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政教处徐主任听到动静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站在旁边乐呵呵看了十分钟以后，终于走出来承担起自己的职责，镇压了这场群众的暴动。
同学们意犹未尽地回到教室，彭小飞抹着眼睛叹道:“青春啊。”
赵毅嗓子都喊哑了，一边摇头一边说:“爽！太解压了，这才叫百日誓师。”
项枫挺安静地和成扬回了座位，他刚才没顺着成扬的话说一声成扬是我的，让成扬有点失望，但这人一向不屑于配合气氛，成扬已经十分习惯了。
他坐回椅子上，取过项枫的小台历。
台历正面是日期，背面是横线格，可以当成备忘录，他在余下来的每一页横线格上都写了两个字和一个感叹号。
冲鸭！
然后放回项枫桌上。
项枫看着那两个字笑了笑，把台历横放在二人桌子中线上，日期一面朝向自己。
“我得看日历。”项枫如是说。
成扬只好再在台历正面的日期页也写了一堆冲鸭。
“你乖乖给我看！”他说。
成扬强塞的鼓励和他的字迹一样，张扬潇洒，大大咧咧地占据了台历剩下的每一页，项枫每次抬头都能一眼看见，逐渐看得比看日期还要多。
也不剩多少日子给他继续看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项枫的围巾渐渐也围不住了。
班上包括成扬在内的很多人换上了春秋的外套，又逐渐变成夏装的短袖。
窗外的树木绿意渐盛渐满，风中开始带上花草的芬芳。
小黄老师日渐清减，跑操跟着学生一起跑，一有空就到教室外面晃悠，晚自习排班不是每天都有他，但他天天都在。
除此之外，他还轮流到班里同学家家访，和家长沟通，别再给孩子太多压力，要注意学生身体，又找崔苗苗聊了几次天，关心她情况。
成扬现在已经不用项枫电话打来才醒，他晚上开始开着玻璃窗，只关着纱窗睡，每天清晨都在窗外喧闹清悦的鸟鸣声中睁开眼，趴在窗台上看着熹微晨光发愣，等待电话铃响。
他给项枫设了专属铃声，叮叮咚咚的泉水和钢琴声，跳跃清脆的旋律，像他每次听到这个声音时的心情一样轻快。
倒计时变成个位数的时候，班上气氛依旧压抑，却已经从紧张和不安变成了另一种情绪，那就是忧伤和不舍。
从高一下学期分班以来，朝夕相处两年半的同窗即将就此分别了。
和老师们也要分开了。
再也听不见小黄老师在班会上内涵老简了。
隔壁二班还没有被我们气死呢。
到这种时候，学习的弦已经没再绷得那么紧，连课业安排也轻松了，彭小飞非常不恰当地把这种情形称为回光返照。
“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赵毅忍无可忍地说。
“一直复习得半死不活，死期将近又忽然松了这么多，”彭小飞很倔强地为自己辩解，“不是回光返照是什么？”
“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赵毅吼道。
“那是不如你会说话，吸粪车。”彭小飞说。
成扬在旁边听得笑了半天。
项枫看着他笑到变形，也轻轻笑了笑。
一中作为省内名校，估计在考场安排上获得了一点优待，学生都可以在本校考试，不用去其他考点。
考试只占用教室，高三学生都把书搬到了对面实验室和电脑房，考试这几天在这边上晚自习。
还有人挣扎着利用这点时间看题背书，但大部分人都没再临时抱佛脚，该记该学的都尽力去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整心态。
科任老师都在办公室坐镇，有事下楼就能找到。小黄老师自然来陪着，还搬了张板凳加入了几个围成一圈讲鬼故事的同学。
不过他听了一会儿脸就白了，这几个学生讲鬼故事全都以学校为背景，还指名道姓说是一中，学生高考完就飞了，他还得在这儿待好多年呢。
“你们要不讲点笑话吧。”小黄老师说。
这句话配上他的表情本身就非常好笑，大家乐了一通。
