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究竟是哪一天最为煎熬，项枫说不太清。
查分的那天，或者是他去学校把成扬气哭的那天，或者是项晓玲被正式宣布死亡的那天。
亦或是这之后的每一天。
他独自从公墓回到家中以后，发现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让他无法忍受，充满了过去的痕迹，令他无处躲藏。
可是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清空了厨房。
项枫做饭很好吃，因为项晓玲是个很会做饭的人。她没有特意教过他，但他总是在一旁细细观察她的举动，然后记下每个点滴。每一个和做饭有关的动作，他做起来眼前都会浮动她的身影。
他学得很像很好，能做得和她一模一样。
这种相似曾经让他很高兴。
今后将只是纯粹的折磨。
第二件事其实不是清空客厅。
他发现自己受不了任何一间房间。
哪里都是回忆，铺天盖地，无法压制，像头巨兽踩着他的喉咙。
客厅反而好点，他们除了看电影其实很少一起待在客厅。
所以项枫先把电视给撤了。
柜子桌椅茶几也让他不舒服，都有坚硬的尖角，让他忍不住想，如果摔倒会很容易碰到。
不能碰到。
他陆续把这些东西也一一搬走。
家里没地方可睡，床都在卧室里搬不出来，他连自己的卧室都不敢进。
不过项枫很意外地发现沙发是个不错的地方。
项晓玲经常在沙发上蜷着，他本以为自己会受不了看到沙发，但躺在沙发上的时候其实是不怎么能看到沙发的。
他很少躺在沙发上，蜷在这里时，看到的那块天花板甚至有点陌生的感觉。
陌生让他感到安全。
于是项枫决定待在这里。
然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实际上是有许多事要办的。
各种手续，志愿，录取，要准备去上大学。
可是为什么要去办那些事呢？
办完以后呢？
是啊，以后呢？
就这么继续生活吗？
他有资格这样继续下去吗？
他为什么还要继续活下去呢？
项枫被最后一个问题吓了一跳。
但他答不上来。
他只能去办那些不知道意义何在的事情，忽略这个问题。
于是那个问问题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越来越像项晓玲。
项枫越来越害怕，只好把项晓玲那张挂在墙上的遗照也取下来，倒扣在她卧室的桌子上，他把那张桌子清理得很干净，让照片自己躺在中间，然后再也不敢进那个房间。
一天还有什么事需要做？
吃喝，洗漱，睡觉。
不够占满二十四个小时，也不够占满他的脑子。
他努力睡很长很长时间，不分心神去想那个问题，可是它会悄悄溜进他的梦里。
长着项晓玲的脸。
让项枫逐渐觉得，有些躲不过去了。
给不出回答的话，会怎么样呢？
项枫不敢说，不敢想。
但它给他递出了一个选择。
它说，反正，你也拿不出理由了。
它说，你看，有很多方法就在眼前。
它说，比如，我们家楼层一向非常高。
于是他觉得自己每天都在慢慢向那个选择滑去。
然后有一天，他饿醒了。
去买了方便面。
没给钱。
但店员还是送货上门了。
成扬打暑期工的风格可真奇怪。
成扬说他发烧了。
他崩溃了，哭了又睡了。
虽然有点突然，但成扬还是很认真地照顾了他一整晚，哪怕没吃没喝没地方坐，也没有太不高兴。
他明明说了那么不好的话，都把成扬气哭了。
成扬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会像这样把朋友放在心上，还很体贴。
这么好的人，当然应该有很多朋友，可他身为很多中的一个，成扬却还是对他这么尽心。
这说明成扬很在乎朋友。
所以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选择，让成扬听说了，成扬应该会很伤心吧。
成扬这种人太会为别人着想了，哪怕这个别人对他挺过分的。
他对成扬就挺过分的。
他再次硬下心肠，拿出以往应付徐英英等人的方式应付成扬，徐家人真是齐全的素材库。
总之成扬走的时候，看起来很不开心。
