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那会儿发现项枫卖了房子以后,成扬其实相当心灰意冷,连毛线社都提不起劲再去了,毛衣也一直搁置在柜子底部,只在项枫十九岁生日那天,不甘心地打开柜子看了半天。
    这种状态持续到过年,成扬在狂风中一次就点燃了一根烟,还许了愿,他觉得今年可能运气会不错,好像又有点劲头了,于是他再次蠢蠢欲动起来,开始继续参加毛线社的集体活动,接着织毛衣。
    好歹买了那么多线呢,大不了织好我自己穿,成扬心想。
    黎原他们对他的回归表示热烈欢迎,恭喜他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认识到打毛线这件美好的事和其他人无关。
    成扬虽不赞同,但还是没有反驳。
    黎原他们估计自己也不赞同,因为成扬回归以后还君明猪群就又活了,大家纷纷猜测是什么让成扬差点放弃,如今又愿意回来。
    他们当然是猜不出来的。
    这次回来以后,成扬觉得自己可能终于开始有点上手了,毛衣织得挺顺利,逐渐有了衣服的雏形,织出了一件毛背心。
    周佳琪看着他织的毛背心,有点犹豫地提醒他:“你确定要织这个尺寸吗?会不会有点大?肩宽之类的不合身可能不好看。”
    成扬想了想,项枫肩宽和他差不多,他现在用的尺码应该没什么问题。
    于是成扬说:“没事,我这个是准的,他肩就是这么宽。”
    周佳琪凝噎了一阵,飞回群里汇报:新情报,成扬的小猪是大骨架美女。
    项枫不知道他的形象已经被传得如此诡异,年后他开始考虑在外面租房子的事。
    并不是舍友不好相处,相反,舍友们实在太好相处了,看见他过年都不回家,顿时生出无穷爱怜之心,轮番上阵对他嘘寒问暖。
    这三个舍友都是知情识趣的好人,觉得项枫不多说必然是有难言之隐,因此绝口不问。只在平常生活中有意无意地关心他,稍有空闲就约他出去玩,戴方涵更是天天把“来朕家里吃顿饭吧”挂在嘴上,连曹思进都尽己所能,通过给项枫找更多兼职挣钱的活儿这种方式来帮助他。
    项枫发现自己熬着大夜也赶不完曹思进给他找的翻译和综述写稿工作之后,觉得这个势头应该止住了。
    项枫联系了中介,在学校附近的小区找了一间一居室。
    条件其实挺不错的,一室一厅一卫还有阳台,厨房非常小,但反正他也不用厨房。小区治安和环境都还行,楼层朝向也很好,设施都齐全,而且还挺新。
    于是项枫租了下来,挑了几个节假日说要回家,到这房子里住上几天,回来的时候再带点东西,慢慢让舍友不再那么替他忧心。
    这个办法效果很好,大家逐渐恢复了常态。
    项枫也就继续把租金续着,反正他现在一直在挣钱,自我感觉经济状况不错。
    明年过年的时候也可以到这房子里住,学校没暖气还是有点难受,他买的那个取暖器还在开学后的宿舍突击检查中被当成大功率电器没收了。
    明年的项枫,会有个带暖气的小出租屋,项枫心想。
    把租房的事也办完以后,项枫久违地有了点安定感,习惯了这种学习和兼职的忙碌节奏,就会感觉时间过得很快,很多日子没怎么留心就溜走了。
    他彻底忘了自己十九岁的生日,还差点把二十岁的也忘了。
    不过那天他要去三柏唱歌,陆远挺有心地跟老板说想给他过生日,老板和乐队都欣然同意了。
    这让项枫有点尴尬。
    也不知道陆远有没有看出他的尴尬,端着酒杯挺认真地说:“项老师一直那么用心辅导我妹妹,我感谢一下是应该的。”
    然后没等项枫问他就继续说:“冒昧看了项老师资料上的生日,希望你不要介意。”
    看倒不介意,你给我过那还是有点介意的。
    “远哥有心了,谢谢。”项枫淡淡地说。
    陆远笑着给他敬了杯酒。
    敬酒这个动作这一晚重复了很多次,连老板乐队还有服务生都围上来给寿星祝酒,项枫在这唱了快一年多,认识他的客人不少,听说他过生日也跟着过来凑热闹。
    项枫庆幸自己酒量很好。
    却又遗憾自己酒量还不够好。
    不同种类的酒混着,一杯接一杯地喝,就算是他也感觉有点顶不住了。
    陆远在旁边看不下去了,过来给他解围,揽着项枫的肩把他往外带,项枫想躲开他的手,可惜没能躲开。
    “真是过分,”陆远边笑边大声说,“哪有这么给寿星灌酒的,你们是给人过生日还是折腾人啊?”