高考当天，一中门口围满了家长警卫，满街都是志愿接送高考生的车，后视镜上绑着红色飘带，祝他们考个开门红。
项枫前一天特意问过成扬要不要多睡会儿，晚点再打电话。
“你不用我就不用。”成扬说，“已经相当适应了，保持常态最好。”
不过项枫还是把时间延到了五点半。
考试第一天早上，成扬开着小绵羊到项枫楼下接他。
项枫下楼以后他挺开心地给项枫展示小绵羊两边绑的红布，说:“我奶奶给的，说是去庙里求的，开过光，特别吉利。”
“挺好。”项枫笑着说，“不过你其实不用特意来一趟的，多麻烦。”
“考前蹭蹭学神啊，”成扬偏了偏头，示意项枫上车，“多吉利，比庙里的布还吉利。”
那两条红布在明朗夏日的微风中飘扬，让成扬想起九云寺里他和项枫绑的学业有成。
考完一定要再去，不只是小九山和九云寺，还有很多很多其他地方。他一边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地扬得很高。
小黄老师一大早就在实验室门口守着自家学生，点人头，提醒大家要带的东西，还拎着好几份早餐怕有人饿肚子。
成扬看见隔壁老简也杵在门口，除了馒头炒粉豆浆油条还带了一大包棉花糖，来一个学生就发一个。
他扯扯项枫，喊他一起看，然后两个人一起乐了半天。
笑声引起了老简注意，他看到他俩，也走过来给他们抓了一把，塞进他们手里。
“加油！”老简声音低沉地说。
成扬自作自受，只好负起责任把项枫那几个一起吃掉。
味觉上的冲击把成扬心里隐隐的紧张冲淡了一些，项枫看起来倒丝毫不紧张，不慌不忙地检查着文具和准考证。
这人这种时候也绝不会受氛围影响，真不错。
他看着项枫，最后那点紧张情绪也消散了。
项枫应考心态素来绝佳，考试氛围对他的唯一影响就是让他注意力更加集中，一点小错也不会再犯。所以越重要的考试，他会发挥得越好。
以这样的状态考完，愈发不会有任何慌张，继续半点不虚地迎接下一场。
下午的数学是成扬强项，今年大题估计挺难，但成扬看不出难度来。
唯一让他觉得费事的就是需要把脑子里那套超纲解法用高中知识再写一遍。
成扬考完出来，非常得意地对项枫说:“今年数学真难，我都差点不想提前交卷了。”
他身后一个学生听见这句脸色瞬间变了。
项枫啧了一声:“还有两场呢，你别搞其他同学心态。”
不过他还是为了配合成扬的嘚瑟，压低声音补了一句:“那你还是不行啊，我怎么觉得特别简单。”
成扬闷头笑了半天。
第二天成扬还是一早去接项枫，一起到学校。
这一天气氛已经有了点变化，有些人数学估计考崩了，非常受打击，其他人也有点被影响，大家都有些郁郁寡欢。
小黄老师只能拼命强调考完一科丢一科，你难其他人也难。
“你昨天再大点声，”项枫挺严肃地说，“真的会有人考完围殴你。”
成扬双手合十表示知错。
上午理综也顺顺利利就过了，成扬中午和项枫一起在学校门口吃，吃饭的时候都有点想提前起飞，看着项枫乐得停不下来。
“可别三场就把你考傻了，”项枫一边说一边也笑了笑，“英语也挺要紧的。”
下午最后一场，挺要紧的英语。
成扬看着眼前的题，窗外午后的阳光静谧而安宁，耳边是其他人在寂静中变得鲜明的书写声，他的心突然就静下来了。
从多少年前开始就在为了今天而努力呢？
那条小学完有初中，初中完是高中，一切为了高考，每一步都清晰明了，有无数同伴的路，今天以后就要到头了啊。
在这之后，就是各自不同的前途，是无常难卜的人生。
他认认真真答到最后，写下最后一个字母，点上了句点。
他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却又感觉在这一刻自己才真正成年，为童年和少年时代画上了句号。
这会是个很好的句号，也会是个很好的开始。
项枫答完卷，有生以来第一次提前交卷了。
他从没像此刻一样什么都没在想，轻松到了极点，只是凭着自己心意任性行动。
同考场有人认得他，对传说中的学神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他冲他们轻笑一下，走出教室。