他没有改变自己推开成扬的决定，毕竟他现在自身难保，就算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待在成扬身边，也只会是负担，永远需要有人帮他，不能给成扬带来任何好处。
可成扬竟会追上来，那就只能慢慢淡掉了。
朋友这种关系，不认真经营维系的话，是很容易淡掉的。
让成扬慢慢离开他，慢慢不在乎他，慢慢忘记他。要等到成扬把他彻底忘了，等到成扬听见有关他的任何消息都不会再伤心难过的时候，他再去想那个选择。
项枫把这个答案，交给了梦里那个顶着项晓玲面孔和声音的问题。
于是它偃旗息鼓，低伏了下去，像头勉强答应留猎物残活一夕的巨兽，隆起一道崎岖不平的脊背，只留两道虎视眈眈的冰冷目光，钉在他身上。
不过项枫还是松了口气。
成扬真好，什么都不知道还能帮上他这么大的忙。
让他的生活可以继续。
从前的目标和动力是让项晓玲生活得更好。
现在他只需要等待成扬把他忘了。
一下子简单很多，轻松很多，可以不在乎很多事了。
他的志愿其实没定好，本来是要和项晓玲一起选的，她说尊重他意见，但他现在没什么意见可言。
既然要等成扬忘了他，就最好不要和成扬选一间学校了。
好在top级的好大学一向不止一个。
他筛掉一些实在不想报的专业，把剩下的写纸上搓成团，抓了个阄。
化学工程与工艺。
挺好。
项枫按照天意报了。
项晓玲公司挺人性化，在她生前把她压榨得厉害，她去世却发了一笔抚恤金，同事们还想搞募捐，被项枫推了。
难怪崔苗苗当初不肯接受捐款，确实感觉很不好。
除开在医院和办丧事花的钱，存款和抚恤金都还有不少，车房也都可以卖，够他念完大学，再一个人生活很久。
项枫打算这次离开去大学之后，就不再回来了，他找不到回来和留下的理由。
不对，理由是有的，要回来给项晓玲扫墓。
这个理由不够他留下，也不会让他很乐意回来。
所以项枫联系了中介卖房，这样以后就有借口不必久留。学校所在的城市不远，他想提前去，但想想租房又有些开销太大。他最近几年都难有进项，花钱得节省一些。
之前把挺好一台笔记本电脑直接扔掉就很奢侈了。因此家里剩下的东西项枫卖掉的时候都很仔细。
非常仔细，所以花了不少时间，回过神来的时候离出发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他觉得此次一去很久都不会回来，所以在最后的时间里，项枫每天都去公墓看项晓玲。
公墓很安静，项晓玲也很安静，让他可以发着呆待很久。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心中低伏的凶兽才会没那么愤恨，心满意足地欣赏着他忏悔的模样。
每一天都去，每次都待很久，就会不可避免地碰上同样每天都去的人。
所以项枫经常能碰上崔苗苗。
他不是很想打招呼，便总是躲着，但躲来躲去总有躲不过的时候。
因此这天他还是和崔苗苗视线相碰了。
项枫有点无奈，也有点尴尬，冲崔苗苗无言地点了点头。崔苗苗脸上倒是只有惊讶，这份讶异闪过以后，她微微笑了一下，很自然地说:“我来看崔叔。”
她的这句话，让项枫空茫的心中在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生出了痛苦和恐惧之外的感情，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和隐约的同情。
他至少还有一个家，一间房子可卖，崔苗苗却只能住福利院的宿舍。他甚至感觉只有在她面前，他说出自己的状况才不是示弱，而是平等的交流。
“我来看我母亲。”项枫也和她一样平静而自然地说。
崔苗苗的微笑换成了遗憾和同情，变成一种忧伤的宽慰神色。
她歪了歪头，轻轻地说:“节哀顺变。”
“谢谢。”项枫说。
这一天之后他不再躲着崔苗苗。碰上还能聊两句，有时一起回去。
崔苗苗录到了一间很好的师范大学，和他一个城市。她的想法和他差不多，去了大学难有机会回来，所以趁现在每天都来看看。不过她回来少的理由和他不太一样。
“路费太贵了，”崔苗苗这么说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我过去就得开始兼职挣钱了，没什么时间和能力多跑。”
