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有那么一瞬间，成扬的笑意还停留在脸上没来得及下去。
待到他听懂了项枫的话，笑容消散以后，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好像这样就能躲开那句话，躲开项枫的决定。
他一边退，一边说不出任何话来阻止，只能无措地摇头。
又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掉了眼泪，手指掐着掌心，呆站了很久才说:“不行，你不能这么对我。”
项枫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很轻，很温柔地说:“对不起，错都在我。”
接着他又说了一次:“我们分手吧。”
这五个字让成扬的眼泪越发失控，汹涌地流着。
他只好也重复着自己的话，说:“你不能这么对我。”
因为在哭，所以他说话的声音很哑很闷，颤得也很厉害。
项枫又说了一次他特别不喜欢的那三个字，他说:“对不起。”
今晚的项枫真是够了，又是对不起，又是要分手，三个字和五个字，扎得他的心千疮百孔。
成扬绝望地想着，哭得越发厉害，虽然没哭出声音，眼泪却像血从伤口往外涌一样流着滚着，让他视线一片模糊，连项枫的表情都看不清楚，甚至有点站不太稳。
项枫好像看出他站不住了，把他牵到床边坐了下来。
项枫还是很温柔，很体贴，可是他为什么会让他这么伤心。他明明都这么伤心了，项枫为什么还不把那些话收回去。
他抬手抓着项枫的手臂，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沉在他肩上，他想不出别的话说，还想重复那句你不能这么对我，可是他又怕说完项枫会继续跟他说对不起。
他已经不想再听那么让他伤心的话了。
于是他在稀里哗啦哭着的间隙，找到了另一句话，抽噎着挤了出来。
成扬问:“为什么？”
这个问题让项枫定了定，接着他用一种很平缓的声音开始数:“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本来就不对。不会有未来，很多人都接受不了，你家里人也会反对，到处都是非议。路很难走，会很累的。”
成扬听着他的话，因为其中错漏百出的逻辑而感到可笑。
“全都是别人，项枫，你说的这些，全都是别人。”成扬依然把头埋在项枫肩上，沙哑地问，“你自己呢？你对我怎么想？你想不想要我？最重要的事你反而不提吗？”
“如果太累了的话，”项枫沉静地说，“这些事就不是最重要的了。”
他的沉静让成扬在痛苦中挣扎出了一丝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成扬忍不住哑着嗓子喊了起来，“我都还能扛！你为什么不行！你为什么不陪着我！我都打算扛了！我一分一秒都没有想过要和你分手！”
他喊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把那句话又一次喊了出来:“你不能这么对我！”
于是项枫也把他不爱听的那三个字又说了一次。
项枫说:“所以我说了，对不起，错都在我。”
他顿了顿，继续慢慢地说:“我不想扛，也不想看着你扛，所以我不会陪着你了。”
他的声音一如平时一样沉而稳，清而冷，却又因这种沉稳和清冷而显得愈发坚定。
成扬又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继续带着浓浓鼻音说:“你从前根本不会这样，项枫。”
项枫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从前。
“你说过，如果用你自己控制不了的缺点攻击你，那那种攻击没有意义，这是你自己说的。”成扬说，“你喜欢我，我们都是男人，这不是你可以控制的，也不是什么缺点。如果是从前，你根本就不会在乎什么非议，什么别人！”
项枫有点失神，他都快忘了，原来他还有那种时候，那种能说出这样的话，满腔少年心气的时候。
“这是我说的吗？我不记得了。”项枫说。
但其实，虽然快忘了，实际上是没有忘的。这是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对成扬说过的话，那时他俩甚至称不上朋友，只能勉强谈谈天气，聊聊去哪儿吃吃什么。
可他却对成扬说了这样的话，而成扬竟然一直记到了今天。
成扬这个人，让分手这件事变得多么艰难啊，项枫想。
成扬听了项枫的话，惨笑了一声。