非常嚣张。
脑子是空的，他干脆把它扔了，项萝卜重回江湖。
成扬考完出来找了半天，才在操场上找到项枫。
篮球场上有人在打篮球，不知道是刚考完的高三生还是考试结束后溜进来的其他年级，反正打得挺欢，球鞋在场上踩得咯吱咯吱响。
项枫一脸空洞地坐在场边看着他们，每进一个球他就跟着傻笑一声。
成扬站在原地震惊了几秒，又给这个难得一见的失智项枫拍了几张照片，录了一段视频，这才走到他身边。
“看来你还是比我好点儿，”成扬对他说，“考完四场才傻。”
“啊？”项萝卜说。
“再看一会儿还是回教室？”成扬问，“现在回去大家应该都还在。”
“看什么看，”项枫回来了，皱了皱眉，“打得烂透了。”
他音量没怎么压，场上那几位都看了过来，一脸深受伤害的样子，成扬赶紧捂着他的嘴把他带离了球场，免得一中学神刚考完高考就被校友围殴。
教室里人挺齐的，很多人都在等家长来帮忙搬书，大部分人也想多留一会儿，最后一次体会和同学们挤在一个教室里的感觉。
小黄老师站在讲台上交待出成绩的时间，说成绩出完一周以后大家还要回学校找老师商量填志愿。
他说完这几句，就十分感慨地沉默了，一脸不舍地看着他们。
崔苗苗突然站起来跑上讲台，抱了他一下，大声说:“谢谢老师！”
其他同学纷纷效仿，都挤到教室前面去拥抱他，小黄老师的脸和眼睛都红了，最后几个男生一起抬着他往半空扔。
小黄老师被扔得晕头转向，张强把他解救下来以后，成扬和项枫也上去抱了抱他。
“好，好孩子们。”小黄老师整了整衣服，扶着头说，“我先回办公室了，你们也别太晚回家，填志愿的时候再见。”
他前脚刚走，后脚彭小飞就冲到窗边，对着窗外大吼了一声:“下面的人闪开！”
然后把他桌上的一摞卷子扔了下去。
教室哄得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几乎全部人都开始抱着试卷作业本往楼下丢，其他班也火速响应号召，高三所有教室的窗口都开始涌出白色灰色的纸片，如同一排排干涸已久终于复活的泉眼。
成扬也把自己的卷子搬到了窗边，满眼期待地看着项枫。
项枫不习惯干这种事，但还是谨慎地挑了几张纸走到他旁边，准备和他一起扔。
“不是，”成扬不满地说，“又不是撒钱，你这么小气干嘛？”
“万一还有用呢。”项枫说。
“还有什么用，又没让你扔课本，”成扬干脆自己动手把项枫的卷子刨了出来，很费力地搬了过来，“来，一起。”
他们一起将卷子一把一把用力往下洒，仿佛一点点扔掉了过去的疲惫和负担，终于能顺畅自在的呼吸。
不过像项枫这么小气的也不止一个，有几个同学没扔，成扬听见崔苗苗挺可惜地对她同桌说:“这些拉去卖废品也能卖好多钱呢。”
她同桌很讲义气地把自己的书和卷子往崔苗苗面前一推:“我的都给你，你拿去一起卖吧。”
成扬看着她俩笑了笑，靠在窗边懒洋洋地蹭着项枫，一点儿也不想动。
虽然能理解这是高三学生正常的发泄，但学校后勤处的主任还是被逐渐堆起来的废纸惹毛了，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勒令每班出几个人下去扫地。
张强身为班长，最后一次高风亮节地站了起来，点了几个人和他一起去了。
这种舍身取义舍己为人的精神感动了大家，同学们都决定等班长回来再走，他们就在窗边边看热闹边等。
成扬待在项枫身边坐着，满肚子废话闲话有用没用的话想说，又找不到一个话头，干脆就这么乐呵呵地盯着他看。
以后有的是机会说，时间还长呢，他想，暑假就好长好长。
项枫被他盯得发毛，正想让他把脸转回去，张庭悦鬼鬼祟祟跑到了教室门口。
“婉宁！”她喊道，背上背着个挺夸张的大黑包，手里还提了一个长黑匣，“我妈把东西送来了！”
李婉宁马上站起身，一溜小跑跟着她走了。
“她俩干嘛呢？”成扬非常好奇地看着她们的背影，“临走炸学校？”
“好奇就去看看呗。”项枫说。
“那多不合适，人女生自己玩。”成扬答道。
李婉宁出去没多久张强就扫完地回来了，大家互相道了别，成扬和项枫一起背着书包各抱了一摞书准备下楼。
