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人都知道,陈老伯这是在说气话呢,末位淘汰制并不包括各部门相关负责人,甚至只要身上稍带点职务的,都不在考评体系之内。
    大伙儿一时之间都有些悻悻的,陈老伯也知道,这末位淘汰制是王路定下的,当初他听闻这个消息后,就想着找王路谈一谈,因为这事儿在老头子眼里看来,做得不地道,而且还有很大的隐患。但因为农业部事多,就耽搁了下来,再来后,王路就失踪了。
    陈老伯明白把这气撒在农业部同事身上有点冤,便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这趟子混水,咱们农业部不掺和,有这时间不如好好休息休息。”他扭头看了看田里穿梭来往的丧尸群们,摇了摇头:“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陈老伯最后一句话是话中有话,但来递话的农业部人员却是一头雾水,胡乱应了声,自回鸣凤山庄去了。
    陈老伯看着远去的人影,叹了口气,走到角落里,从个大茶缸里舀了杯泡得浓浓的茶水,咕嘟咕嘟地喝起来,陈琼刚才在旁边支着小耳朵,将这件事儿听得分明,她心里很疑惑,因为末位淘汰制可是爸爸王路鼓捣出来的,可是为什么陈老伯隐隐有反对的意思呢?
    陈琼知道,在王路心中,崖山如果说谁最让他尊重的话,那就是陈老伯和崔大妈了,崖山赖以为生的农业其实是活最脏最累的,身有残疾的陈老伯却毫不犹豫地挑起了大梁,从来不在王路面前埋怨半声儿。王路曾经隐晦地向孩子们提起来过,如果崖山遇到什么危机,一是找封海齐、周春雨,二就是寻陈老伯。陈老伯有了意见,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儿。
    陈琼捧了块西瓜,走到陈老伯身边,递给他,悄声地问道:“陈爷爷,我怎么寻思着,你好像反对搞这末位淘汰制啊?”
    陈老伯老脸笑成一个疙瘩:“你这丫头就是机灵。”他倒也不隐瞒,坦然承认了。
    陈琼奇道:“陈爷爷,这末位淘汰制有什么不好的啊?我觉得挺不错的,不是我说,我爸爸和妈妈的确管得太松了,有些人在崖山就是在混日子,用这末位淘汰制激励他们一下,把最懒最不听话的那些蛀虫拎出来惩戒一下可不好?”
    陈老伯叹了口气:“丫头,你年纪太小,不懂得人心险恶啊。嘿,这末位淘汰制淘汰的到底是谁还是两说呢。”
    陈琼不解地道:“还能淘汰谁?当然是最不得人心的人啊。”
    陈老伯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他指着草棚里的几个老人家道:“这些老伙计吃过的盐都比你吃过的饭多,你问问他们,末位淘汰制到底管不管用?”
    和陈老伯一起来的几个农业部人员,都是干活最勤快的一批人,当真是任劳任怨,陈琼对他们也极尊重,当下忙道:“各位爷爷外公,我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告诉我陈爷爷说的到底是啥意思?”
    刚才农业部来人拉陈老伯去组织投票时,那几位老人都懒得理睬,瞌睡的瞌睡,发呆的发呆,这时听到陈琼脆声声地发问,其中一个老汉将盖在脸上的草帽摘了下来,笑道:“小陈琼啊,你有没有听过‘反右’?或者‘严打’?”
    陈琼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草帽老汉嘿了一声:“不怪你没听说过,而且这两件事其实和如今咱们崖山的末位淘汰制并没有多大关系,真要论起来,那就是人心险恶四字了。当年反右,可是下了指标的,一个单位,得有百分之几的人必须是右派,然后,生生把好人打成右派,严打也一样,原本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而且也的确整顿了治安,可是同样是指标、比例,把不该抓的人也抓了,把该轻判的枪毙了。这末位淘汰制糟就糟在每个部门必然有一个人是要被淘汰的,这也是种变相的指标、比例。”
    陈琼似懂非懂,侧着头想了半天:“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有的部门里有的人其实并不懒--嗯,和别的部门的人比的话,但因为投票选举是在自己部门里举行,于是这个不太懒的人反而被选上了,而与此同时,别的部门里的人个个都是懒汉,却反而没什么事儿。”
    陈老伯和草棚里的几个老家伙哈哈大笑:“丫头,你猜得稍微搭点边了,不过,我刚才说过人心险恶,这末位淘汰制真正可怕之处还不在于指标把一个不太好的人生生污为坏人。”
    “啊,还有比这更可怕的?”陈琼大为不解。
    陈老头叹了口气,重重点了点头:“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将一个无辜的人,陷害成牺牲者!”