他终于从他肩上抬起了头，双眼通红，满脸泪痕，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就仰面躺倒在了他身边的床上，手很快抬起来搭在脸上，遮住了眼睛。
“这次我不信你，项枫。”成扬低声说，“你骗我了。”
项枫笑了一声，说:“告白的时候信，要分手了就不信，你这是耍赖啊。”
成扬没有笑，也没有反驳，继续说:“你根本不是因为这些才要和我分手，什么家庭，什么其他人，什么扛不扛的，不是。”
他的语气让项枫有点挂不住脸上的笑容了。
“你早就想走了。”成扬说。
他的话让项枫忽然觉得自己一脚踏进了一口深秋的古井，又深，又冷，直直下坠，下方是越来越多的黑暗和恐惧。
“我不明白是因为什么，”成扬慢慢地说，“但你早就想走了。”
那口井好深，都坠不到底，头顶的光亮也越来越远了。
“所以你别指望我感动，也别指望我感谢你。”成扬还是在说着，“我不会的。是你先不要我的。”
项枫终于沉到了井底，周围除了刺骨的黑水空无一物。这是他第一次，在成扬身边的时候感受到这种寒冷。
越来越冷。
项枫一动不动，也说不出话。
成扬躺了一会儿，好像终于有点力气了，坐起来看着项枫，抹了把眼泪扶住了项枫的肩膀。
这次轮到项枫不敢看他，不敢听他说话。
“本来有句话我一直在想，怕让你伤心所以没有告诉你，想着能靠我慢慢帮你，可是你现在要走了，所以求你认真听我说。”他很温柔地从下方看着项枫的脸，“项枫，我觉得你可能生病了。”
项枫觉得自己应该发抖，也很想发抖，但浑身都僵住了，连颤抖都做不到。
“我不在以后，”成扬还是柔声说，“你去看看医生好不好？”
然后他捧起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指尖，说:“对不起，没能帮到你。”
于是项枫也明白了，为什么成扬会这么不爱听那三个字。
最后成扬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问:“你准备回去了吗？”
项枫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最后帮我一个小忙，”成扬说，“等我睡着了你再走行吗？不要让我看见你出门的样子，也不要让我知道你走了。”
他想了想又说:“知道你在等，我会很快就睡着的。”
项枫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疼到麻木，不会再有什么感觉了。可这个要求像颗大柠檬一样把他的心砸了个粉碎，又酸又痛地浸在一地汁水里，苦涩到极点的滋味让他都有点动不了。
项枫很艰难地又点了点头。
“谢谢。”成扬说。
然后他爬到床边，把灯关了，扯上被子躺了下来。
项枫也慢慢爬到他身边，在他身旁躺下，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
他内心那头巨兽缓缓从暗影里撑起身子，冷笑着走到了他面前。
它说，小枫，你听见没有？他说你生病了，让你去看医生。
项枫点了点头。
它说，你要去吗？
项枫摇了摇头。
它说，为什么？连我都觉得他说的没错。去看看医生，我就会消失了。
因为，项枫告诉它，你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
哪怕你恨我，哪怕你希望我死。你也还是长着她的脸，有着她的声音，是她最后的痕迹。
它疯狂地大笑了起来，说，你真是疯了。
大概吧。
那你回头看看，它说，那也是他的痕迹吗？
虽然他已经害怕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却还是很听话地回了头。
他看见有片暗影从混沌里慢慢爬了出来，长着成扬的脸，有着成扬的声音。
那怪物说，你伤透了我的心，项枫。
那怪物说，真希望你去死。
原来如此，项枫想，我真的彻底疯了啊。
成扬紧闭着双眼，姿势很放松地躺在床上。
他看上去像是睡沉了，呼吸也平稳匀长，一只手还软绵绵地搭在项枫肚子上。
但他一直没能睡着。项枫每一次呼吸，每一声叹息，每一点细微的举动他都能听见，都能感觉到。
比如现在，他虽然一副熟睡模样，却很清楚地知道项枫把他的手轻轻放到了一边，坐了起来。
项枫在他脸上弹了一下，动作很温柔，像一片细小的绒毛拂过。
“真睡着了？”项枫耳语般嘟囔着，“厉害啊成扬。”
成扬没动，继续逼真地装睡。
他挺瞧不起自己的，好没出息，不想让项枫走，又留不住他，只能提出这种幼稚又矫情的要求，像个无理取闹需要被人哄骗的小孩。
但他又确实只敢这样哄骗自己，因为他只是想象了一下自己看着项枫离开的场景，就觉得实在受不了。
成扬是真心想睡，他明明都答应项枫了，只是他没能睡着。