经过楼梯口的时候，他看见张庭悦在撬通往教学楼顶层天台的门。
女生们真会玩，不过反正她也撬不开，成扬没有多想，继续下楼。
不过张庭悦估计还是撬开了。
他们走出教学楼，经过花坛和空地走向校门外的时候，四周响起了一些惊呼。
他俩一起顺着周围人指指点点和视线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张庭悦和李婉宁就站在高三的楼顶。
高三教学楼在校内算很高的，仅次于宿舍楼。两个女生纤弱的身影在顶楼天台上看起来相当危险和吓人。
成扬顿时有点紧张，还听见有人在喊找老师找保安。
不过项枫对他轻轻地说:“我觉得没事。”
张庭悦在楼顶奋力挥了挥手，高声喊:“同——学——们！看——这——里！”
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看她们，还不断有人从教室里冲出来围观。
张庭悦弯腰掏了一通，估计是打开了她那个大黑包，搬出了一个黑方块一样的东西，距离有点远成扬看不清。
李婉宁也打开了黑匣子，掏出了一把小提琴。
她又往前迈了一步，踩上更高的边缘，身前只有一道及腰的护栏。楼下有人大声叫着小心，但李婉宁一派沉静，抬手把发圈扯了，笔直柔顺的长发在风中扬起。
她把小提琴架在肩上，张庭悦在旁边举了个话筒，那黑方块原来是个大音箱。
她深呼吸了一下，拉动琴弦。
提琴声被音箱放大，在学校上空悠悠响起，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那段旋律动人而忧伤，大家都很熟悉，曲子的名字是友谊地久天长。
高考最后一天已近尾声，天边一轮夕阳缓缓下沉，洒下漫天灿烂的晚霞，点亮了夜晚最初的星辰。
李婉宁的长发在日暮的光晕中像一面闪着金红色辉芒的旗帜，她紧闭双眼，全身心投入音乐之中，奏响高中时代最后一曲，献给伴她青春的校园和永不归来的往昔。
旧日一逝不可追索，惟愿友谊地久天长。
悠扬的弦乐混着高空的风声，被送出很远很远。
这一刻，连天上的流云都在驻足聆听。
同学们意犹未尽地回到教室，彭小飞抹着眼睛叹道:“青春啊。”
赵毅嗓子都喊哑了，一边摇头一边说:“爽！太解压了，这才叫百日誓师。”
项枫挺安静地和成扬回了座位，他刚才没顺着成扬的话说一声成扬是我的，让成扬有点失望，但这人一向不屑于配合气氛，成扬已经十分习惯了。
他坐回椅子上，取过项枫的小台历。
台历正面是日期，背面是横线格，可以当成备忘录，他在余下来的每一页横线格上都写了两个字和一个感叹号。
冲鸭！
然后放回项枫桌上。
项枫看着那两个字笑了笑，把台历横放在二人桌子中线上，日期一面朝向自己。
“我得看日历。”项枫如是说。
成扬只好再在台历正面的日期页也写了一堆冲鸭。
“你乖乖给我看！”他说。
成扬强塞的鼓励和他的字迹一样，张扬潇洒，大大咧咧地占据了台历剩下的每一页，项枫每次抬头都能一眼看见，逐渐看得比看日期还要多。
也不剩多少日子给他继续看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项枫的围巾渐渐也围不住了。
班上包括成扬在内的很多人换上了春秋的外套，又逐渐变成夏装的短袖。
窗外的树木绿意渐盛渐满，风中开始带上花草的芬芳。
小黄老师日渐清减，跑操跟着学生一起跑，一有空就到教室外面晃悠，晚自习排班不是每天都有他，但他天天都在。
除此之外，他还轮流到班里同学家家访，和家长沟通，别再给孩子太多压力，要注意学生身体，又找崔苗苗聊了几次天，关心她情况。
成扬现在已经不用项枫电话打来才醒，他晚上开始开着玻璃窗，只关着纱窗睡，每天清晨都在窗外喧闹清悦的鸟鸣声中睁开眼，趴在窗台上看着熹微晨光发愣，等待电话铃响。
他给项枫设了专属铃声，叮叮咚咚的泉水和钢琴声，跳跃清脆的旋律，像他每次听到这个声音时的心情一样轻快。
倒计时变成个位数的时候，班上气氛依旧压抑，却已经从紧张和不安变成了另一种情绪，那就是忧伤和不舍。
