。红茶最终变成了落到沙发还有地上成为了褐色的水渍,那被定格的,剥离出现实的时间消失了,金色镶边上面有红色玫瑰的经典花型茶杯在白辰身侧不远摔成了几瓣。
    白辰也不知道每次火山爆发之后会以什么结果收场,她可能已经习惯了,懒得揣测母亲下一步行动。
    就在白辰打算进入半死不活,说什么也不动的状态之前,大门被“哐”得推开,那个穿着细高跟也能如履平地的明艳美人出现了,阳光在她的身后,仿佛是她自身带来的一样,她倚在门框上笑眯眯地,鼻梁上架着一副新墨镜:“不像他的话,白骥可不得急得去做亲子鉴定?”
    “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谭文雅略过白辰,就像小女儿就是个透明人,大步走向白蓁,却被吸饱茶水的地毯滑了个趔趄。
    “我没笑。”白蓁立马收起笑容,这话的喜剧效果却因为她的故作紧张而变得更加强烈,白辰听后呈现出一种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你知不知道你那叫犯罪?”谭文雅重新站稳身体,厉声质问。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就跟穷山沟里的人家卖女儿一样啊?”白蓁这句话最打击谭文雅的部分在于把她比作穷山沟的人,这让身为富家千金的谭文雅难以忍受般地尖叫起来。
    “哇哦,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嗓子能唱高音啊母亲。”白蓁凉凉地嘲讽。
    “你们根本不是女儿,你们根本是仇人,是冤家!”谭文雅情绪失控地嗓子都劈了。
    白蓁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最能伤人的从来都是家里人或是亲近的人,难道不是吗,母亲。”
    谭文雅的歇斯底里让她浑身发抖,她压低了声音,颤抖着说道:“你……你怎么敢……我不是你的母亲,不是!”
    她大声地否定着,企图抹消掉白蓁是她亲生女儿的事实,听到这句话的白蓁闭上眼睛,微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辰辰,把行李拿去我车上。”
    白辰听后没有马上行动,她似乎不知所措,看了看气得已经语无伦次的母亲,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她又看向白蓁身后的阳光,咬紧牙关朝门口挪动脚步。
    “白辰,你今天要是敢走,你就当没有妈了!”谭文雅没想到白辰真的会转向大女儿,在平静时她乐于看到大女儿给小女儿带去发自内心的轻松,可眼下的她接受不了这个,并将其视为背叛。
    白辰稍稍停顿了一秒,轻声却坚定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走向了大门,白蓁侧过身子让妹妹出去,随后用糅合着失望、怜悯还有坚定的目光看着母亲谭文雅,直到听到自己的轿车后备箱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她才闭上眼睛转身迈下大门处的叁级台阶,单边打开的大门在她身后缓慢地合上,在这蝉鸣恼人的夏日午后,锁体扣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路上两姐妹都没有说话,叶瑜亦沉默着开车,直到抵达白蓁目前居住的诸葛名下的公寓时,面色苍白的白辰才回过神来,当白蓁用声纹解锁的那一刻,她才有了实感,仿佛溺水昏迷的人从恍惚中醒来。
    “姐姐……我住过来会不会不方便,要不我还是回去吧……”白辰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完全不可能回去求得原谅,兴许还会让姐姐讨厌自己的时机说出这句话。
    “我绝对不可能把你送回去的,进去。”白蓁抿着嘴唇用惊呼命令的语气说道,意外的是白辰扯出了一丝微笑,拎着自己溅上红茶渍帆布包走进玄关。
    下午直到晚饭,姐妹之间没有讨论一丁点有关母亲的事,疏离又尴尬的氛围弥漫在两人之间,景桓晚上需要去对付那个上次放他鸽子的家伙,晚上做饭的重任又落到了叶瑜身上,白蓁企图开一个叶瑜做饭难吃的无良玩笑,可惜她自己也觉得脑子没法寻找到合适的戳笑点的词汇,妹妹倒是赏脸地笑了一下,晚饭又在沉闷中结束了。