他原希望，睡一觉起来，项枫就不在家了，但他还可以告诉自己，没关系，虽然说了些分手之类的胡话，但项枫只是出门买早点了，只是回宿舍睡了，今天不回来，今晚不回来，都没关系。
只要项枫没有跟他说再见，只要他听不见那声再见，他们就还能再见。
他像只鸵鸟一样，闭着眼，一头扎进自己的懦弱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感觉前额的头发被人拨开了，动作还是很轻很柔，让人很舒服，如果他真的睡着了，这点举动是绝不会弄醒他的，反倒会让他在一片安心里睡得更沉。
项枫掌心的温度从额头上掠过，然后眉心传来了非常柔软的触感，只是蜻蜓点水的一碰，但他知道那是项枫的唇。
项枫好像还从来没亲过他的眉心。
成扬还是舒展地躺着，胸膛平缓地起伏，以假乱真地表演着深度睡眠，但他的心跳难以自抑地变得激越起来。
“对不起……”
不要说话，求你了。
“我走了。”
别再说了，我求求你。
“你没有男朋友了，”项枫慢慢地，轻轻地，很小声，却又非常非常清晰地说，“你可以回家了。”
成扬心中的呼喊停滞了，他沉在黑暗里，闭着眼睛，却什么也无法逃避，躲开了他离去的背影，却逃不过他道别的声音。
真过分啊，项枫。
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啊。
他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项枫离开了床铺，踩着拖鞋出去了。
然后是项枫拧开水龙头洗漱的声音，换衣服的声音，在门口穿鞋的声音，最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门响。
他知道睁开眼后屋里不会有什么不同。项枫本来就没有东西放在这里，他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穿着昨天的衣服，开门就走了，好像真的只是下楼买早点。连放在玄关架子上的钥匙都没动，因为成扬还在家里，会等着他回来，给他开门。
如果项枫走的时候没有说那些话，成扬就可以一直这么欺骗自己。
偏要多嘴。
何必呢。
现在他知道了，睁开眼睛后一切都会不同，一切都会失去光芒和色彩。
眼泪开始止不住地从闭着的眼睛里滑出来，成扬动了动，蜷进了被子里。
待到他听懂了项枫的话，笑容消散以后，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好像这样就能躲开那句话，躲开项枫的决定。
他一边退，一边说不出任何话来阻止，只能无措地摇头。
又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掉了眼泪，手指掐着掌心，呆站了很久才说:“不行，你不能这么对我。”
项枫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很轻，很温柔地说:“对不起，错都在我。”
接着他又说了一次:“我们分手吧。”
这五个字让成扬的眼泪越发失控，汹涌地流着。
他只好也重复着自己的话，说:“你不能这么对我。”
因为在哭，所以他说话的声音很哑很闷，颤得也很厉害。
项枫又说了一次他特别不喜欢的那三个字，他说:“对不起。”
今晚的项枫真是够了，又是对不起，又是要分手，三个字和五个字，扎得他的心千疮百孔。
成扬绝望地想着，哭得越发厉害，虽然没哭出声音，眼泪却像血从伤口往外涌一样流着滚着，让他视线一片模糊，连项枫的表情都看不清楚，甚至有点站不太稳。
项枫好像看出他站不住了，把他牵到床边坐了下来。
项枫还是很温柔，很体贴，可是他为什么会让他这么伤心。他明明都这么伤心了，项枫为什么还不把那些话收回去。
他抬手抓着项枫的手臂，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沉在他肩上，他想不出别的话说，还想重复那句你不能这么对我，可是他又怕说完项枫会继续跟他说对不起。
他已经不想再听那么让他伤心的话了。
于是他在稀里哗啦哭着的间隙，找到了另一句话，抽噎着挤了出来。
成扬问:“为什么？”
这个问题让项枫定了定，接着他用一种很平缓的声音开始数:“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本来就不对。不会有未来，很多人都接受不了，你家里人也会反对，到处都是非议。路很难走，会很累的。”
成扬听着他的话，因为其中错漏百出的逻辑而感到可笑。
“全都是别人，项枫，你说的这些，全都是别人。”成扬依然把头埋在项枫肩上，沙哑地问，“你自己呢？你对我怎么想？你想不想要我？最重要的事你反而不提吗？”