从高一下学期分班以来，朝夕相处两年半的同窗即将就此分别了。
和老师们也要分开了。
再也听不见小黄老师在班会上内涵老简了。
隔壁二班还没有被我们气死呢。
到这种时候，学习的弦已经没再绷得那么紧，连课业安排也轻松了，彭小飞非常不恰当地把这种情形称为回光返照。
“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赵毅忍无可忍地说。
“一直复习得半死不活，死期将近又忽然松了这么多，”彭小飞很倔强地为自己辩解，“不是回光返照是什么？”
“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赵毅吼道。
“那是不如你会说话，吸粪车。”彭小飞说。
成扬在旁边听得笑了半天。
项枫看着他笑到变形，也轻轻笑了笑。
一中作为省内名校，估计在考场安排上获得了一点优待，学生都可以在本校考试，不用去其他考点。
考试只占用教室，高三学生都把书搬到了对面实验室和电脑房，考试这几天在这边上晚自习。
还有人挣扎着利用这点时间看题背书，但大部分人都没再临时抱佛脚，该记该学的都尽力去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整心态。
科任老师都在办公室坐镇，有事下楼就能找到。小黄老师自然来陪着，还搬了张板凳加入了几个围成一圈讲鬼故事的同学。
不过他听了一会儿脸就白了，这几个学生讲鬼故事全都以学校为背景，还指名道姓说是一中，学生高考完就飞了，他还得在这儿待好多年呢。
“你们要不讲点笑话吧。”小黄老师说。
这句话配上他的表情本身就非常好笑，大家乐了一通。
高考当天，一中门口围满了家长警卫，满街都是志愿接送高考生的车，后视镜上绑着红色飘带，祝他们考个开门红。
项枫前一天特意问过成扬要不要多睡会儿，晚点再打电话。
“你不用我就不用。”成扬说，“已经相当适应了，保持常态最好。”
不过项枫还是把时间延到了五点半。
考试第一天早上，成扬开着小绵羊到项枫楼下接他。
项枫下楼以后他挺开心地给项枫展示小绵羊两边绑的红布，说:“我奶奶给的，说是去庙里求的，开过光，特别吉利。”
“挺好。”项枫笑着说，“不过你其实不用特意来一趟的，多麻烦。”
“考前蹭蹭学神啊，”成扬偏了偏头，示意项枫上车，“多吉利，比庙里的布还吉利。”
那两条红布在明朗夏日的微风中飘扬，让成扬想起九云寺里他和项枫绑的学业有成。
考完一定要再去，不只是小九山和九云寺，还有很多很多其他地方。他一边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地扬得很高。
小黄老师一大早就在实验室门口守着自家学生，点人头，提醒大家要带的东西，还拎着好几份早餐怕有人饿肚子。
成扬看见隔壁老简也杵在门口，除了馒头炒粉豆浆油条还带了一大包棉花糖，来一个学生就发一个。
他扯扯项枫，喊他一起看，然后两个人一起乐了半天。
笑声引起了老简注意，他看到他俩，也走过来给他们抓了一把，塞进他们手里。
“加油！”老简声音低沉地说。
成扬自作自受，只好负起责任把项枫那几个一起吃掉。
味觉上的冲击把成扬心里隐隐的紧张冲淡了一些，项枫看起来倒丝毫不紧张，不慌不忙地检查着文具和准考证。
这人这种时候也绝不会受氛围影响，真不错。
他看着项枫，最后那点紧张情绪也消散了。
项枫应考心态素来绝佳，考试氛围对他的唯一影响就是让他注意力更加集中，一点小错也不会再犯。所以越重要的考试，他会发挥得越好。
以这样的状态考完，愈发不会有任何慌张，继续半点不虚地迎接下一场。
下午的数学是成扬强项，今年大题估计挺难，但成扬看不出难度来。
唯一让他觉得费事的就是需要把脑子里那套超纲解法用高中知识再写一遍。
成扬考完出来，非常得意地对项枫说:“今年数学真难，我都差点不想提前交卷了。”
他身后一个学生听见这句脸色瞬间变了。
项枫啧了一声:“还有两场呢，你别搞其他同学心态。”
