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听着潮落潮涌,搂着项枫,成扬睡得特别香,但早上被项枫摇起来的时候他还是非常愉快地醒了。
    项枫心情看着也挺好,低头亲了他一下,说:“我们去看日出。”
    项枫难得如此主动,大早上的神智还很清醒就自己凑上来亲他,这让成扬受宠若惊,不过他再想搂上去多亲几口的时候项枫把他挡开了,催他先起来。
    他欣然起床,周围的帐篷都很安静,昨天大家都玩累了不想早起,于是成扬大胆地牵起项枫的手往海边奔。
    海上的朝霞灿烂盛大,天边层云渐染,用恢宏壮丽的色彩迎接太阳升起。
    这时候的海风里也带着晨曦的气息,拂动二人的额发和衣摆,给他们披上旭日的第一缕曙光。
    项枫认真地看着大海,成扬认真地看着他。
    他的轮廓在柔和的金红色光芒中像剔透的雕像,澄澈而纯净,只有一双眼睛在阳光映照下泛着琥珀色,让成扬移不开目光。
    然后项枫突然转过脸,含笑看向他,成扬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视线,不由得愣住了,而他眼里仍然带着笑意,凑了上来,在成扬唇上吻了一下。
    “早啊。”他说。
    成扬一把扣住他后脑,热烈地回应了他。
    能带项枫来看海,唇舌交缠间,成扬有点晕乎地想,可真是太好了。
    项枫这一整天都很放松,太阳把海水彻底晒暖以后,他和其他人一样换了泳衣准备下水。
    成扬喉咙发紧,又异常专注地想要欣赏他在阳光下白得晃眼的上身,欣赏他线条流畅美好的肌肉。
    他非常贪婪地扫视着项枫的腰腹,脊背,前胸,没来得及扫完。
    他看到了项枫肩胛骨上的伤疤,也没来得及心疼。
    因为项枫换完衣服出来就火速把救生衣套上了。
    反正,晚上也要住酒店,大不了今晚偷窥男朋友洗澡。成扬心想。
    这一天愉快到像梦,甚至让成扬感到害怕,人真的可以这么幸福吗?幸福到轻飘飘,懒洋洋,有种踩不到实地的空落落,不知道是会继续上升,还是会直直下坠。
    他想到这里,愣了愣,为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感到惊讶,觉得这可能就叫贱得慌,出来玩还要胡思乱想,非找点事来操心,实在是矫情。
    下午黎原给大家办了酒店入住,把行李放好,在条件相当不错的酒店房间好好清洗休整过以后,所有人都感到非常舒适和愉快。
    而且成扬发现黎原把他和项枫安排在一个双人间,顿时越发荡漾,异常庆幸这次自己抱着一丝希望把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带来了。
    项枫脸皮还是那么薄,看到它们时表情僵了僵。
    他们订的酒店圈了一片海滩给客人散步用,和露营区一样没有开放时间限制。众人下午都倒头睡了一觉,又无需排队地洗了热水澡,神清气爽地出来吃晚饭。
    酒店自带的餐厅其实就很实惠可口,但土著谭星宇还是带着大家到街上吃海鲜,吃完就顺着沿海小镇的石板路一路散步回来。
    吃饱喝足吹着海风散步让人非常享受,所有人都意犹未尽,一致同意继续到海滩上散步。
    他们脱了鞋袜踩着月下泛白的浪花打打闹闹,年龄和智商都随着心情高涨而有所下降,甚至有人为了两块贝壳哪个好看吵了起来,互相拂了半天水,最后双双笑倒。
    成扬带着项枫离众人远些,在夜幕遮掩下牵着他的手,笑容一直挂在嘴边。
    黎原直到这时候,才终于想起她肩负的大任,勒令大家回归此次活动的主题,把毛线拿出来在海边打一打,她好有照片回去交差。
    但包括她自己在内,大家的毛线和织针都放在酒店没带出来,甚至有几个人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拿。
    黎原无奈之余,转念一想,连她自己现在都不是很想回去拿东西,于是慷慨地挥了挥手,宣布第二天早上出发前带着东西来海边合影,然后继续和周佳琪踏浪捡贝壳去了。
    海上的一轮满月如成扬所料,比昨天更圆更亮,让大海泛着幽蓝色的银光,波浪粼粼摇荡,分不清那些光点是星光还是摇碎的月光。
    成扬有点想凑到项枫耳边说说悄悄话,或者趁人不注意亲他一下,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听见社员们发出了一阵惊喜的呼叫。
    那喊声还未落定,他就看到一颗焰火从海面上升起,在高空灿烂地绽开了。
    成扬感觉项枫捏着他的手紧了紧,然后往前走了一小步,像是因兴奋而不由自主。
    烟花一簇接一簇升腾盛放,缤纷绮丽的光芒映在海面,又坠入海面,砸碎了夜空的影子,却又和星月一同闪烁。
    成扬觉得,他们运气真是太好了,在这样的时节也能碰到有人放焰火。
    他听见有人喊:“啊——!”