“如果太累了的话，”项枫沉静地说，“这些事就不是最重要的了。”
他的沉静让成扬在痛苦中挣扎出了一丝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成扬忍不住哑着嗓子喊了起来，“我都还能扛！你为什么不行！你为什么不陪着我！我都打算扛了！我一分一秒都没有想过要和你分手！”
他喊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把那句话又一次喊了出来:“你不能这么对我！”
于是项枫也把他不爱听的那三个字又说了一次。
项枫说:“所以我说了，对不起，错都在我。”
他顿了顿，继续慢慢地说:“我不想扛，也不想看着你扛，所以我不会陪着你了。”
他的声音一如平时一样沉而稳，清而冷，却又因这种沉稳和清冷而显得愈发坚定。
成扬又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继续带着浓浓鼻音说:“你从前根本不会这样，项枫。”
项枫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从前。
“你说过，如果用你自己控制不了的缺点攻击你，那那种攻击没有意义，这是你自己说的。”成扬说，“你喜欢我，我们都是男人，这不是你可以控制的，也不是什么缺点。如果是从前，你根本就不会在乎什么非议，什么别人！”
项枫有点失神，他都快忘了，原来他还有那种时候，那种能说出这样的话，满腔少年心气的时候。
“这是我说的吗？我不记得了。”项枫说。
但其实，虽然快忘了，实际上是没有忘的。这是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对成扬说过的话，那时他俩甚至称不上朋友，只能勉强谈谈天气，聊聊去哪儿吃吃什么。
可他却对成扬说了这样的话，而成扬竟然一直记到了今天。
成扬这个人，让分手这件事变得多么艰难啊，项枫想。
成扬听了项枫的话，惨笑了一声。
他终于从他肩上抬起了头，双眼通红，满脸泪痕，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就仰面躺倒在了他身边的床上，手很快抬起来搭在脸上，遮住了眼睛。
“这次我不信你，项枫。”成扬低声说，“你骗我了。”
项枫笑了一声，说:“告白的时候信，要分手了就不信，你这是耍赖啊。”
成扬没有笑，也没有反驳，继续说:“你根本不是因为这些才要和我分手，什么家庭，什么其他人，什么扛不扛的，不是。”
他的语气让项枫有点挂不住脸上的笑容了。
“你早就想走了。”成扬说。
他的话让项枫忽然觉得自己一脚踏进了一口深秋的古井，又深，又冷，直直下坠，下方是越来越多的黑暗和恐惧。
“我不明白是因为什么，”成扬慢慢地说，“但你早就想走了。”
那口井好深，都坠不到底，头顶的光亮也越来越远了。
“所以你别指望我感动，也别指望我感谢你。”成扬还是在说着，“我不会的。是你先不要我的。”
项枫终于沉到了井底，周围除了刺骨的黑水空无一物。这是他第一次，在成扬身边的时候感受到这种寒冷。
越来越冷。
项枫一动不动，也说不出话。
成扬躺了一会儿，好像终于有点力气了，坐起来看着项枫，抹了把眼泪扶住了项枫的肩膀。
这次轮到项枫不敢看他，不敢听他说话。
“本来有句话我一直在想，怕让你伤心所以没有告诉你，想着能靠我慢慢帮你，可是你现在要走了，所以求你认真听我说。”他很温柔地从下方看着项枫的脸，“项枫，我觉得你可能生病了。”
项枫觉得自己应该发抖，也很想发抖，但浑身都僵住了，连颤抖都做不到。
“我不在以后，”成扬还是柔声说，“你去看看医生好不好？”
然后他捧起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指尖，说:“对不起，没能帮到你。”
于是项枫也明白了，为什么成扬会这么不爱听那三个字。
最后成扬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问:“你准备回去了吗？”
项枫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最后帮我一个小忙，”成扬说，“等我睡着了你再走行吗？不要让我看见你出门的样子，也不要让我知道你走了。”
他想了想又说:“知道你在等，我会很快就睡着的。”
项枫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疼到麻木，不会再有什么感觉了。可这个要求像颗大柠檬一样把他的心砸了个粉碎，又酸又痛地浸在一地汁水里，苦涩到极点的滋味让他都有点动不了。