项枫心里生出更多的同情。
“我和你一样。”项枫说。
“咱俩运气还真是不太好。”崔苗苗笑着说，“没办法，只能往前走了。”
运气不好。
崔苗苗可以笑着说这样的话，项枫却觉得自己不行。
他的过错比崔苗苗多太多了。
她只是遇到了不幸，他却是造成了不幸。
这两个词的差别是很大很大的。
启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东西卖得差不多了，中介已经带人看过很多次房，总算选好买主，合同也已经基本敲定，买家同意在他离开以后才搬进来。
项枫把要带的东西收捡了一下。
学校那边负责联络新生的助理班主任可以代收快递，他把四季衣物都寄去了。
旧的课本资料都像崔苗苗一样卖了废品，他平时看的书不太好带，又不舍得论斤卖掉，所以全留给了房子买主，他自己拉了书单，买了电子版存在手机里。
项晓玲的笔记本和书房台式机都还能用，不过他不想用，都卖了，打算到学校再买新电脑。
最后项枫只拉了一个中等大小的箱子，装最近要穿的衣物和报道要用的材料。项晓玲的照片也需要带上，但有点怕吓到宿舍同学，他找了个挺大的文件夹装好，把一些旧照片和项晓玲写给他的信一起放进去。
箱子里还放了成扬送的灯管和那两条围巾，但他应该很少会拿出来用了。
会让他有点伤心，有点舍不得，生怕用坏或者刮破。
项枫把这些事办好以后，最后一次去了公墓。
崔苗苗这天哭得挺厉害，躲得远远的，让项枫也有点不好受。不过她哭完擦干净脸，过来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又不想哭了。
“明天就要去新地方了。”崔苗苗柔声说，“心里难受的话哭出来会好点的。”
她作为一个刚哭完的人，说这种话相当有说服力。
项枫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用她曾经说过的话回答了她:“我已经哭够了。”
直到这句话说出口，他才忽然有点领悟了崔苗苗当初的心情。明白她为什么会说已经哭够了。
不是足够把眼泪和情绪哭完。
而是足够让人认清，哭其实无济于事。
查分的那天，或者是他去学校把成扬气哭的那天，或者是项晓玲被正式宣布死亡的那天。
亦或是这之后的每一天。
他独自从公墓回到家中以后，发现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让他无法忍受，充满了过去的痕迹，令他无处躲藏。
可是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清空了厨房。
项枫做饭很好吃，因为项晓玲是个很会做饭的人。她没有特意教过他，但他总是在一旁细细观察她的举动，然后记下每个点滴。每一个和做饭有关的动作，他做起来眼前都会浮动她的身影。
他学得很像很好，能做得和她一模一样。
这种相似曾经让他很高兴。
今后将只是纯粹的折磨。
第二件事其实不是清空客厅。
他发现自己受不了任何一间房间。
哪里都是回忆，铺天盖地，无法压制，像头巨兽踩着他的喉咙。
客厅反而好点，他们除了看电影其实很少一起待在客厅。
所以项枫先把电视给撤了。
柜子桌椅茶几也让他不舒服，都有坚硬的尖角，让他忍不住想，如果摔倒会很容易碰到。
不能碰到。
他陆续把这些东西也一一搬走。
家里没地方可睡，床都在卧室里搬不出来，他连自己的卧室都不敢进。
不过项枫很意外地发现沙发是个不错的地方。
项晓玲经常在沙发上蜷着，他本以为自己会受不了看到沙发，但躺在沙发上的时候其实是不怎么能看到沙发的。
他很少躺在沙发上，蜷在这里时，看到的那块天花板甚至有点陌生的感觉。
陌生让他感到安全。
于是项枫决定待在这里。
然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实际上是有许多事要办的。
各种手续，志愿，录取，要准备去上大学。
可是为什么要去办那些事呢？
办完以后呢？
是啊，以后呢？
就这么继续生活吗？
他有资格这样继续下去吗？
他为什么还要继续活下去呢？
项枫被最后一个问题吓了一跳。
但他答不上来。
他只能去办那些不知道意义何在的事情，忽略这个问题。