    又有人喊:“好看——!”
    然后是很多杂乱而又快乐的喧闹,隐约听到谭星宇解释,这边每月十六都会放焰火。
    于是成扬又觉得,这样让人感动而惊喜的幸运,其实又好像是命中注定。
    就像他和他身边的人。
    他很想去搂他,吻他,想在这样美好的地方和他交缠相融,但让他惊讶的是,他发现哪怕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这样和项枫手牵手站在这里,便已经足够让他感到无边无尽的幸福。
    他看不清项枫的表情,项枫也没有说任何话,但他觉得他们的心是一样的。
    然后项枫轻轻抬起他的手,在他的指根吻了一下。
    成扬恍惚中发现,他的唇好像落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这个发现让他有点想哭。
    莫名其妙。
    傻了吧。
    成扬压下内心澎湃的感慨,试图回应项枫,但项枫已经把手放开了。
    没事,我男朋友就是比较容易羞涩。成扬坚强地想。
    这种羞涩在晚上回到酒店房间以后变得更加明显,甚至让成扬有点崩溃。
    他俩洗完澡成扬就开始把要用的东西从行李箱里翻出来,项枫看见,退了一下,挺不情愿地说:“……别了吧?”
    成扬猛地抬起头看着他:“啊?”
    “今天很尽兴了……”项枫说。
    成扬差点压不住自己的失望之情,说:“难道不该算上这个才叫尽兴吗?”
    但项枫沉默着没吭声,他眼里的抗拒甚至有点像在瑟缩,让成扬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有误,项枫不是在羞涩,而是在害怕。
    但成扬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怕的。
    他看着项枫,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说:“也是,明天还要坐车,今天也玩儿累了。”
    虽然他努力平静地把这话说出来,不过语气里的失落还是非常明显,成扬只好赶紧低头掩饰,打算把用品收起来。
    但项枫也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按住了他的手,嘀咕了一句:“算了。”
    然后揪着他的衣领吻了上来。
    于是成扬的一天完满了。
    而项枫的一夜,还很漫长。
    他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几乎无法压制自己的声音,凄厉的哭嚎声还在耳畔回响,有他的,有成扬的,但最多的还是项晓玲的声音。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知道自己想发出什么声响,可能是哀鸣,可能是惨叫,但更可能只是崩溃的哭声。
    他从成扬的臂弯里爬出来,手腕还在成扬手里,他颤抖着把成扬的手指尽可能轻地扳开,然后翻身下床。
    以往他惊醒以后,会坐在床头努力平复,这样成扬醒来的时候还能握着他的手,就不会察觉什么不对。
    但今天他觉得撑不住了,惊恐和痛苦根本无法平复,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想从这里往外逃,或是只想奔向深渊。
    脑子大概还能运转,告诉他从门出去会有不小的响动,会把成扬弄醒。他悄无声息地走到阳台上,他们的房间在二楼,并不高,只需要翻出去就能到外面。
    项枫光着脚落在了掺着沙粒的草坪上,沙和草都很柔软,他甚至没怎么觉得疼,爬起来的时候脚步也还是很稳当。
    于是他向着一片黑暗的大海开始奔跑。
    他听着耳边风的声音,像是在一头奔向海洋一般无边无际的绝望。
    亦或者,那种绝望早就已经把他拖入海底了。
    自从成扬二十岁生日那天那个噩梦开始,每一次,每一次他都会做梦。
    成扬对他越温柔,越细致,给他的快感越强烈,那之后的噩梦就越疯狂。
    那头巨兽越来越狂乱不安地抓挠撕咬他的心脏,在他耳边越来越歇斯底里地咆哮,仿佛在一声又一声地质问。
    你好像很快乐啊?