    供祭祀用的纯色全体牲畜。色纯为“牺”,体全为“牲”。
    明明是人类向老天乞求保佑的仪式,倒霉挨了一刀的却是与之无关的畜生。
    同一时间,武装部里,全体队员正肃立集合,听周春雨训话:“别的就不多说了,一人一票,不得代写,每票写一个人名,多写或污损,都算废票,投票点就在小黑屋里,每次进去一人,完了。解散。”
    队员们哄一声散开,自去领票,这是崖山第一次举办末位淘汰制,民政部非常重视,专门派了一名员工前来指导,选票也由民政部的人员亲自发放,每人一张,领取时还要签名,搞得像模像样的。
    武装部的队员们并没有将这次投票当回事儿,有人嚷嚷着:“不写名字投空白票行不行啊,老子懒得写字。”
    民政部来的是徐薇薇,她婚后人长得丰腴了一些,女人味更足,这时冲着队员们一笑:“那也行,只要你不怕自己被选上。”
    那发问的队员其实是无话找话撩拨徐薇薇,听得这话,却是一愣:“这话怎么说的?”
    徐薇薇撩了下长发,笑盈盈道:“简单啊,这就好比只有两个人投票,人家写你的名字,你却投了张空白票,那你不就是把自己给选上了?懒得写字当然没问题,可在最后统计时,你的这张空白票,和给自己多填了一张票是差不多的道理,除非你人缘好,相信绝不会有人选你当末位那个人。”
    那名队员顿时愣住了,他哪敢做这样的保证。这时,周围的队员们也安静下来,刚才的打闹声消失不见了,人人都发现,这次投票,并不像自己一开始想的那样简单。
    徐薇薇一边分发着选票,一边还细心地递上统一配发的笔,提醒道:“不愿意当众填票的人,可以到小黑屋里填,填完票可要把笔还回来啊。”
    武装部的队员们互相打量着,有人脸上挤着笑,生硬地问身边人:“哥们,你不会填我吧?咱们俩是什么关系?上次出任务我可掩护你杀过两只丧尸呢。”
    旁边的队员瞟了他一眼道:“明明是周春雨队长救的我,你只不过在旁边搭了把手,再说了,为这事我已经帮你值了三次夜班了,这人情早还了。”
    这样的嘀咕声在武装部的院子里悄悄传递着,周春雨和关新、王德承站在一边,他们几个不是副部长就是分队长,都不需要参加投票。
    周春雨看到,有几个队员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还冲着别人指指点点,他很快猜到,这是小团伙自发组织起来,一起填一个人名--这样的活,周春雨以前也没少干,派出所会搞些什么年度十大新事评选活动,每到这时,全所员工都会统一起来,选一个标准答案一起填,于是中奖也大家一起中。这原本是件趣事,但放在末位淘汰上,这就很不好,容易结山头,分帮派,不是以做事勤快于否为标准,而是以亲疏远近而论。
    周春雨烦躁地甩甩头:“怪不得封所不愿意掺和这事儿,全扔给了我,敢情是他早就猜到了这一幕,他妈的,这些兔崽子,就会走歪门邪道。”
    关新也已经看了出里面的门道来,他悄声道:“这样子不行啊,你们看看,这里隐隐分成了好几派人,以前的一批老人抱成一团,新来的人中,又分基地来的,和零散投靠的。从人数上说,还是零散投靠的队员最多,但他们之间也各有派系,倒不如老人们抱团……乱了乱了,整个儿都乱了。”
    王德承倒是无所谓,反正他是领导干部,再怎么末位淘汰也淘汰不到他身上,谁让他当初机灵抱王路大腿抱得早呢,他笑道:“管这些兔崽子怎么闹,反正和我们没关系。”
    周春雨瞪了他一眼:“愚蠢,怎么没关系?人心散了,这队伍就不好带了!”
    关新也道:“周哥说得有理,这票一投,武装部内部会分裂成好几个派系、山头,这对我们这样需要整合力量统一行动的准军事单位来说,可是重大隐患啊。”
    他顿了顿:“而且你想过没有,在崖山各部门中,我们武装部是出力最大的部门,天天要和丧尸智尸死磕,我们这里的每一个队员,都对崖山的发展有着重大贡献,就算是选出一个末位的来,他对崖山的奉献也肯定超过财务、民政部里的任何一人。你说,这样做,公平不公平,让人心服不心服?”
    王德承瞠目结舌,半天才吐出两字:“我操!!”
    这时,院子里终于有一个队员走进了投票的小黑屋,大伙儿都盯着他,他自己也显然感受到了众多各怀心思的目光,背影看上去有些僵硬。小黑屋的门开了,又关上了,过了一会儿,再次打开,那名队员匆匆走了出来,脸上满是释然--就像一个人便秘好不容易上了厕所通了的模样。
    有人在人群中嚷了一声:“小子,你填的是谁的名字啊?”
    这当然不会有回答,但显然这个队员的行动刺激了不少迟疑的人,陆续陆续又有人进了小黑屋,投票的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就在小黑屋外排起了长队。
    突然,排队的人龙波动起来,两个队员吵成一团,其中一人伸着手指大骂道:“姓杨的,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写老子的名字?老子哪点得罪你了?!”