于是那个问问题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越来越像项晓玲。
项枫越来越害怕，只好把项晓玲那张挂在墙上的遗照也取下来，倒扣在她卧室的桌子上，他把那张桌子清理得很干净，让照片自己躺在中间，然后再也不敢进那个房间。
一天还有什么事需要做？
吃喝，洗漱，睡觉。
不够占满二十四个小时，也不够占满他的脑子。
他努力睡很长很长时间，不分心神去想那个问题，可是它会悄悄溜进他的梦里。
长着项晓玲的脸。
让项枫逐渐觉得，有些躲不过去了。
给不出回答的话，会怎么样呢？
项枫不敢说，不敢想。
但它给他递出了一个选择。
它说，反正，你也拿不出理由了。
它说，你看，有很多方法就在眼前。
它说，比如，我们家楼层一向非常高。
于是他觉得自己每天都在慢慢向那个选择滑去。
然后有一天，他饿醒了。
去买了方便面。
没给钱。
但店员还是送货上门了。
成扬打暑期工的风格可真奇怪。
成扬说他发烧了。
他崩溃了，哭了又睡了。
虽然有点突然，但成扬还是很认真地照顾了他一整晚，哪怕没吃没喝没地方坐，也没有太不高兴。
他明明说了那么不好的话，都把成扬气哭了。
成扬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会像这样把朋友放在心上，还很体贴。
这么好的人，当然应该有很多朋友，可他身为很多中的一个，成扬却还是对他这么尽心。
这说明成扬很在乎朋友。
所以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选择，让成扬听说了，成扬应该会很伤心吧。
成扬这种人太会为别人着想了，哪怕这个别人对他挺过分的。
他对成扬就挺过分的。
他再次硬下心肠，拿出以往应付徐英英等人的方式应付成扬，徐家人真是齐全的素材库。
总之成扬走的时候，看起来很不开心。
他没有改变自己推开成扬的决定，毕竟他现在自身难保，就算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待在成扬身边，也只会是负担，永远需要有人帮他，不能给成扬带来任何好处。
可成扬竟会追上来，那就只能慢慢淡掉了。
朋友这种关系，不认真经营维系的话，是很容易淡掉的。
让成扬慢慢离开他，慢慢不在乎他，慢慢忘记他。要等到成扬把他彻底忘了，等到成扬听见有关他的任何消息都不会再伤心难过的时候，他再去想那个选择。
项枫把这个答案，交给了梦里那个顶着项晓玲面孔和声音的问题。
于是它偃旗息鼓，低伏了下去，像头勉强答应留猎物残活一夕的巨兽，隆起一道崎岖不平的脊背，只留两道虎视眈眈的冰冷目光，钉在他身上。
不过项枫还是松了口气。
成扬真好，什么都不知道还能帮上他这么大的忙。
让他的生活可以继续。
从前的目标和动力是让项晓玲生活得更好。
现在他只需要等待成扬把他忘了。
一下子简单很多，轻松很多，可以不在乎很多事了。
他的志愿其实没定好，本来是要和项晓玲一起选的，她说尊重他意见，但他现在没什么意见可言。
既然要等成扬忘了他，就最好不要和成扬选一间学校了。
好在top级的好大学一向不止一个。
他筛掉一些实在不想报的专业，把剩下的写纸上搓成团，抓了个阄。
化学工程与工艺。
挺好。
项枫按照天意报了。
项晓玲公司挺人性化，在她生前把她压榨得厉害，她去世却发了一笔抚恤金，同事们还想搞募捐，被项枫推了。
难怪崔苗苗当初不肯接受捐款，确实感觉很不好。
除开在医院和办丧事花的钱，存款和抚恤金都还有不少，车房也都可以卖，够他念完大学，再一个人生活很久。
项枫打算这次离开去大学之后，就不再回来了，他找不到回来和留下的理由。
不对，理由是有的，要回来给项晓玲扫墓。
这个理由不够他留下，也不会让他很乐意回来。
所以项枫联系了中介卖房，这样以后就有借口不必久留。学校所在的城市不远，他想提前去，但想想租房又有些开销太大。他最近几年都难有进项，花钱得节省一些。
之前把挺好一台笔记本电脑直接扔掉就很奢侈了。因此家里剩下的东西项枫卖掉的时候都很仔细。
非常仔细，所以花了不少时间，回过神来的时候离出发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他觉得此次一去很久都不会回来，所以在最后的时间里，项枫每天都去公墓看项晓玲。