    你怎么还敢这么快乐呢?
    你有任何资格感到快乐吗?
    那些声音彻夜在他耳边轰鸣,震耳欲聋,带着能让人心口撕裂的剧痛,仿佛每一场安乐之后必然降临的酷刑。
    次次如此。
    那种痛楚甚至在白天也很难消散,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今天一样开心过了。
    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要更喜欢大海,他发现自己这一天过得比想象中更加愉悦。
    他以为,这是件好事,说明他在慢慢好转。
    可是原来幸福之后,痛苦会变本加厉,成倍成倍地翻涌而来,像是在对他说,不会放过你。像是在揭开他眼前美好的图景,让他看到那幅虚伪画面背后腐烂的血肉。
    而那些是他的血肉。
    项枫一脚踏进了冰冷的海水。
    什么早春啊,这种冷酷的寒意,只能来自不肯善罢甘休的冬天吧。
    他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了,一舔满口的血腥味。
    他跪倒在海水里,黑暗中浪潮一直拍到他的脖颈,他可能跪到了什么沙砾上,手脚大概也被暗礁划破了,被海水一浸刺骨地疼。
    可是他几乎感觉不到这种疼痛。
    项枫抬着头,神情空洞地看着一片漆黑的海天,月亮落了,星星灭了,黎明永远不会来,他的脸上满是冰冷的泪水。
    真冷啊。
    他跪在水中,海浪一下又一下扑上他的喉咙,又触到他的下巴,渐渐开始溅到他破了口的唇上,激起一片密密麻麻的刺痛。
    项枫什么感觉都没有,或者说,绝望和恐惧已经盖过了一切感觉。
    明明海水是黑色的,可他还是看见有更浓郁的黑暗从他身上弥散而出,于是他眼睁睁看着,又一片带给他笑容和欢欣的净土,被他心底的黑暗渐渐污染。
    变成了一滩散发着恶臭的死水。
    一如他曾经喜欢过的,能让他感到幸福的一切。
    眼泪大概还是在流,他不知道,因为这种苦涩冰冷还带着咸味的东西和海水很像,他分不清楚。
    但分不清也没关系了,他在往下沉,泪水彻底混进了大海,把它染得更加昏暗和混浊。
    项枫很想哭。
    非常非常想哭。
    明明已经在不停地哭了,为什么还是会有满腔的泪意憋在胸口。
    大概是因为,身体自己也知道,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哭的机会了。
    他被埋在波浪之下。
    有一条小鱼一样的东西拂过他的脸颊,也可能只是一串泡沫。
    可是它还是唤醒了什么记忆。
    那记忆说,不行,不能在这里。
    不能在这个成扬也在的地方。
    成扬的名字像一把刀扎穿了他的心脏,激烈的疼痛让项枫拼命挣扎起来,他在水里翻滚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在慢慢爬上岸边。
    他这个时候才好像慢慢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干了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从水里出来,项枫发现身体沉重得站不起来。
    可是他被困在这里,又觉得非常非常害怕。
    害怕眼前的大海,更怕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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