    姓杨的队员满脸赤红:“你、你偷看我!”却是他心急,没进入小黑屋就填写了名字,却被有心人给看到了。
    骂人的队员跳着脚道:“老子在武装部天天累死累活得干,什么时候偷过懒,你倒是说啊!大伙儿都在这里呢,让大伙儿评评这个理!”
    姓杨的队员梗着脖子道:“我写谁的名字是我的权利,你管我啊。”
    骂人的队员气得连声怒骂,要不是有武装部的纪律管着,早就动手了,这时,旁边有人劝道:“得了得了,别吵了,小杨你也真是的,你自己追不上民政部的小刘,也用不上下这种黑手啊。”
    骂人的队员一怔,一蹦三尺高:“他妈的,小刘和我是我情我愿,你自己追不上人家,居然在这里坑我!”
    小杨被人戳破了自己私下的心思,又羞又恼,有心争辩几句,可自己所作所为的确龌龊,一咬牙,看到小黑屋里走出一名刚投完票的队员,干脆几个大步越过队伍,一头冲了进去。
    骂人的队员怒急之下,冲着徐薇薇嚷道:“可不可以涂改选票上的名字?!”看来他是想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将小杨填入自己原本已经填写好的票内。
    徐薇薇摇了摇头:“不行,涂改就是废票了。”
    这时,小杨已经投完了票,木无表情地从小黑屋里走了出来,骂人的队员指着他的鼻子,气得胳膊直发抖:“好、好、好,算你有种!你等着,下个月老子的票就填你了!”
    这场突发的风波,让武装部的众人更是疑神疑鬼,有人悄悄收起了笔,决定进入小黑屋后再填写名字,而更多的人是以猜疑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同伴,心里揣摩着自己曾经无意中得罪过谁。或者,谁曾经得罪过自己。
    王德承在旁边又气又急,他万万没想到,这样一次简单的甚至表面上看上去很民主的投票,却惹出这样大风波来。这哪是一张张选票,根本就是打在每个队员之间的制造不合和撕裂的钉子啊。
    关新突然对周春雨道:“你看王伯民。”
    王伯民自上次那场山火后,已经是周春雨的重点培养目标,因为他不仅老实本份服从命令,更具有难得的勇于牺牲的精神,在某种程度上说,周春雨对他的重视已经超过了王德承。
    周春雨顺着关新的指点,看向队伍中的王伯民,他很快发现了异样--王伯民的手里拿着选票,但不同于其他人将选票折了又折,叠了又叠,唯恐让别人看出上面填写的名字,王伯民手里的票是平摊着的。
    选票上,原本应该写名字的空白区域,如今是个--大大的零,或者说,是个大鸭蛋。
    这是张废票,一张故意而为的废票。
    为人本份的王伯民,以这种方式表明他的态度--在他的眼中,武装部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孬种,没有任何一个人应该被淘汰。
    很笨拙,很愚蠢,很可笑的抗议方式。
    周春雨摇了摇头:“王伯民啊,是个老实人啊。”
    关新点了点头:“这年头,这样的老实人不多了。他这性格,早晚要吃亏的。”
    周春雨点点头又摇摇头:“吃亏就是占便宜,这世道做人啊,不能太老实,可也不能不老实。”这话说得像绕口令,却是大白话,太老实的人自然争抢不过别人,就得受冻挨饿,可要是太不老实了,没有人愿意和你搭伙,在这末世也一样混不下去,除非你有能力大杀四方。
    周春雨顿了顿道:“王伯民会是个好兵。”谁都听得出周春雨话中对王伯民的欣赏之意,关新和王德承等干部更知道,由于武装部人员的不断扩张,近期将再设立一个小分队,而队长的人选……
    王德承有点吃味,自己在崖山混了这样久靠着出卖同伴才有如今的地位,而王伯民来了才多长时间,立马就--他妈的,人比人气死人啊。
    这时,院子里的投票终于结束了,但队员们并没有散去,而是三三两两的站着,等着民政部的人前来唱票。
    谁都想看看这被淘汰的末位--末尾是哪个倒霉鬼。
    徐薇薇亲自到小黑屋里抱出了票箱,当众展示了一下封条,然后打开了锁,哗一声将选票倒在了桌子上。
    徐薇薇这时冲着周春雨等人点了点头:“几位领导,麻烦你们来唱票和计票,我就在一旁监票。”周春雨等人因为没有参与投票,计票就相对显得公正点,看样子民政部早就考虑到了这些细节,提前做好了准备。
    周春雨、关新、王德承互相对视了一眼,周春雨点了点头,三人走到了桌子边。
    徐薇薇已经竖起了一块写字板,递给周春雨一支大号签字笔,关新和王德承捡起了桌子上的选票,开始报名。(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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