项枫很艰难地又点了点头。
“谢谢。”成扬说。
然后他爬到床边，把灯关了，扯上被子躺了下来。
项枫也慢慢爬到他身边，在他身旁躺下，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
他内心那头巨兽缓缓从暗影里撑起身子，冷笑着走到了他面前。
它说，小枫，你听见没有？他说你生病了，让你去看医生。
项枫点了点头。
它说，你要去吗？
项枫摇了摇头。
它说，为什么？连我都觉得他说的没错。去看看医生，我就会消失了。
因为，项枫告诉它，你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
哪怕你恨我，哪怕你希望我死。你也还是长着她的脸，有着她的声音，是她最后的痕迹。
它疯狂地大笑了起来，说，你真是疯了。
大概吧。
那你回头看看，它说，那也是他的痕迹吗？
虽然他已经害怕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却还是很听话地回了头。
他看见有片暗影从混沌里慢慢爬了出来，长着成扬的脸，有着成扬的声音。
那怪物说，你伤透了我的心，项枫。
那怪物说，真希望你去死。
原来如此，项枫想，我真的彻底疯了啊。
成扬紧闭着双眼，姿势很放松地躺在床上。
他看上去像是睡沉了，呼吸也平稳匀长，一只手还软绵绵地搭在项枫肚子上。
但他一直没能睡着。项枫每一次呼吸，每一声叹息，每一点细微的举动他都能听见，都能感觉到。
比如现在，他虽然一副熟睡模样，却很清楚地知道项枫把他的手轻轻放到了一边，坐了起来。
项枫在他脸上弹了一下，动作很温柔，像一片细小的绒毛拂过。
“真睡着了？”项枫耳语般嘟囔着，“厉害啊成扬。”
成扬没动，继续逼真地装睡。
他挺瞧不起自己的，好没出息，不想让项枫走，又留不住他，只能提出这种幼稚又矫情的要求，像个无理取闹需要被人哄骗的小孩。
但他又确实只敢这样哄骗自己，因为他只是想象了一下自己看着项枫离开的场景，就觉得实在受不了。
成扬是真心想睡，他明明都答应项枫了，只是他没能睡着。
他原希望，睡一觉起来，项枫就不在家了，但他还可以告诉自己，没关系，虽然说了些分手之类的胡话，但项枫只是出门买早点了，只是回宿舍睡了，今天不回来，今晚不回来，都没关系。
只要项枫没有跟他说再见，只要他听不见那声再见，他们就还能再见。
他像只鸵鸟一样，闭着眼，一头扎进自己的懦弱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感觉前额的头发被人拨开了，动作还是很轻很柔，让人很舒服，如果他真的睡着了，这点举动是绝不会弄醒他的，反倒会让他在一片安心里睡得更沉。
项枫掌心的温度从额头上掠过，然后眉心传来了非常柔软的触感，只是蜻蜓点水的一碰，但他知道那是项枫的唇。
项枫好像还从来没亲过他的眉心。
成扬还是舒展地躺着，胸膛平缓地起伏，以假乱真地表演着深度睡眠，但他的心跳难以自抑地变得激越起来。
“对不起……”
不要说话，求你了。
“我走了。”
别再说了，我求求你。
“你没有男朋友了，”项枫慢慢地，轻轻地，很小声，却又非常非常清晰地说，“你可以回家了。”
成扬心中的呼喊停滞了，他沉在黑暗里，闭着眼睛，却什么也无法逃避，躲开了他离去的背影，却逃不过他道别的声音。
真过分啊，项枫。
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啊。
他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项枫离开了床铺，踩着拖鞋出去了。
然后是项枫拧开水龙头洗漱的声音，换衣服的声音，在门口穿鞋的声音，最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门响。
他知道睁开眼后屋里不会有什么不同。项枫本来就没有东西放在这里，他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穿着昨天的衣服，开门就走了，好像真的只是下楼买早点。连放在玄关架子上的钥匙都没动，因为成扬还在家里，会等着他回来，给他开门。
如果项枫走的时候没有说那些话，成扬就可以一直这么欺骗自己。
偏要多嘴。
何必呢。
现在他知道了，睁开眼睛后一切都会不同，一切都会失去光芒和色彩。
眼泪开始止不住地从闭着的眼睛里滑出来，成扬动了动，蜷进了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