    如果不是下午发生了那样的事,白辰恐怕并不会将叶瑜照顾姐姐无微不至(除了做饭)这件事稀松平常地接受,她也许会大着胆子向姐姐套问一些八卦,可现在她没有那方面的好奇心,甚至变得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一方面她讨厌自己的模样,一方面又觉得姐姐这里令她安心到不必去努力寻找话题缓和气氛。
    而当姐姐走到楼上去书房处理公司事务时,抑郁不可避免地再次侵蚀白辰,她甚至忍不住去想象姐姐是否后悔收留自己,因此才借故上去处理事务来远离自己。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并不是因为她承认自己有被关怀的价值,而是她不愿意这样去揣度姐姐。
    叶瑜有些拘谨地为白辰放下新的洗漱用具,并且告诉她在家政阿姨过来打扫另一间客卧时,她今晚需要跟自己的姐姐一起睡在主卧。
    白辰勉强微笑着道谢,并且表明自己叨扰的歉意,这让叶瑜皱起了眉头,他显然从自己的主人那里得知了白辰的情况,可他着实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处理,毕竟这是他最珍视的人的妹妹。
    他有限的,几乎全数都投放到白蓁身上的情感不足以令叶瑜成为一个对其他女孩体贴的人,可他还是尽自己所能,僵硬地说道:“我想,二小姐应该是唯一一个能让她放下手头事务去陪伴的人,前提是,你必须诚实地告诉她,你需要她,否则她会觉得自己做了多余的事。”
    白辰有些惊讶地看向叶瑜,他的话驱赶了她进入公寓之后的不安,切实地令她觉得安定许多,然而更加沉重的负担还压在她的心头:“我还是等她工作完吧。”
    “哦,好的,你洗漱的时候可以锁上主卧的门。”叶瑜转身走向厨房,打开冰箱给白蓁倒牛奶,白辰定定地看向那杯牛奶,这是她小时候最讨厌的饮品,每晚佣人把牛奶带给她之后,她总会把那一杯乳白色,并不能欣赏它香气的饮品偷偷运到姐姐的房间,可十岁的某一天之后,那个会替她把牛奶喝掉的超级姐姐离开了。
    大约十点,白辰躺在床上,后脑传来钝痛还有眩晕感,自胃部上涌着阵阵恶心,药还留在床头柜上没有吃,她却没有吃下它们的意愿,今天的她忽然很想任性,那种可以自由哭泣而不必害怕扰了母亲好心情的放松令眼泪很快充盈在她的眼眶。白辰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酸痛发热,就像是感冒的前兆,倦怠感一点点瓦解她的神志,眼前的一切模糊了他们的边界,甚至就像魔境中的物体一般开始起舞……
    在她的意识消失之时,白辰似乎看到姐姐站在门口担忧地看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药还没有藏起来,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移开它们了……
    无能为力地陷入睡眠,并不代表白辰睡得好,她在噩梦里无能为力地挣扎,同时又能感受到姐姐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
    当白辰总算安定下来,不再抽搐哭泣,睡吸逐渐平稳,白蓁离开了房间,她在门口驻留了好一会儿,才光着脚走进客厅,拿出烟灰缸。
    叶瑜生怕白蓁跟她妹妹在一起睡不好,或是夜半有什么需要,一直没能睡得安稳,他听见玻璃缸放在桌面上的声音,还有打火机的声音后,走出了房间。
    白蓁坐在窗边的躺椅上,袅娜的烟圈萦绕在她周围,她回过头,整个眼圈发红却仍然在微笑:“阿鱼……”
    她的声音在发抖,可她哭不出来。发自内心地落泪,而非演戏不是她生来自带的功能,叶瑜不知为何就能模糊地懂得她哭不出来的缘由,他的心因为她的神情而颤抖,他快步向前将主人搂住,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轻轻拍着她的肩背。
    “我需要知道谁负责我妹妹的,状况。”白蓁小心地应对自己的措辞,“我要找他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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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辰会变好哒,毕竟有姐姐还有某位抢姐“死对头”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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