公墓很安静，项晓玲也很安静，让他可以发着呆待很久。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心中低伏的凶兽才会没那么愤恨，心满意足地欣赏着他忏悔的模样。
每一天都去，每次都待很久，就会不可避免地碰上同样每天都去的人。
所以项枫经常能碰上崔苗苗。
他不是很想打招呼，便总是躲着，但躲来躲去总有躲不过的时候。
因此这天他还是和崔苗苗视线相碰了。
项枫有点无奈，也有点尴尬，冲崔苗苗无言地点了点头。崔苗苗脸上倒是只有惊讶，这份讶异闪过以后，她微微笑了一下，很自然地说:“我来看崔叔。”
她的这句话，让项枫空茫的心中在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生出了痛苦和恐惧之外的感情，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和隐约的同情。
他至少还有一个家，一间房子可卖，崔苗苗却只能住福利院的宿舍。他甚至感觉只有在她面前，他说出自己的状况才不是示弱，而是平等的交流。
“我来看我母亲。”项枫也和她一样平静而自然地说。
崔苗苗的微笑换成了遗憾和同情，变成一种忧伤的宽慰神色。
她歪了歪头，轻轻地说:“节哀顺变。”
“谢谢。”项枫说。
这一天之后他不再躲着崔苗苗。碰上还能聊两句，有时一起回去。
崔苗苗录到了一间很好的师范大学，和他一个城市。她的想法和他差不多，去了大学难有机会回来，所以趁现在每天都来看看。不过她回来少的理由和他不太一样。
“路费太贵了，”崔苗苗这么说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我过去就得开始兼职挣钱了，没什么时间和能力多跑。”
项枫心里生出更多的同情。
“我和你一样。”项枫说。
“咱俩运气还真是不太好。”崔苗苗笑着说，“没办法，只能往前走了。”
运气不好。
崔苗苗可以笑着说这样的话，项枫却觉得自己不行。
他的过错比崔苗苗多太多了。
她只是遇到了不幸，他却是造成了不幸。
这两个词的差别是很大很大的。
启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东西卖得差不多了，中介已经带人看过很多次房，总算选好买主，合同也已经基本敲定，买家同意在他离开以后才搬进来。
项枫把要带的东西收捡了一下。
学校那边负责联络新生的助理班主任可以代收快递，他把四季衣物都寄去了。
旧的课本资料都像崔苗苗一样卖了废品，他平时看的书不太好带，又不舍得论斤卖掉，所以全留给了房子买主，他自己拉了书单，买了电子版存在手机里。
项晓玲的笔记本和书房台式机都还能用，不过他不想用，都卖了，打算到学校再买新电脑。
最后项枫只拉了一个中等大小的箱子，装最近要穿的衣物和报道要用的材料。项晓玲的照片也需要带上，但有点怕吓到宿舍同学，他找了个挺大的文件夹装好，把一些旧照片和项晓玲写给他的信一起放进去。
箱子里还放了成扬送的灯管和那两条围巾，但他应该很少会拿出来用了。
会让他有点伤心，有点舍不得，生怕用坏或者刮破。
项枫把这些事办好以后，最后一次去了公墓。
崔苗苗这天哭得挺厉害，躲得远远的，让项枫也有点不好受。不过她哭完擦干净脸，过来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又不想哭了。
“明天就要去新地方了。”崔苗苗柔声说，“心里难受的话哭出来会好点的。”
她作为一个刚哭完的人，说这种话相当有说服力。
项枫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用她曾经说过的话回答了她:“我已经哭够了。”
直到这句话说出口，他才忽然有点领悟了崔苗苗当初的心情。明白她为什么会说已经哭够了。
不是足够把眼泪和情绪哭完。
而是足够让人认清，哭其实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