不过他还是为了配合成扬的嘚瑟，压低声音补了一句:“那你还是不行啊，我怎么觉得特别简单。”
成扬闷头笑了半天。
第二天成扬还是一早去接项枫，一起到学校。
这一天气氛已经有了点变化，有些人数学估计考崩了，非常受打击，其他人也有点被影响，大家都有些郁郁寡欢。
小黄老师只能拼命强调考完一科丢一科，你难其他人也难。
“你昨天再大点声，”项枫挺严肃地说，“真的会有人考完围殴你。”
成扬双手合十表示知错。
上午理综也顺顺利利就过了，成扬中午和项枫一起在学校门口吃，吃饭的时候都有点想提前起飞，看着项枫乐得停不下来。
“可别三场就把你考傻了，”项枫一边说一边也笑了笑，“英语也挺要紧的。”
下午最后一场，挺要紧的英语。
成扬看着眼前的题，窗外午后的阳光静谧而安宁，耳边是其他人在寂静中变得鲜明的书写声，他的心突然就静下来了。
从多少年前开始就在为了今天而努力呢？
那条小学完有初中，初中完是高中，一切为了高考，每一步都清晰明了，有无数同伴的路，今天以后就要到头了啊。
在这之后，就是各自不同的前途，是无常难卜的人生。
他认认真真答到最后，写下最后一个字母，点上了句点。
他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却又感觉在这一刻自己才真正成年，为童年和少年时代画上了句号。
这会是个很好的句号，也会是个很好的开始。
项枫答完卷，有生以来第一次提前交卷了。
他从没像此刻一样什么都没在想，轻松到了极点，只是凭着自己心意任性行动。
同考场有人认得他，对传说中的学神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他冲他们轻笑一下，走出教室。
非常嚣张。
脑子是空的，他干脆把它扔了，项萝卜重回江湖。
成扬考完出来找了半天，才在操场上找到项枫。
篮球场上有人在打篮球，不知道是刚考完的高三生还是考试结束后溜进来的其他年级，反正打得挺欢，球鞋在场上踩得咯吱咯吱响。
项枫一脸空洞地坐在场边看着他们，每进一个球他就跟着傻笑一声。
成扬站在原地震惊了几秒，又给这个难得一见的失智项枫拍了几张照片，录了一段视频，这才走到他身边。
“看来你还是比我好点儿，”成扬对他说，“考完四场才傻。”
“啊？”项萝卜说。
“再看一会儿还是回教室？”成扬问，“现在回去大家应该都还在。”
“看什么看，”项枫回来了，皱了皱眉，“打得烂透了。”
他音量没怎么压，场上那几位都看了过来，一脸深受伤害的样子，成扬赶紧捂着他的嘴把他带离了球场，免得一中学神刚考完高考就被校友围殴。
教室里人挺齐的，很多人都在等家长来帮忙搬书，大部分人也想多留一会儿，最后一次体会和同学们挤在一个教室里的感觉。
小黄老师站在讲台上交待出成绩的时间，说成绩出完一周以后大家还要回学校找老师商量填志愿。
他说完这几句，就十分感慨地沉默了，一脸不舍地看着他们。
崔苗苗突然站起来跑上讲台，抱了他一下，大声说:“谢谢老师！”
其他同学纷纷效仿，都挤到教室前面去拥抱他，小黄老师的脸和眼睛都红了，最后几个男生一起抬着他往半空扔。
小黄老师被扔得晕头转向，张强把他解救下来以后，成扬和项枫也上去抱了抱他。
“好，好孩子们。”小黄老师整了整衣服，扶着头说，“我先回办公室了，你们也别太晚回家，填志愿的时候再见。”
他前脚刚走，后脚彭小飞就冲到窗边，对着窗外大吼了一声:“下面的人闪开！”
然后把他桌上的一摞卷子扔了下去。
教室哄得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几乎全部人都开始抱着试卷作业本往楼下丢，其他班也火速响应号召，高三所有教室的窗口都开始涌出白色灰色的纸片，如同一排排干涸已久终于复活的泉眼。
成扬也把自己的卷子搬到了窗边，满眼期待地看着项枫。
项枫不习惯干这种事，但还是谨慎地挑了几张纸走到他旁边，准备和他一起扔。
“不是，”成扬不满地说，“又不是撒钱，你这么小气干嘛？”