    陆远一直把他带到了员工休息室。
    项枫脑子其实很清醒,只觉得胃不太舒服,还有隐隐的头疼蓄势待发。
    陆远是客人,来员工休息室却熟门熟路,这样不太好。
    “谢谢远哥,我……”
    “跟我不用说谢,”陆远轻轻握住了项枫的手,“项枫。”
    他这次没喊项老师。
    项枫觉得,陆远可能要憋不住他那点心思了。
    他把手抽了出来。
    “今天他们这么灌你,可能有我的责任。”陆远看着项枫抽手,笑了笑,温声说,“我是怎么看待你的,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大概也是为了给我帮点忙吧,真是不好意思。”
    “是吗。”项枫冷声说。
    “我对你什么想法,你真的不知道吗?”陆远继续说,“你是聪明人,不要装傻。”
    “我认为,不知道才比较聪明。”项枫抬眼,目光淡漠地看了看他。
    “虽然你不是这里的客人,是歌手,”陆远执着地说,“但我觉得你是。”
    项枫看着他,疼痛开始从太阳穴深处缓缓爬出,漫布整个头颅。
    他有点失望。
    陆远这人还行,作为雇主很有分寸,只是看着也没什么,但他如果非要这样,项枫觉得很不爽。
    “项枫,可以的话,能不能和我试一试,”陆远继续柔声说,脸越凑越近,“我对你是很认真的。”
    “我不会和人试。”项枫说。
    陆远笑了:“所以你承认你也是了,真可爱。”
    这句话让项枫一瞬间非常愤怒,又非常懊恼,恨自己喝多了脑子不好使。
    怒火烧得他越发头疼。
    陆远像是没察觉他的情绪变化一样,更加大胆地抬手,看样子是想托他下巴。
    项枫将他的手一把打开,压低了声音:“别碰我。”
    他站了起来,没有抬高声音,但沉声反而显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非常认真:“陆瑶我不会再教了,这里我也会辞掉,这是我的态度,听明白没有?”
    陆远的眼神非常受伤,看得项枫很想冷笑一声。
    二人沉默地对峙着,或者说,只有项枫身上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陆远有些垂头丧气,他长叹了一声,过了很久才说:“对不起。”
    然后陆远也站起来,没有再接近项枫:“是我欠考虑了,我会再帮瑶瑶找家教,但这里待遇很好,你不用辞,我以后不来就是了。”
    项枫看着他没说话。
    “真的对不起。”陆远又说了一次,最后看了项枫一眼,转身出去了。
    项枫慢慢扶住了头。
    疼得很厉害,撕裂了一样,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头疼还有这种潜能,疼得他想吐。
    连为陆远的反应松一口气的余力都没有,项枫只想马上就走。
    满身酒气不该回宿舍,好在他自己租了房子。
    他咬牙硬撑着,装出一副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出了员工休息室,只很隐蔽地偶尔撑一下墙。
    有服务生路过,和他打招呼,他告诉服务生今天喝多了要先回去,麻烦服务生帮忙跟老板解释一下。
    那人在笑,说什么没事没事喝这么多当然得回去休息。
    其实项枫眼前阵阵发黑,看不太清也听不太明白。
    但意思他是能领会的,项枫对他点头道了谢。
    然后他继续往外走。
    这条通道感觉好长好长。
    灯光迷离的角落里,有两个正在耳鬓厮磨的男人。
    项枫目不斜视地经过他们,却听见其中一人轻轻喊了一声,英杰。
    项枫僵住了。
    浑身的血一瞬间全都冷了。
    那人不是在喊他。
    肯定只是同名,这个名字很常见。
    不要看他们。
    快走。
    快走!
    但项枫慢慢转过了头。
    喊人的那个背对着他,所以他刚好可以看到那个叫英杰的男人的脸。
    徐英杰正在和怀里的人接吻,目光非常冰冷,带着不满瞪了他一眼,想让这个不识趣的路人赶紧滚开。
    项枫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竟然可以在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因为区区一个眼神,就感到那么多那么剧烈的痛苦。
    他只停了一秒,这一秒却像永夜一样漫长。
    下一秒项枫就开始狂奔,不是奔向门外,而是冲进了酒吧的厕所,扑进一个隔间,连门都来不及关就开始疯狂地呕吐。
    他的头已经疼得要碎了。
    可能已经碎了。
    没人能这么疼还不死。
    他应该已经死了。
    这个死人的心里不停地重复着四个字。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就是她这么生气的原因。
    这就是项晓玲会突然变得那么疯狂那么歇斯底里的原因。
    不只是因为他的性向,也不只是因为他联络了徐家人。
    恰恰是两件事加在一起。
    徐英杰把她毁了,而他和徐英杰一样。
    她那么信任那么深爱那么看重的人,在那一瞬间却和毁了她人生的那个人前所未有的相似。
    几乎重叠在一起,分毫无二。
    对她来说,不可能有比这更彻底的背叛了。
    他听见那头有着项晓玲面孔和声音的巨兽懒洋洋地说:是啊,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确是恨着你死去的。
    项枫觉得自己应该在哭。
    但他同时也在吐。
    那年在四院初见徐英杰时没能呕出的苦涩在今天卷土重来,带着积蓄了四年的尘土和砂砾,来势汹汹的棱角锋刃,把他的肺腑五脏划得鲜血淋漓,剧痛无比。
    这种痛苦让他真希望自己已经死了。
    他好像吐出了很多黑色的东西。
    可能是血,也可能是因为他眼前一直在发黑,已经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后来似乎是厕所里的客人叫了服务生,服务生帮他清理洗漱了一下,把他扶到了休息室的沙发上。项枫说不太清,他意识已经很模糊了。
    但他还是感觉到有人从他兜里掏出了他的手机,在他头顶混沌不清地议论。
    “……给他朋友打电话……”
    “……怎么全是全名备注啊……”
    “……诶这有个备注特长的……”
    “……捡到本人手机能打,捡到项枫本人应该也可以打这号吧……”
    项枫猛地抬起手抓住身边最近的衣摆,可以的话他更希望睁开眼跳起身把手机抢回来,可惜他现在浑身都酸痛无力,胃里如同火烧,连这一抓都显得十分虚弱。
    有人在他手上安抚地拍了拍:“没事啊项枫,我们现在就联系你朋友来接你。”
    旁边有声音说:“哎哟这头像还挺帅,果然帅哥只跟帅哥玩。”
    “你别磨蹭了,人项枫正难受呢,快打吧。”
    靠!
    这是项枫彻底晕过去之前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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