“万一还有用呢。”项枫说。
“还有什么用，又没让你扔课本，”成扬干脆自己动手把项枫的卷子刨了出来，很费力地搬了过来，“来，一起。”
他们一起将卷子一把一把用力往下洒，仿佛一点点扔掉了过去的疲惫和负担，终于能顺畅自在的呼吸。
不过像项枫这么小气的也不止一个，有几个同学没扔，成扬听见崔苗苗挺可惜地对她同桌说:“这些拉去卖废品也能卖好多钱呢。”
她同桌很讲义气地把自己的书和卷子往崔苗苗面前一推:“我的都给你，你拿去一起卖吧。”
成扬看着她俩笑了笑，靠在窗边懒洋洋地蹭着项枫，一点儿也不想动。
虽然能理解这是高三学生正常的发泄，但学校后勤处的主任还是被逐渐堆起来的废纸惹毛了，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勒令每班出几个人下去扫地。
张强身为班长，最后一次高风亮节地站了起来，点了几个人和他一起去了。
这种舍身取义舍己为人的精神感动了大家，同学们都决定等班长回来再走，他们就在窗边边看热闹边等。
成扬待在项枫身边坐着，满肚子废话闲话有用没用的话想说，又找不到一个话头，干脆就这么乐呵呵地盯着他看。
以后有的是机会说，时间还长呢，他想，暑假就好长好长。
项枫被他盯得发毛，正想让他把脸转回去，张庭悦鬼鬼祟祟跑到了教室门口。
“婉宁！”她喊道，背上背着个挺夸张的大黑包，手里还提了一个长黑匣，“我妈把东西送来了！”
李婉宁马上站起身，一溜小跑跟着她走了。
“她俩干嘛呢？”成扬非常好奇地看着她们的背影，“临走炸学校？”
“好奇就去看看呗。”项枫说。
“那多不合适，人女生自己玩。”成扬答道。
李婉宁出去没多久张强就扫完地回来了，大家互相道了别，成扬和项枫一起背着书包各抱了一摞书准备下楼。
经过楼梯口的时候，他看见张庭悦在撬通往教学楼顶层天台的门。
女生们真会玩，不过反正她也撬不开，成扬没有多想，继续下楼。
不过张庭悦估计还是撬开了。
他们走出教学楼，经过花坛和空地走向校门外的时候，四周响起了一些惊呼。
他俩一起顺着周围人指指点点和视线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张庭悦和李婉宁就站在高三的楼顶。
高三教学楼在校内算很高的，仅次于宿舍楼。两个女生纤弱的身影在顶楼天台上看起来相当危险和吓人。
成扬顿时有点紧张，还听见有人在喊找老师找保安。
不过项枫对他轻轻地说:“我觉得没事。”
张庭悦在楼顶奋力挥了挥手，高声喊:“同——学——们！看——这——里！”
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看她们，还不断有人从教室里冲出来围观。
张庭悦弯腰掏了一通，估计是打开了她那个大黑包，搬出了一个黑方块一样的东西，距离有点远成扬看不清。
李婉宁也打开了黑匣子，掏出了一把小提琴。
她又往前迈了一步，踩上更高的边缘，身前只有一道及腰的护栏。楼下有人大声叫着小心，但李婉宁一派沉静，抬手把发圈扯了，笔直柔顺的长发在风中扬起。
她把小提琴架在肩上，张庭悦在旁边举了个话筒，那黑方块原来是个大音箱。
她深呼吸了一下，拉动琴弦。
提琴声被音箱放大，在学校上空悠悠响起，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那段旋律动人而忧伤，大家都很熟悉，曲子的名字是友谊地久天长。
高考最后一天已近尾声，天边一轮夕阳缓缓下沉，洒下漫天灿烂的晚霞，点亮了夜晚最初的星辰。
李婉宁的长发在日暮的光晕中像一面闪着金红色辉芒的旗帜，她紧闭双眼，全身心投入音乐之中，奏响高中时代最后一曲，献给伴她青春的校园和永不归来的往昔。
旧日一逝不可追索，惟愿友谊地久天长。
悠扬的弦乐混着高空的风声，被送出很远很远。
这一刻，连天上的流云都在驻足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